永徽二年、三年间,在武则天的记忆中,应该是一段鼓舞欢欣的岁月,一切好得超过想象。她入宫后不久,就怀了孕;第二年,也就是永徽三年(652)七月以后,给高宗生了一个大胖小子!这就是李弘,后被册封为代王。
这为她的身价添了一个极为重要的砝码!
武则天不是个浅薄的人,她此次跨进这个门槛,便把驯马师的狂劲儿收了起来,每走一步,都眼观四路。其间,她充分意识到王皇后背后势力的强大——有王皇后的舅父、中书令柳奭,有太尉长孙无忌,有尚书左仆射于志宁、右仆射褚遂良,有侍中韩瑗。这是三省长官和顾命大臣的联合体。在当朝宰相中,除李勣之外的所有人也几乎都是王皇后的拥护者。
他们死守着一个地盘,紧紧护卫着王皇后与太子李忠的地位。
武则天被王皇后“偷运”进宫,她自己很清楚这不过是被人利用,是被当成拆萧淑妃台的过河卒子。这种身份其实很尴尬,但武则天并不以为屈辱,她之所图,不在这一时,对势力强大的王皇后,必先顺从之。史载,她“下辞降体事后,后喜,数誉于帝,故进为昭仪皇”(《新唐书·本纪·则天皇后 中宗》)
王皇后不疑有他,只知道这个盟友选得好,识大体,懂礼貌。于是在永徽二年、三年间,在不断美言之后,索性向高宗建议,立武则天为正式的妃嫔——昭仪。
高宗哪有不允之意?武则天一入宫,就连萧淑妃也开始黯然失色。
天平已严重倾斜了,王皇后竟浑然不觉!
人际争斗,宛如棋局。人人都自认为高人一筹,都想当那个最后完胜的“渔翁”或者“黄雀”。可是,想归想,实际上如何,就要拼智商了。
武则天被封为昭仪,正二品,是九嫔之首,仅次于妃了。这是她命运上的一次“破冰”,以往她所担忧的伦理、礼法、舆论上的障碍,都由于这个封号而全部被粉碎。
——正是“关山度若飞”啊!
因她目前还是王皇后的“盟友”,所以关陇大佬们可能也乐得促其成。否则,如果这些大佬们筑起障碍,武则天就是身有双翼,也难以飞过。
名分一正,一切都不同了。
武则天心里清楚:她有两个对手,两人有优势也有劣势。萧淑妃聪明活泼,高宗愿意跟她玩,但不可以寄心语。王皇后势力盘根错节,但作为女人魅力上差点儿,且她背后的那些顾命大佬也压得新皇帝不大开心。
武则天独有的媚,则是媚到了高宗的心里去。骆宾王的千古佳句“狐媚偏能惑主”,说的就是这个。为何独有她“偏能”?是因为她抓住了老公的内心需要。
史书上说她“未几大幸”,也就是轻而易举达到了“专宠”。据说,封昭仪之前,她因为没有名分,是住在王皇后那里。高宗要见武则天的话,得天天往正宫跑,萧淑妃也就被冷落了。但是一旦封了昭仪,她就有资格别居了,搬出了正宫。
她一走,高宗也就再不来正宫了。王皇后脸上刚刚绽开的胜利笑容,不由得凝住了!她明白,这是“前门拒狼,后门引虎”啊!天大的一个败招。
这也就是《新唐书·本纪·则天皇后 中宗》上说的“一旦顾幸在萧右,寝与后不协”。王皇后、武昭仪二人的争宠马上就成了主要矛盾。
其实王皇后这人,为人并不坏,性格比较直率。史书上说“后性简重,不曲事上下”,就是对上对下都不刻意亲近。这样的皇后,必令宫人敬畏。而武则天则大搞统一战线,“伺后所薄,必款结之,得赐予,尽以分遗”——我把你疏远的人全打点好,给我做内线。这样一来,后与妃一举一动,皆在武则天的掌握中。
这两个人一有什么违规的地方,她立刻报告给高宗,无有不中。
王皇后这才惊觉,“黄雀”原来在这里!萧淑妃也大为不安,于是两人捐弃前嫌,“协心谋之,递相谮毁”。昔日的情敌开始联手了,向新的情敌开战。
但是两人的步调不够协调,只是各说各的,武则天的小报告又无比的精确,因此“帝终不纳后言,而昭仪宠遇日厚”(《旧唐书·列传·后妃上·高宗废后王氏》)。
而更可怕的是,现在对武则天来说,已经不是你们要搞死我的问题了——而是正好相反!
就在这个僵持阶段,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永徽四年(653),武则天生了一个女儿,很得高宗的喜爱,视为掌上明珠。王皇后没有子女,出于身份的要求,也可能出于母性的本能,对这个女孩也很感兴趣,偶尔会去看顾一下。
据《新唐书·本纪·则天皇后 中宗》记载,永徽五年(654)初春的一天,王皇后又去武则天处,对这小女孩“顾弄”了一番,无非是逗着玩玩。此举乃人之常情,却被武昭仪阴险地加以利用。等王皇后一走,“昭仪潜毙儿衾下”,也就是,偷偷掐死了被子底下的孩子。等到高宗来了,武昭仪假作笑语欢言,待掀开被子一看,孩子已经死了!
高宗惊问左右的宫人,都说:“皇后刚来过。”武昭仪顿时大放悲声,高宗哪里猜得出其中猫腻,大怒道:“皇后杀我女儿!以往与淑妃交相诋毁昭仪,现在又干出这等事!”
由此,武则天陷害王皇后的阴谋得逞,皇后“无以自解”——说不清楚了。高宗便愈加信任武则天,开始有废掉皇后之意。
这段记载在《新唐书》上的事件,绘声绘色,不亚于话本小说。今天有一些武则天的传记也把此事作为确凿的事情来讲。但是,这么大的一件事,成书距离唐朝更近的《旧唐书》却不载,所以有今人怀疑是修《新唐书》的宋人编出来的。这个怀疑,自有其道理。因为撰写《新唐书》的欧阳修、宋祁,对武则天不大买账,说她是“弑君篡国之主”,而且申明之所以在“本纪”中专列“则天皇后”一章,目的是为“著其大恶”。
但是早在唐德宗时,苏弁、苏冕兄弟辑唐初至德宗时事编成的《唐会要》,就记载了这件事,可见欧阳修并不是无中生有。《唐会要》说:“昭仪所生女暴卒,又奏王皇后杀之。”只不过“暴卒”原因不明,武则天赖到王皇后身上去了。
武则天诬陷王皇后杀女的事,或许有,但“亲手杀女”未必成立。欧阳修老先生太有才了,在原素材上略加点染也未可知。
这件事情引起的连锁反应相当之大。关于皇后的废立,从此就摆上了高宗的案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