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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嵩阳院云中子收徒
玉华宫吴侠士盗剑

房里的三位正聊得高兴,忽听店伙计慌慌张张地呼叫,王猛赶紧拉开门,见店伙计急得脑门子上冒了汗,忙问:“出什么事了?”

“客爷,你老的骡子丢了,我刚才去牲口棚要给它上料,才发觉它不见了。这可怎生是好呢?”

“哦,这不怪你。你给我们打面汤来,我们洗脸,再准备早饭,我们吃完就上路。”

“哎哟,谢谢客爷,谢谢客爷。”伙计趴地上叩个头,起身奔厨房去了。

“这儿还有盗马贼?”吕婆楼大感意外地说。

“算什么盗马贼?”吴琦轻蔑地哼了一声,“毛贼儿罢了!不过,鸦默雀静地就把骡子拉走了,倒也是个会偷骡子的老手了。”

王猛说:“这车畚箕,看着一大堆,其实分量并不重,我拉吧。”

吕婆楼一摆手:“算了,在这儿扔着吧,要不交给店伙计帮着卖掉算了,你以为我真要买呀?”

王猛连连摇头,说:“不,不。做生意讲的是‘诚信’二字,不管你真买假买,我这个卖畚箕的既然答应送货到家,就一定得做到。”

吴琦点点头,赞叹道:“真是笃诚君子!”

离开轩辕关,王猛驾辕拉车,吕婆楼、吴琦左右扶推,向东而进,下午便到了山中一座茅舍前。吕婆楼说:“到了。”王猛见这座茅舍依山近路,竹篱为墙,横木为门,院子很宽绰,竹木葱葱,碎石铺径,隐现着数间茅屋,环境甚是清幽。

他们一进院子,一个少年便从舍中笑吟吟地迎出来。王猛一看,原来是在权翼家见过的那位。少年拱手说:“几位来了,老夫子在后堂呢,请随我来。”

王猛把车放在靠边处,整了整衣裳,随着走过头排茅舍的中间穿堂,来到里院,见有正房三间,也是茅顶,户牖皆白木无饰,显得简朴、雅静,野趣盎然。一个青衣童儿从屋里走出来,说:“夫子请各位进来。”

一进门,王猛见堂屋席上有位白须皓首、容貌清癯、麻布衣履的老人正倚着几案。吕婆楼、吴琦先上前施礼,云中子笑着拱手说:“请坐。”又一指王猛,问吕婆楼,“这位便是王公?”王猛忙上前拜倒,说:“晚生王猛久仰老夫子大名,今日幸得拜会!”

“哈哈哈!”云中子欠了欠身笑道,“请起。”

王猛没起来,长跪而言:“愿拜夫子为师以求学识,望夫子收下弟子。”

云中子眼神一亮,目光炯炯地注视着王猛,良久才一点头,说:“好,我收下你。”

王猛大喜过望,恭恭敬敬地拜了四拜才站起来。云中子抬手让座,王猛在下手坐了。吕婆楼和吴琦都向云中子拱手道贺,站在一边的少年却冲王猛笑道:“王掌柜的,恭喜你又投了一位明师。”

云中子对少年说:“你也坐下吧,不必过于拘礼。”

少年看了一眼吕婆楼,笑嘻嘻地挨着王猛的下肩坐下。此时,童儿端上茶来,送到众人几上。

云中子问王猛:“你看当今天下形势如何?”

王猛没料到这位老夫子劈头就出了这样一个大问题,他一则毕竟年轻气盛,二则也想在新拜的师长面前展示一下抱负,于是拱手说:“老师有问,弟子就直陈了。”

“说吧,直抒己见才好呢。”

“是。学生以为,自太安元年(302)、建武元年(304)间李特割据成都、刘渊僭位离石以后,天下大乱,晋朝大势就已经倾斜,乃至刘聪遣兵破洛阳,下长安,晋帝蒙尘,中原归于刘氏。刘渊的汉朝,被石勒所灭,石勒建赵国,传至今主石虎,专倚兵力称强中原,虽然也立五经博士于各州郡,但文治终究不修,太子石邃荒淫被杀,而掌秉权衡的官吏依然倚权仗势,贪赃枉法。所以,赵国的兴亡未卜!如今,建都龙城、割据辽东的鲜卑慕容皝在赵国之北建立燕国;晋朝东迁,司马氏建都建康(今南京),偏安江东。燕、晋是赵的劲敌,争战不休,难分胜负。故此,学生以为这种割据争战的局面怕要持续下去,纵然赵国被灭或被篡夺,中原的乱局也不会结束。”

“为什么?”吕婆楼问了一句。

“晋在江东,自保尚可,绝无力收复中原失地。”王猛拿起碗来看着,略停顿片刻,接着说,“中原不可能安宁的原因在于,赵国目今虽控有东临沧海、西至洮水、南界淮河、北有燕朔的广大中原,然而君暴臣贪,内政不修,绝难永久。所以,中原的战乱不可能消弭。”

“足下看天下如何能安?”吴琦问道。

“我看倘若中原出一英主,先平定北方,而后取江南统一天下,那时才有安宁可言。”

一直静静听着的云中子又提出一个问题来:“你认为晋祚分崩,被迫南迁的根源是什么?”

“回老师的话,学生以为一般人都把晋祚分崩归咎于八王之乱——司马氏内部争权、自相攻杀所造成。然而,八王之乱尚非根源,真正的根源在于自从曹魏末年,司马昭掌权之时就出现的礼崩乐坏。先是大臣何晏开清谈之风,崇尚老子、庄周之学,继而又出阮籍、嵇康等‘竹林七贤’蔑视礼教,使风气颓靡、世俗败坏,人人但求满足一己之私欲,谁还管国事、天下事?这才是晋政不修、导致祸乱四起的真正原因。”

云中子微微点点头,叹了口气说:“治太平之世以礼,治乱世以法。只是法越严,奸民就越猾,以狡猾之术去逃刑避法,反过来法也就越严越酷。民情趋于奸狡,也就越不依礼行事。所以,乱世绝非一朝一夕可治,除非民心已厌乱,反而知礼之可贵,到这时候,才有由乱转治之时机。故此,战国历二百余年,至秦朝刑法已达到严酷之极,百姓厌之,才有汉朝初年的休养生息,到汉武帝时才又兴儒。你生逢乱世,倒也能有所作为了。然而,也只能做个辅佐雄主取天下的谋臣,拨乱反正之事,怕不是你能办到的。你就跟我学兵书战略、安邦定国之术吧。”

“是。”

王猛拜师之后,就留在嵩山。吕婆楼、吴琦和那少年在云中子家里住了两天,便告辞而去。那少年姓什么叫什么,他自己不说,别人也不向王猛介绍,王猛也不便问。所以,王猛始终不知他是谁。

云中子先取出王符的《潜夫论》、荀悦的《申鉴》和徐幹的《中论》三部书交给王猛,说:“这三部书都是后汉末叶论述治国安民的著作。后汉自桓帝、灵帝以后,天下乱势已萌,这三部书都是针对当时形势而写的。譬如《申鉴》有云:‘君戒专欲,臣戒专利。’为君者,切忌依自己欲念,不顾形势,一意孤行。专权拒谏,必败!为臣者,切忌专求私利。专私利必废公事,以致贪赃枉法。再如《中论》有云:‘政之大纲有二。二者何也?赏罚之谓也。人君明乎赏罚之道,则治不难矣。夫赏罚者,不在乎必重,而在于必行——必行,则虽不重而民戒;不行,则虽重而民怠。’说得何等好!赏和罚不在于重,重赏或重罚未必使百姓知戒。而赏与罚在于必行!只要真执行赏、罚,虽不重赏、重罚,百姓也会因为见君上言而必行,而感到惕戒,不敢妄为——此乃息奸宄而实现大治之要道!你且去认真读,读透之后来与我论评,如此读书才能融会于心。”

“是。”

王猛从此在嵩山朝夕读书,听云中子讲授治国、用兵之道,并学习剑术。

转眼间秋去冬来,北风呼啸,天气骤寒。这天凌晨,鸡声初叫,王猛照例起来要到院后边山坡上的小松林去练剑。他一开屋门,见漫天大雪还在下着,院子、房上、山野里一片皑皑。童儿刚扫出的路径又被雪覆盖了,他赌气挟着笤帚立在穿堂门口的茅檐下,听王猛从屋里出来,就说:“瞧这雪,不紧不慢的,怕要下上几天哩!”

王猛与童子阿真、仆人王永就住前院带过道穿堂的房舍,对屋而居。王猛走到穿堂门口,仰面看看天空,迈步下了台阶。

“王先生,这大雪,你还去?”

“哎呀,你倒提醒了,给我笤帚,到山坡上也得扫出块干松地。”

“你这有恒的劲头儿,我真服。”阿真把笤帚递给王猛。

王猛一路扫着雪,出了门直到山坡上。这是一块平台似的地,长了百十棵松树。他在松林里扫出一片干地,便舞起剑来。他练的这套剑术是云中子传授的越女剑。为何叫“越女剑”呢?在春秋末年,吴越相争之时,越国有位名叫处女的女子,善于手战,剑术极精,越国中无人不晓。越王勾践派人请她到都城来,路上遇到一个银须皓首的老人,老人自称袁公。越处女问:“你拦住我的路要做什么?”袁公说:“听说你善于剑术,能演练一下给老朽看看吗?”越女说:“妾不敢隐藏小技,可以演练给你看。但不知你要我练什么功夫?”袁公说:“对打。”越女一笑,说道:“好,请吧。”袁公从路边折下一根竹子,把竹梢撅下要扔,越女说:“我就用这竹梢即可。”说着,她身子一跃,手就抄起竹梢。二人一个持竹竿当剑,一个持竹梢当剑打斗起来。细软的竹梢在越女手中竟比精钢还坚挺,几个回合,袁公的竹竿就被她用竹梢击断。袁公见势不妙,转身要走,已被越女竹梢撩在腿上,险些栽倒。袁公踉踉跄跄地退了几步,长啸一声跳上树去,化为一只白猿逃走了。这套越女剑术,据传就是越处女传下来的。越女剑虽一套仅有十八招,但招招精妙,沉稳而凶险。《秘藏剑谱》中记述的越女剑十八式为:“停云、松曳、紫电袭、龙卷尾、虎扑、洞胸、点睛、斫伐、飘风刺、洄水刺、霆击、刖股、流云刺、缠腰、崩崖、左上撩、右上撩、撩阴。”王猛一招一式地练了三遍,身上微微见了汗才收势调息。他正抱剑伫立、垂睫凝神的时候,恍恍惚惚似见雪地有个什么东西的影子一掠而过。他忙睁眼细看,寻觅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他收剑入鞘走出小松林,沿山路边扫雪边走。

“啪!”一颗石子有力地打在笤帚把上,把笤帚从王猛手中打落,掉在雪地里。王猛一惊,直起腰来四下环顾后,笑道:

“是哪位跟我开玩笑呢?”

连问两声,一点儿反响也没有。他捡起笤帚,继续边走边扫地下了山坡。快到院门口时,王猛隔着篱笆见阿真在院里朝他这边张望,见他来了就蹲下去。王猛刚到门外,阿真手托着雪球冲他喊:“着打!”雪球便迎面击来。王猛抡笤帚一扫,把雪球打飞了。

“好你阿真,看我打你!”王猛说着就弯腰要团雪球。

“慢!”

“哦,你不敢了?”

“谁不敢呀?你快进来。”

王猛跨门进院,二人立在檐下拍掉身上的雪,阿真说:

“夫子叫我告诉你,今日上午给你讲《孙子兵法》。你先去洗漱,吃完早饭先把《孙子兵法》温习温习,辰时开讲。”

“是。”

“景略君,你连笤帚也握不住呀?”

“哦?”王猛恍然大悟,“是夫子叫你——”

“嘿嘿!”阿真一笑,“叫你先领略一下‘出其不意,攻其无备’的滋味。”

“夫子善教也!”王猛点点头。

后堂里,炭盆里的炭火烧得正旺。云中子、王猛师徒对坐在炭盆两边,王猛注意听着师傅的讲述:“姜太公说:‘动莫神于不意,谋莫善于不识。’你出兵是‘动’,动的时候最显神妙之处,是不使敌人意料得到,也就是说你的兵出动了,而敌根本没想到,此为最神!你用谋,而敌不知,不能识破,此为最善!孙子所说‘攻其无备,出其不意’,也正是‘动莫神于不意’的意思。敌方无备,你攻之,必胜;你出击,而敌未能料及,即出敌之预料之外,必胜。相反,你未动,敌已料知你将何往,你焉能不败?你出击,而敌已严阵以待,或布好埋伏,你击则中计,你焉能不败?所以,用兵必须用智,以智谋取胜。使你之智高于敌之智,如此才能做到出其不意,攻其无备。”

“弟子明白了。”

“你试举两例来。”

“是。弟子读《三国志》,见邓艾偷渡阴平即出蜀人之意外,结果魏兵攻入蜀国腹地;楚汉相争时候,韩信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即出乎敌人意料之外,引汉兵从陈仓小道杀出汉中;曹操攻乌桓,趁乌桓无备,急兵攻入,获取大胜;曹操攻袁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袭取乌巢,劫了袁术粮草,转弱为强,大破袁军。用兵,只有出其不意,才能做到我为主、敌为客,我制敌而敌受制于我。不然,我被动而敌主动,我必败。所以,为将之道,智第一!”

“嗯,你懂了。我要问你,为将之道,是智、信、仁、勇、严。这五项,是大将必备之品格。智,固然最重要,何以还要仁呢?”

“将有仁爱之心,才能聚合士卒之心,心齐,则志同,则气盛,也就能上阵时奋勇冲锋,与敌人死战;相反,为大将者暴虐士卒,军心必散。战国时吴起,与士卒同甘共苦,兵有病,他亲自服侍,一个士兵长痈疽,他亲口去为这士兵吮去脓血,这士兵上阵临敌之时,便奋不顾身;相反,三国蜀将张飞,鞭虐部下,被部下刺杀。所以,为将必有仁爱之心不可。”

“我大略给你说一下《吴子》《尉缭子》《司马法》这三部兵家要略,你回去自己认真研读。读透了,来找我。”

“是。”

云中子便开始为王猛介绍《吴子》……

太子石宣比被废杀的故太子石邃,不但残暴相近,而且狡猾过之。他深知石虎宠信的太监申扁是个小人,而小人是可利用的。他想了一计,命人做了布置。

官为中谒者令的申扁,就是总管宫里太监的太监头儿,他不是每天都住在禁城里,而是隔三岔五地回自己的府,早起再乘车从后宫门进宫。他虽是个阉宦,却在内宅置了三个夫人和众妾,每逢休沐,就乘高轩,拥着一群花枝招展的妇人出郊游嬉。去年秋高气爽的一天,他正在漳河岸带着妇人们骑马追逐野兔,突然十几骑快马飞驰而过,一下子把他的女眷的马冲惊了,大夫人、二夫人都被马摔下鞍来,摔到地上“哎哟哎哟”乱叫。申扁闻声,兜回马来,见被侍女们扶起的两位夫人,全已发乱冠斜、鼻青脸肿,胳膊、手、腿多处受伤流血。

“谁?谁狗胆包天?”申扁操着公鸡嗓尖叫着。

有人告禀是东宫的马队闯过去了。

申扁张了张嘴,把要骂的话咽了下去,愤然地把马鞭一抽,叫了声:“回府!”

他的马队在回城途中,被一队女骑手迎面挡住去路,足有一百多骑,马上的女子个个红绫包巾、红箭衣、红锦裤,一看就是东宫的卤簿 。申扁心里有气,又不敢发作,吩咐自己的人迅速下马,自己也跳下马来,立在路边。红妆卤簿走过去后,太子石宣在卫队的簇拥下过来了。石宣在马上看见申扁,申扁忙上前跪倒参见太子。石宣下马拉起申扁,说:“这不是申令吗?郊野之外,何须大礼?打猎去了?”

“奴婢带内子们打猎回来了。”

“猎物不少吧?”

“嘿,不多。”

“咦,申令怎么脸色带着不悦?打猎嘛,不过为了玩,何必为猎物的多少而算计?”

这时,有人拉着马挤到近前,在石宣耳边低语了几句,石宣登时把脸一沉,说:“有这等事?放肆!孙珍——”

太子詹事孙珍忙上前答应。石宣吩咐:“你带人速去把前行的十几个人给我斩了,提头来见!”

孙珍答应一声,骑上马率一队士卒飞驰而去。石宣拉着申扁的手,说:“咱们先就地歇一会儿吧。”左右有人忙在一片草地上铺上毡毯锦褥,石宣拉着申扁坐下,说:“原来是我派出的前骑冲撞了你的马队,伤了尊夫人们,怪不得你不高兴。”

“无妨,无妨。”

“怎能无妨?且先等一会儿。”

过了一会儿,孙珍率人回来了,到石宣坐茵前躬身说:“臣遵命把那十几个处置了。”说完回身一招手,两个士兵抬过一个包袱往地上一放,打开来现出十几颗血淋淋的人头。

“申令,这就是冲撞尊夫人的那些混账东西。”

申扁先是一惊,继而感激地伏首叩拜:“太子殿下如此待奴婢,叫奴婢惶恐了!”

石宣一挥手,士兵把人头包袱拎走了。他扶起申扁,说:“下人们得罪了你,我应该这样做。你消消气,过两天我再到府上去问候尊夫人。”

“折杀奴婢,不敢,不敢。”

石宣起身,与申扁作别,重又骑上马率人离去。望着远去的一片烟尘,申扁点了点头……

从那时起,申扁就成了石宣的心腹。石虎命石宣处置的军国要事,石宣就委派申扁代他批阅、决断。这么一来,宫里有什么风吹草动的事,石宣都能知道。在朝廷里,申扁有了东宫太子的撑腰,也威风起来,朝臣们十之八九都畏惧他。许多小人为了升官发财,也纷纷走他的门路。朝臣里侍中崔约是个正派人,不媚权势,对申扁从不卑颜奉承。申扁又听说崔约家有一口祖传宝剑,名号“紫电”,是汉朝三杰之首的张良所佩带的。申扁将此事告诉了石宣,石宣把崔约召至东宫,直截了当地说:“听说卿家有一口紫电剑,可否割爱见赠?”崔约说:“殿下听谁嚼舌?在下自己尚不知此事。”石宣不好再问。过了不久,申扁在朝房里遇上崔约,说:“我这两眼发红,每天一早起来眵就封了眼,必是火眼病,有什么好方法能治?”崔约就说:“童子便就能治。”申扁说:“怎么治?”崔约说:“民间单方:童子得眼疾,溺尿时候,自己以手接尿洗眼。”申扁说:“我又不是童子,怎么办?”崔约说:“找个童子来往眼目尿尿不就行了吗?”崔约说得认真,申扁听了生气——你这是嘲笑我没有阳势,偏叫童子来溺我的眼啊!

申扁见了石宣,先问:“崔约的紫电剑,殿下得到了吗?”

“这老儿说他家没有。”

“哼,他在背后发怨言,讥讽殿下呢。”

“说什么?”

“他说殿下眼窝深,眼睛大,可惜看不出好坏人,叫几个童子往殿下眼窝儿里溺些童子便,洗洗眼就好了!”石宣一听就火了,“啪”地一拍几案:“武士们何在?”

殿外武士们忙进殿躬立听命。

石宣吩咐:“到崔约家,将崔约一家绑至云阳市口,斩!”

一队东宫武士出宫去了。石宣又命申扁:“劳你带人去搜崔府,如有紫电剑,拿来见我!”申扁应了声“遵谕”,带一队人直奔崔府。

崔约正与夫人在堂上闲说话,门口传来一阵乱声,东宫武士们冲进府来,见人就捆。夫人大惊,刚站起要跑,被崔约一把拉住:“夫人,你能逃得掉吗?”武士们闯进堂来了!

崔约从容地站起来。

当崔约一家十三口被捆绑着押出大门时,申扁带人昂首大步从崔约身边擦肩而过。申扁故意乜斜着眼,轻蔑、傲慢地瞟着崔约,发出一声冷笑。崔约昂着头,目不斜视,挺胸阔步地走下台阶。

崔约一家被杀了。

申扁指挥手下把崔家翻了个底朝天,从卧室里真翻出了那口紫电剑,他亲自捧着来到东宫。

石宣亲自解开旧红绫包裹,现出一只长木匣。打开长木匣,取出一柄三尺长剑。剑鞘木胎革裹,朴素无华。青铜剑首,光洁泛彩。剑柄缠以青丝细绳。石宣取剑在手,掂了掂分量,而后握剑柄拉剑出鞘——就如一道紫电闪入眼中,晃得他直眨眼。剑身长二尺五寸,寒光逼人,细看剑脊上刻着两个籀文:紫电。

“哎呀,好剑,好剑!这剑气就叫人觉得胆战心寒!”石宣惊叹着。

申扁笑着说:“殿下何不设宴召王公大臣们共贺得此宝剑?”

“对,对,值得庆贺。”

石宣得宝剑的事风吹般地传开了,大臣们无不惊愕,有的噤声,有的扼腕,总之敢怒而不敢言——为夺人之宝,就借个茬儿杀人全家,身为太子如此横暴!

石虎的另一个官居太尉的儿子秦国公石韬,是石宣的弟弟,备受石虎的宠爱,也有生杀大权。石虎命他和石宣轮番处置奏章,单日由石宣批览,双日就由石韬批览。而石韬也是个贪暴的家伙,他不太贪女色,却酷好射猎,两天不打猎就像没了魂一样。所以,他也喜欢聪明、乖巧的申扁,把政务推给申扁替他处理。他听说申扁帮石宣弄到了一口宝剑,心中不快,便派人把申扁请到太尉府。

“申令明知本公最好武,有宝剑怎不献给我呢?”

“我的秦公、太尉哟,你这话可冤枉下官了。那剑不是我献给太子的,是太子命我到崔约家里查抄出来的。”

“怎么人们都传说崔约有宝剑,是你告诉太子的呢?你怎么不告诉我?”

“哎哟,这更是笑话了!崔约藏有宝剑,岂止下官知道,知道的人多着呢!不然,我怎么听说了?”

“你这张嘴呀,比八哥儿还巧。这事就过去了,以后你知道哪儿有宝刃,可别忘了告诉我。”

“是,是,下官遵命。”

邺城的酒肆里,崔约一家被杀的事也成了人们饮酒时闲谈的话题。在鼓楼前的杜康楼上,吴琦坐在楼窗前的一张桌前自斟自饮,看似悠然地望着街景,却侧耳细听着邻座酒客们的谈话。他心里道:我游历到邺都,碰上这种事,何不把这口宝剑弄到手呢?

从酒楼出来,他漫步街头,装作闲逛,围着太子东宫墙外转了一遭才回客店。当夜,初更时分,他背上弹弓,腰间别好钢鞭。二更的梆声过后,他从客房后窗跳出来,翻后墙,穿街越巷,直奔东宫的南宫墙外夹道。

夹道黑乎乎的,伸手不辨五指,秋夜的风冷飕飕地扑面而来。吴琦迅捷地来到日间看好的一段墙下,纵身一跃,手扳墙头上了墙,凝神察看:下边是一座花园,竹木掩映,亭阁隐约在山石丘冈之间,星光下闪动着一片亮光的必是池水。他轻轻飘身而入,借着树影的遮掩向前院寻去。他穿过月门,来到一处别院,沿一座大殿的玉台基转到前边墙角处,就见殿前月台上亮着从殿里映出的灯光,听见殿里边传出的一阵阵男女欢笑的喊叫声。他看了看周围,一个箭步蹿到宫院墙边的大树下,俯下身沿着一棵棵大树,溜着墙根向前走,到了殿正面的侧边墙角暗处。不大工夫,一个太监从殿里出来,由一个宫女挑灯引路,顺甬路直出了院门。他怕院门外有守卫,便爬树登上墙头翻到院外,尾随那太监。

“太子爷跟妃嫔们玩高兴了,要让她们看宝剑!嘿嘿!”太监边走边说,“我看要有乐子瞧了!”

“公公,你这是什么意思?”

“小丫头,你懂什么?回头我把紫电剑取回来,你别跟我进殿——为什么,你甭问,反正是听我的没坏处。”

“是,谢公公关照。”

忽然,从前面岔路口转过三个人,一个提灯在前,两个抬着东西在后。吴琦忙纵身跳上道旁的庑舍房顶上,只听下边对话:

“噢,我当谁呢,原来是孙公公!不在逍遥堂侍奉太子,干什么去呀?”

“王公公,这是从厨房来呀?给太子送夜膳吧?我是奉命去玉华宫取紫电剑的。”

“太子爷大夜里的要赏剑?”

“显德美人要看。”

“噢。”

抬食盒的两个人往前走过,吴琦就在庑顶上继续跟孙太监往玉华宫去。他心里暗喜:如何这么巧!

玉华宫是东宫里的一处宫院,是石宣收藏珍宝的所在,日夜都有武士守护。吴琦从房上来到这里时,就听见宫院里有打斗之声。他跳到玉华宫院墙内偏殿后的山坡上,探头往院内看,只见十几个武士正与三个穿夜行衣的人混战。奉命来取剑的太监与宫门太监说了几句什么,呆呆地立在宫门里看武士们捉贼。吴琦正在推测夜行人到此的目的,猛见从玉华宫正殿里杀出一个夜行人,这人跳到殿外平台的玉石栏上,大叫一声:“剑已到手,合子并肩子儿溜扯活儿!”

吴琦听了这句绿林黑话,登时大惊:这几个也是来盗剑的,而且已得手要跑了!

喊话的夜行人纵身朝吴琦隐伏的屋顶上一跃,吴琦忙伏下身,这人身背宝剑,手握刀,只顾快跑,并没看见房坡上有人,他从这房上又急往院墙上跳去。吴琦毫不迟疑,尾追盗剑人也跳向院墙。

玉华宫院里的几个黑衣夜行人被武士们困住,全被杀了。内侍们挑灯照着,武士们扯下死尸的夜行衣,仔细查看,不知道是什么人。守宫的太监们一个个都急得捶胸顿足,玉华宫总管太监脸色蜡黄,哭丧着脸说:“我的天吔,王八羔子泼贼,怎么就偏偏把紫电剑偷走了!哎哟,要我的命喽,太子爷明天还要大摆赏剑宴,召集文武来赏这口剑呢!我活不成了!”他哭了,哭得其他守宫太监和武士队长也丢了魂儿。奉命取剑来的孙太监一拉带来的宫女,转身出了玉华宫报信去了。

“天吔,完了!”玉华宫总管太监大呼一声,一头朝石栏撞去。

守宫的武士队长见总管撞死了,也自知活不成,横剑自刎了。 j+guZeQqDjxmB+amOj9jt49FVWQ2SoNchkktCb1yUIIXhRO/tSo/pFKwizQNsBY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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