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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创造性
——整体论的研究

对我来说,将创造性领域的研究现状与大约二十五年前的情况进行比较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首先,我想说的是,已经积累的数据——单纯研究著述的数量——已经远远超出了任何人的预计。

我的第二个印象是,与积累的大量的研究方法、巧妙的测试技术和大量的信息相比,这个领域的理论并没有取得很大进展。我想提出一个理论性的问题:是什么让我对这个研究领域的概念化感到不安,以及这些令人不安的概念化的后果是什么。

创造性领域的思考和研究往往过于微观化、过于特殊,并没有像它应该的那样具有整体性、有机性或系统性。当然,我现在不想在这里做任何愚蠢的二分法或极端化的判断。也就是说,我不想暗示任何关于整体论的虔诚,或关于分割化,或原子论的敌对态度。对我而言,重要的是如何最好地把他们整合起来,而不是顾此失彼,二者只能选其一。避免单方面的选择的方法之一就是使用皮尔逊的旧分辨法,他曾在一般因素(G)和特定或特殊因素(S)之间进行区分,这两者都是智力的组成因素,并且都是创造力的组成因素。

当我阅读关于创造力的相关文献资料时,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创造力与精神健康或心理健康的关系是如此关键、如此深刻、如此重要、如此明显,但它并没有被用作创造力理论的基础,对心理治疗领域与创造性领域这两方面之间关系的研究资料相当少。我的一个研究生理查德·克雷格,已经发表了相关的文章,我认为这有力地证明了这两者间确实存在这种关系。托兰斯的著作《主要的创造性才能》中的表格给我们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在这本书中,他汇集并总结了所有与创造力有关的性格特征。他认为可能有三十个或更多的性格特征与创造力紧密相关。克雷格所做的是将这些特征放在一个列中,然后,他在旁边的另一列中列举了我用来描述自我实现的人的特征。(这些特征与许多学者用来描述心理健康的特征有相当多的重叠,例如罗杰斯的“功能完全的人”,荣格的“个性的人”,弗洛姆的“自由人”等。)

这种重叠几乎是完美的。在三十或四十个创造力特征词中有两三个特征还没有被用来描述心理健康的人,但这些特征本身是中性的词。没有一个特征与另一个的意义是完全相反的,武断一点来说,也就是近四十个特征,或者三十七八个特征是与心理健康意义相同的特征,这些特征共同组成了心理健康或自我实现的综合特征。

我引述这篇文章作为讨论的起点,因为我的一个极坚定的信念(早在很久以前就有的)是:创造性的问题就是有创造力的人的问题(而不是创造产物、创造行为等的问题)。换句话说,他是一个特殊或特别的人,而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普通的人,现在获得了一些外部的东西,现在学会了一种新的技巧,如溜冰,或积累了更多的经验,这些虽然属于他“所有”,但并非他所固有,也并非他的基本性质。

如果你意识到那种具有创造力的人就是问题的核心,那么你所面临的问题就是人性改造、个性改造、整个人全面发展的问题。这必然也会让我们联想到世界观、人生哲学、生活方式、道德准则、社会价值观等问题。这与我所知道的专设的、常见的、密封的、原子论的概念,研究和训练,直接形成鲜明对比,例如:“创造力的起因是什么?”“我们能做的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我们要在课程中增加一个三学分的关于创造力的课程吗?”我甚至希望很快就有人问这样一个问题:“创造力在大脑的什么地方?”或尝试植入电极,以打开或关闭创造力。在我与业界研究和开发人员进行的讨论中,我也发现,他们总是试图寻找一些秘密按钮来触发创造力,像开灯和关灯那样。

我认为成就创造型人才的因素可能有数百个,不夸张地说,甚至有几千个。也就是说,任何有助于人们朝着更好的心理健康状态或更充实的人性发展方向前进的事情都有利于改变这个人。这样更加完满、健康的人可以连带着促成和激发数个、数百个,甚至数百万个人在行为、体验、感知、沟通、教学和工作等方面做出改变。然后,所有人都会变得更加具有创造性。那么他就变成了另一种在各方面都以一种不同寻常的方式行事的人。于是,作为一种替代,替代那独一无二的、将产生更多特定的创造性的按钮、机关或三学分的课程,这一更整体论、更机体论的观点将提出更有可能得出答案的问题:“为什么不应该是每一门课程都有助于培养创造性?”当然,这种培养创新型人才的教育可以帮助培养一种更完善的人,帮助一个人变得强壮、高大、聪明和更有洞察力——顺便说一下,这个人在生活的各方面也会变得更加有创造性。

我只举一个突然想到的例子。我的一位同事迪克·琼斯写了一篇博士学位论文,从哲学的角度来看,我认为他的文章非常重要,但是这篇文章却没有得到业界的足够重视。他所做的事是在一群高中毕业生中开设一种集体治疗课程,并在年底时发现种族和民族偏见有所缓和,尽管他已经做了一整年,但在整个课程中他都没有提及他研究的初衷和目的。偏见不是按下按钮就产生的事物,你也不能直接培养他们变得“没有偏见”。我们已经尝试过,效果并不是很理想。但这种“不带偏见”的品质就像汽车驶过留下的一点火花一样,它只是成为一个更完善的人的一种附带现象或副产品,无论是由于心理学的治疗,还是由于任何能改善人的影响。

大约二十五年前,我研究创造性的方法与传统的科学(原子论的)方法有很大的不同。我不得不发明整体性的咨询技巧。也就是说,我试图尽可能深刻地、充分地了解一个人(作为独特的个体的人),直到我觉得我可以将他们视为一个整体来全面理解。我好像在获取非常完整的整个生命和整个人的历史记录,并且在头脑中不带有对这个人的任何特定的问题,也就是说,我没有只摘录一个人的一个方面而不顾及他的另一个方面,换言之,我正在以独特的方式进行创造力的研究。

正因如此,我才有可能用一些常规的方法,提出一些特定的问题,做简单的统计,得出一般的结论。人们可以将每个人都视为是无限的,但是无限也是可以继续扩展的,扩展的程度也是可以人为实现的,正如人们可以操控超限数字一样。

一旦你深入了解一个作为个体的人的样本,那么在典型的经典实验中不可能进行的某些操作就会变得可能。我有一个约120人的小组,我花了很多时间去简单地了解他们中的每一个人。在了解了他们的基本情况之后,我会问一个问题,再回到我对他们所做的记录中寻找答案,即使120人全部去世,我还是可以重复“提问—回答”这种研究活动。这与就某个单独问题所做的临时实验形成对比,即其中一个变量被修改而所有其他变量可能“保持不变”(尽管我们非常清楚地知道,在经典的实验范式中,可能有数千个变量实际上并没有被控制,这与保持不变相去甚远)。

此刻我想大胆地提出一些新的具有挑战性的想法,我坚定地认为,因果式思维方式在非生命世界中能够发挥良好的作用,并且我们已经学会了或多或少地利用它来解决人类问题,现在这种思维方式作为一般的科学哲学,已经没有那么活跃地被使用了。它不应该再被使用了,因为它只会引导我们进入临时思考,也就是说,一种原因产生一种特定效应,一种因素产生一种因素,而不能让我们对我试图描述的那种系统的和有机体的变化保持敏感,这种变化指的是其中任何一种刺激都被认为可以改变整个有机体,而改变了的有机体又会引起生活中各个部分的行为改变(社会组织也是如此,无论大小)。

例如,你想到健康问题,你问医生:“你如何让人们的牙齿变得更健康?”“你怎么让他们的脚变得好一些?”或者他们的肾脏、眼睛、头发,等等。任何医生都会告诉你,最好的办法就是改善全身的健康状况,也就是说,试着改善一般因素,如改善饮食和生活方式等。这些改变一下子就能改善他们的牙齿、肾脏、头发、肝脏、肠道等,其他器官,也就是整个系统都会得到改善。

同样地,创造力是从整个有机体系统中产生的,如果从整体上去思考创造力的问题,它也会从整体上得到改进。此外,任何可以产生更有创造力的因素也会让人变得更好,比如更好的父亲、更好的老师、更好的公民、更好的舞者,或者一位更好的什么人,至少达到和一般因素的增强相对应的程度。然后我们要加入特定因素的作用,以使一个称职的父亲区别于一个优秀的舞者或作曲家。

关于宗教社会学,葛洛克和斯塔克写过一本相当好的书,我认为它非常巧妙地解释了这种原子论和临时性的思维模式。临时思考者、S-R(刺激-反应)思考者、因果模式思考者、一个原因导向一个结果模式思考者开始用这些作家所描述的方式进行思考,进入了一种新的领域。首先,他们不得不以一种纯粹的、非连续的方式来定义宗教:宗教不是什么别的东西,宗教只是宗教。然后他们继续孤立它,将它切掉并将其从其他一切中分离出来。所以他们最终得出了亚里士多德的逻辑学中“A”和“非A”的悖论。“A”只是“A”,而非其他。它只是纯粹的“A”;而“非A”只是纯粹的一切其他,因此它们没有重叠,没有交融,没有融合,等等。原有的可能性(所有虔诚的宗教人士非常认真对待的)认为宗教态度可以是实际上任何行为的一个方面或特征——的确是所有行为的特征之一,这种传统的思维模式在本书的第一页上就被摒弃了。这使他们能够继续前进并陷入完全混乱的状态,我从来没见过的美妙的混乱状态。他们进入一条死胡同,停留在那里,使宗教行为与其他行为完全分开,以便他们在整本书中研讨外在的行为——去做礼拜还是不去做礼拜,对这个或者那个神灵鞠躬或者不鞠躬,从而完全放弃了我所谓的小“r”(r为宗教英文单词的第一个字母)宗教,即宗教人士可能与宗教机构或超自然的神列或者神像崇拜无关。这是原子论思维的一个很好的例子,而且我有很多其他类似的例子。人们可以在生活的各个方面以原子论的方式进行思考。

如果我们愿意,我们也可以用原子论思维来理解创造力。我们也可以将创造力变成特定的宗教行为,其发生在特定的房间、特定的建筑物(例如教室)中,并出现在某一特定的时间(例如星期四)。在那一刻,在那个房间里只有创造力,不是别的东西,也不在别的时间、别的地方。只有某些特定的领域与创造性有关,如绘画、作曲、写作,而不是烹饪、出租车驾驶或管道修理。但我再次声明,创造力几乎可以体现在任何行为的某一个方面上,无论是感知的,还是态度的、情感的、意动的、认知的、表现的。我想如果你以这种方式看待它,它将提出各种有趣的问题,如果你用另一种二分法来研究它,这些问题将不会出现。

这与你学跳舞的情形有些相似,大多数想学跳舞的人都会去舞蹈学院接受训练,在那里你首先移动你的左脚,再移动右脚,走三步,让你的身体渐渐适应运动,这样你就可以自由地迈开你的舞步了。但我认为我们都会同意,我甚至可以说,我们知道成功的心理治疗的特点是它会产生成千上万种效应,其中之一很可能就是有助于增进舞艺,即更自由、更优雅地跳舞,感觉到更少束缚、更少抑制与更少渴求,等等。同样地,根据我的经验,我认为好的、成功的心理疗法(我们都知道有很多糟糕的心理治疗)能增进一个人的创造性而不需要你有意培养甚至不需要你刻意去提及关于创造力的词。

我还想谈一下我的一个学生写的相关论文,他的研究结果让我们感到出乎意料。最开始它是一项关于自然分娩的巅峰体验的研究,也就是对母亲的狂喜等巅峰体验的研究。但是这项研究却发生了相当大的变化,因为坦泽夫人发现,当一位母亲感到分娩是一个很棒的经历时,会有各种奇妙的变化发生。当这是一次很好的经历时,这个女性生活中的许多事情都会改变。这可能具有一些宗教转变体验的效果,或有类似伟大启蒙的效果,或类似伟大成功的体验,这些彻底改变了女性的自我形象,并因此改变了她的所有行为。

我还想说,这种方法似乎是一种更好的、更富有成效的谈论“环境气氛”的方法。我试图制订非线性系统组织的体制并找出这种组织中出现一切良好效果的起因。我要说的只有一句话,是整个场所造成了一种促进创造性发展的氛围。我无法从众多的因素中选择出一个主要因素。这是一种一般性的、弥漫全身的、无所不在的自由,而不是你周二所做的一件小事那样可分离的东西。提高创造力的最好的环境氛围就是一个乌托邦似的环境,或者我更喜欢称之为优心态文化,这个社会是专门用来改善所有人的自我实现和心理健康的。这将是我的一般陈述,“G”陈述。在这个范围内并以此为背景,我们可以使用一个特殊的临时“人物”,一个特定的特征,“S”特征,使一个人成为一个好木匠而另一个人成为一个优秀的数学家。如果没有一般的社会背景,在一个糟糕的社会(这是一个普遍的系统性陈述)中,创造力的成果就会较少出现。

我认为治疗的相似结果对我们来说也很有用。我们可以向那些对研究和思考领域感兴趣的人学习。例如,我们可以弄清楚自我身份到底意味着什么,真我有什么样的深刻含义,以及教育和心理治疗要采取哪些措施才能帮助人们认识自我身份。我们有真我的典型模式和生物学上设想出来的真我的某些特征。真我应该是内在的、多变的和本能的。我们是一个独特的物种,与其他物种不同。如果是这样,如果你能接受这一模型而不是“白板”模型,不是把人作为黏土而被武断的控制者塑造成任何他想要的样子,那么你必须接受治疗模型起到的是揭示、释放的作用,而不是创造和塑造作用。这也适用于教育。由这两种不同的人性概念所构成的基本模型是不同的——教学、学习等一切都不同。

那么创造力是一般人类与生俱来的一部分吗?它经常会丧失,或被隐藏起来,或被扭曲,或被抑制,或经历其他什么不幸的遭遇,那么我们的工作就是揭示什么是婴儿天生就有的东西。我认为我们正在探讨的是一个非常深刻的问题,一个基本哲学立脚点的问题。

最后,我想要再提出一个问题,即“S”点(特殊性问题),而不是“G”点(一般性问题)。我想问一下,我们什么时候不想要创造力?有时创意可能是一种可怕的麻烦。它可能是一个麻烦的、危险的、棘手的东西。正如我从一位“具有创造性的”研究助理那里得到的教训一样,她搞砸了我长达一年的辛苦研究。在没有告知我的情况下,在实验中,她发挥了她的“创意”,结果整个实验结果都因此被改变了。她搞砸了所有的数据,我一年来的辛苦努力都付诸东流了。总的来说,我们希望火车按时运行,希望牙医别那么有创造性。我的一个朋友几年前做过一次手术,手术前他一直感到不安和害怕,直到见到他的外科医生,幸好,他是一个执着的男人,做事情一丝不苟,留着完美整齐的小胡子,每根头发都打理得恰到好处,他是一个正直的、克制的、沉着冷静的男人。我的朋友松了一口气,这不是一个“有创意”的人。这是一个能做规范的、常规的、简单的手术的医生,不玩任何技巧,不尝试任何新奇的东西,不会用任何新的缝针手法。我认为,这不仅在我们的社会中很重要,因为在社会中,根据劳动分工,我们应该按规矩去完成一项可以得到预期结果的工作;而且对创意工作者及任何一个人来说也很重要。具有创造力的学者倾向于过分美化创作过程,神化热情、伟大的洞察力、启示、好主意以及在半夜获得的灵感,并且倾向于淡化此后艰苦卓绝的付出,但这些付出是使这些精妙的想法变成有用的东西的必要劳动。

就时间而言,聪明的想法确实只占我们时间的一小部分。我们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努力工作上,我的感受是我的学生并不知道这一点。可能是因为我的学生经常表示认同我的某些观点,因为我写过关于巅峰体验和灵感等的文章,他们认为这是唯一的生活方式。学生们认为生活如果不是每天或者经常有巅峰体验,那就不是生活,所以他们不能做无聊的工作。

有些学生告诉我:“不,我不想这样做,因为我做得不开心。”然后我气得脸色发紫,暴跳如雷:“该死的,你必须这样做,不然我就解雇你。”那些学生认为我违背了自己的原则。我认为,我们应该以一种更加谨慎和客观的角度来看待创造力这件事,具有创造力的工作者必须对自己肩负的使命负责,不能辜负他人对我们的期待。显然,我们给人造成的一个印象是,创造力只是一个伟大的想法,如闪电一般在一个辉煌时刻击中你的头部。人们会忽视这样的事实:具有创造力的人也是勤勤恳恳的工作者。 XE/WlAo/H3EXiLgdKzofXzdwXkQrOWOVR1m4lAVOy+RDEweEaB6Yo2tHJ/8gA/R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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