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茂公和袁紫烟分手之后,心中十分惦念。他知道朝廷选美之事尚没有完,恐怕紫烟发生意外,躲不过这场灾难。隔了三四天,茂公步行十多里来到西袁庄探听消息,在村外遇上一个盲老人,便问:“老人家,这庄是西袁庄吗?”
老人回答说是。茂公又问:“村中可有个叫袁紫烟的姑娘?”
老人听了这话,暗暗抹了把泪说:“咳,莫要提了。这姑娘的父亲叫袁野老,我们是至交。他是一把堪舆的高手,也是远近闻名的风水先生,可是却保不住自己的命。他的独生女儿紫烟被强行选入宫去,他痛心疾首,觉得对不起女儿,对不起早已逝去的老伴,在他女儿被抢走的当天夜里,就悬在门框上自缢身亡了……”
老人不住用手拭泪,茂公听了更加伤感,想到庄里看看紫烟的家。老人说:“别去了,这年头穷人多,袁家家破人亡后,来了一帮花子住了进去。今天拆窗户,明日拆门,已经糟蹋得不像样子了。”
茂公听了心酸难耐,不禁落下两行热泪,告别老人,径自走了。
茂公回家多少天,茶饭不思,闭门不出,徐盖也不知儿子的心事,怎么问,茂公总也不说,只是在没人时拿出紫烟给他的玉坠儿呆呆地看着,耳旁似乎响起紫烟和他分手时说的那些话:
“眼下皇上无道,百姓受苦,生逢乱世,人人自危。我见公子仪表不凡,又精读兵书,将来必能发迹。我劝公子一定要多多珍重!祝颂公子前程无量……”
茂公想着这些话,突然眼前一亮,自语道:“儿女情长不是英雄之怀,男儿当自强,方能成就一番事业,也不辜负紫烟临别所赠之言。当今隋炀帝弑父鸩兄,欺娘图嫂,荒淫无道,横征暴敛,又对外用兵,节节失败,已天怨人怒,各地纷纷挑起了反隋大旗。最著名的起义军有山东王薄、孙安祖,河北窦建德、高开道,而河南翟让所率的瓦岗军更是声名大振……”
茂公想到这里,产生了离家闯荡的决心。他知道自己有个远房叔叔住在卫南(今河南滑县东),而且卫南离瓦岗寨不远,到那里走走,打听一下瓦岗军的真实情况,也是很方便的。
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大丈夫未曾行事,一定要选准方向,才不至于终生后悔。
于是,茂公告辞了父母,离开老家离狐,来到卫南。
卫南的远房叔叔,家道平平,但对侄子尚好,一日三餐可以吃饱,对茂公的事不闻不问,凭他自由。
这一天,茂公信步来到卫南小镇,进了镇口,见一群猎人从山冈上下来,议论纷纷。
“这年头打猎也不容易了!山上连只野鸡都没有了。”
“不管打着打不着,都要纳税,这日子没法过了。我们手中有弓箭刀枪,与其这样饿死,还不如投瓦岗寨去,跟着翟大王干,也有口饭吃!”
“咳,什么翟大王?不就是胆大的贼嘛,抢大户动客商,进饭馆吃饱肚皮,一抹嘴皮就走。掌柜的要钱,他把大刀一举,吓得掌柜的屎尿屁一齐出来。走,咱今也饿急了,也到镇上的‘独一处’吃上一顿,要钱时咱就说是瓦岗寨翟大王的同伙,掌柜的管保目瞪口呆!”
这个人的主意,大家都同意了,于是众人手提着刀枪弓弩,吵吵嚷嚷地向街心走去。
茂公听着、看着,也跟着他们来到街心。这里果真有一家酒楼,上下两层,很是体面。前首挂着一个行书横匾:独一处。两旁的明柱上刻着楹联,左边写:我有一寸钩;右边写:欲钓千丈流。
茂公看罢,暗自思索:这副楹联写得很别致。本来饭店酒楼之类,应该写什么“烹调三鲜美,料理五味香”,或是“财源茂盛通四海,经济繁华达三江”之类,这里为什么取这样一对楹联呢?
茂公进店坐下,店小二过来,端茶倒水,然后问客官用什么酒,吃什么菜。
茂公说:“酒菜不要,只喝杯茶如何?”
小二忙说:“可以,可以,只要进来,我们就欢迎。”
茂公看着这十几个山民猎手,正要了许多酒肉在大吃大喝。
临走时小二过来结账。一个黑大汉说:“老子没有钱,记在瓦岗寨名下。”
店小二问:“瓦岗寨的头领是谁?”
黑大汉说:“翟让,翟大王。”
店小二忙说:“好说,你等着。我告知我家掌柜的一声。”说着“咚咚”地跑上楼去。不一会儿下来三个人。
前边两个二十几岁,一高一矮,笑吟吟地站着。后边一个有三十来岁,黑赤脸膛儿,浓眉朗目,左腮有块伤疤。他两手叉在腰间,望着眼前的人。
只见前边那个高个子微笑着问:“你们这些人谁认得翟让翟大王?如果认得,不但这次酒饭分文不取,还欢迎下次再来!如果不认得,那就别在这儿撒野!没有钱不怕,你身上长着百八十斤肉,还不够这顿酒价?!”
其他人听了这话,有点傻眼,蔫蔫巴巴站着,都望着黑大汉。这黑大汉倒有胆量,他说:“怎么,兴他翟让嘴上抹石灰——白吃,就不许我们吃呀?大隋朝不公平,你这也不公平,倒没处说理去了!”
“杀人偿命,吃酒给钱。有什么不公平?”矮个子说。
黑大汉没词儿,抓起桌子上的一把大斧子在手中一抡,喊道:“走,看他们哪个敢拦?天下没有公平,我这把斧子讲公平!”
黑大汉说着领头便走,人们一窝蜂跟着,手中都晃动着兵器。
高矮两个掌柜的并不慌张,飞身上前堵住门。黑大汉抡起斧子就砍,一伙人打在一起。打着打着,黑大汉转到那个双手叉腰人的面前,抡斧便砍。那个人单手一抓,夺过斧子,扔在地上,飞起一脚踢倒黑大汉。其他的人都被他镇住了,立刻停了手脚。
那个人说:“哥们儿先坐下。”
黑大汉也爬起来,悄悄坐下。
那个人还是双手叉腰,向前走了两步,宏声大嗓地说:“这年月官逼民反,不足为奇。可是大丈夫行天地之间,一定要讲个义字。你们不认识翟让,却硬给他脸上抹黑,这就是不义呀!翟让也是人,不是牲口。他聚众造反,是为穷人争个出路,不光是为了自己吃个肚圆。再说,他更不是青红不分、皂白不辨,到处去抢、去夺、去欺负人。杀富济贫与隋朝官府抗衡,这是他的本分。像你们这样胡闹,老百姓都被你们吓跑了!这里是独一处门号,也叫贾柳楼,是这两位义士开设,一则赚钱谋生,更紧要的是结交天下英雄,为瓦岗军招募人才。有愿意入伙者,可以跟他们两位说,一说便准。高个子的叫贾润甫,矮个子的叫柳周臣,都是读书明理又有武艺的人。”
黑大汉听了这话,跳起来说:“我们愿意入伙,上瓦岗寨。我叫程咬金,人称程铁牛,是斑鸠镇(今山东泰安市东平县斑鸠店镇)的猎户。我们不懂事理,给翟大王抹了黑,望贾、柳两位哥哥向翟大王道歉!”
贾、柳二人笑了,说:“看来,你还是一个直爽的人呀!”
“嘿,我不但性耿心直,我也讲义气,只要翟大王不怪,收下我,我为他拴马坠镫都愿意!”程咬金大喊着说。
贾润甫笑着说:“你们没见过翟大王。翟大王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他就是翟让,咱瓦岗军一万多人的首领!”
人们又惊又喜,一齐给翟让跪下磕头。翟让说:“不分彼此,谁有能力谁为王,我翟让不争名分。”
程咬金一行人谢过翟让,走出店门,言好第二天结伙去瓦岗寨。
翟让及贾、柳二人送走了程咬金,转进店来。茂公坐在屋角一张桌子上喝茶,把刚才发生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他对翟让产生了深深的敬意,不禁吟咏道:“我有一寸钩,欲钓千丈流。”
翟让早已经注意到这个不动声色的小伙子,听了他的吟咏便走过来,说:“壮士贵姓大名,家住哪里?今日到此有何贵干?”
茂公急忙站起身,说:“世间巧事真是颇多,今日天赐良机,使我得见翟大王。我姓徐,名世勣,字茂公。家住离狐,前几日来到卫南,只为能面见翟大王,不期在此相遇,正好聆听尊议。”
“草莽武夫,没有深谋大略,只是为穷苦百姓争口饭吃足矣!”翟让说着,把茂公引上楼来,坐在小桌前,贾、柳二人在旁坐陪。
茂公说:“我也是离狐一普通农夫。祖辈种田为业,到了父辈家道兴隆,有些钱粮。每逢荒年累月以家中之资,周济贫民。但这仅仅是杯水车薪,不能解决根本。像翟大王聚众造反为民谋利之举,我佩服不及。今日眼见翟大王之言行,更叫茂公刮目相看。”
翟让站起来说:“不必称什么大王了。你我相见这是天意安排,以兄弟相称,更觉亲近。我比你大,自然是我为兄,你为弟了。还有贾、柳二人,都称为哥哥算了。”
茂公说:“恭敬不如从命,就兄弟相称吧!”
二人谈了许久,翟让讲了他的身世。他老家是东郡韦城(今河南滑县南),二十岁在韦城县衙当一名法曹。他为人刚正,重义气,他的一位好友妻子被恶棍强暴,好友一怒杀了恶棍逃走,被官府抓捕,关进死牢。翟让很是气愤,一怒将好友放出逃生。他自己堂堂正正自首,为友辩理,愿意代友受戮。
翟让被关进大牢之后,只待秋决。狱吏黄君汉平时仰敬翟让的为人,在一天夜里,打开牢门说:“翟法曹,天时人事也许是可以预料的,你怎么能在牢里等死呢?”
翟让说:“我好比是关在圈里的一头猪,生死只能听凭黄兄了。”
黄君汉给他打开枷锁,让他快走。翟让却泪流满面,不忍离去。黄君汉鼓励他说:“我道你是大丈夫,所以冒死相救,可你又这么婆婆妈妈的,真叫我灰心!”
翟让狠狠心跺脚逃出狱门,从此之后占据瓦岗山寨,广结天下英雄,终于竖起了起义大旗。
听了翟让的讲述,茂公说:“如今上面是皇帝昏庸,下面是百姓怨恨。炀帝又出兵外侵,精锐部队都在外边打仗,和突厥也断绝了和好关系。现在炀帝只顾淫荡享乐,造龙船游扬州,就连东都洛阳也空虚了。现在正是各路英雄奋起的时候。以瓦岗军的现状,再迅速发展一下,完全可以席卷东、西二京,诛灭暴君,推翻隋朝。”
翟让听了笑笑说:“我翟让每日生活在山冈草野间,不敢有这么大的举动。眼下瓦岗军人多势众,但是有谁知道,寨中粮草却很缺乏呀!”
茂公说:“大哥,你该把眼光放开点。东郡这个地方是你的乡里,也很贫困,不宜只在自己的家门口做文章。你看荥阳、梁郡(今河南商丘一带)都是汴水流经的地方,我们在那里夺取官船粮秣,就可以壮大自己了。然后再攻取几个皇家粮仓,比如兴洛仓、黎阳仓,等等。这样不但有了军队的给养,还可以发放给农民,得到人民的拥戴,我们就可以大展宏图了!”
翟让听了这些主意,惊喜交加,连声说:“兄弟,我听你的。上瓦岗做我的军师吧!有了你,瓦岗军必能所向无敌!”
翟让和茂公第二天回了瓦岗山寨。留下贾、柳二人仍在这里开店。当天程咬金等也如约到达。
早就在这里的小首领还有王当仁、王伯当、周文举、翟弘、王儒信、单雄信,等等。
翟让按茂公的谋划,一连获得几次胜利。接着,他又率军深入荥阳、梁郡腹地,沿海劫取皇家粮船,使瓦岗军给养立刻充盈起来。前来投奔瓦岗军的人越来越多。
茂公又进一步完善了军纪军规,开展了练兵演武活动,使瓦岗军一天天壮大起来。
有一天,早就入伙的洛阳人王伯当,找到翟让说:“我有一个结拜兄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前来投奔瓦岗,不知可否收纳?”
翟让问:“他是干什么的?”
“他的父亲是隋朝大官,他也当过隋朝的官。后来他跟着不满隋炀帝的杨玄感谋反,被隋炀帝捉拿,后来又跑出来,去投郝孝德和王薄起义军。人家不重用他,他又跑出来,前些天托人捎信来,要上瓦岗。”
翟让拿不定主意,询问徐茂公:“兄弟,你的主意如何?”
茂公说:“只要反隋,咱们就可以收纳。古语说,泰山不辞抔土,大海不弃涓流。”
翟让说:“就依兄弟主意。我怕这些当官的造反,爱在窝里斗,歪心眼太多。”
“慢慢看吧!”茂公说。
就这样,李密在王伯当的引荐之下,来到了瓦岗军。
李密到了之后,力图在众人面前表现自己,在众首领间交朋友,大谈宏图大略。接着,他又为翟让出谋划策,去各地游说劝导其他的起义军首领投奔瓦岗山寨。果真有几股起义军放下自己的旗号,投了瓦岗军。
渐渐地李密得到翟让的信任。茂公也想:此人虽是公卿子弟,却有这样的志气和抱负,难能可贵。
谁知李密的心中却藏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一旦时机成熟,他就要夺取瓦岗军的领导权,以实现自己夺取隋家天下,取而代之的目的。
世间事就是这样难以料定。瓦岗军发展到如今,方兴未艾,却来了一个居心叵测的李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