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前所述,在经济高速增长时期,在日本金融体系中居于核心地位、将家庭储蓄引向企业的是银行部门。获得银行融资对企业来说非常重要,许多企业都与银行建立了非常密切的联系。一家企业通常只与唯一一家银行建立密切的业务关系,这一点至关重要,因为银行通常是企业最大的贷款人或最大的股东之一,或者两者兼是。这样的银行被称为主银行。主银行与该企业保持着良好的关系,为其提供包括外汇交易在内的各种银行服务。作为回报,即使企业陷入财务困境,主银行也应继续为该企业融资。主银行可以派遣前雇员担任该企业董事,监督企业的财务状况,或者在企业陷入困境时引导其扭亏为盈。这种建立在银企密切关系基础上的企业融资制度被称为主银行制。
典型的银企关系在经连会或企业集团中的企业身上体现得最为明显。正如将在第9章讨论的那样,每个大型经连会都至少有一家主银行,成员企业与集团的金融机构关系密切。然而,一家并非任何经连会核心成员的企业,通常也会与某一家银行有密切的联系,这使主银行制成为一个比经连会关系更为广泛的概念(就覆盖的企业而言)。在任何一个国家,一家企业与一家特定银行建立密切关系,这并不罕见。实际上,在许多国家,关系型银行业务对小企业来说都是一种常态。日本的主银行制与通常的关系型银行业务的区别在于,大企业是关系型银行业务的核心。
这一节介绍主银行制的三大功能:(1)作为一种保险机制,(2)减少信息问题,(3)降低财务困境的成本。
主银行制的保险功能最早是由中谷(Nakatani,1984)提出来的,他研究了经连会企业和非经连会企业之间的差别。他对1971—1982年间的317家大型制造业企业进行了调查,发现经连会企业向银行借的钱比非经连会企业多,导致这些企业付给银行的利息较高,平均利润较低。作为回报,银行使企业利息的支付更为平稳,从而使公司的利润更有保障。在经济学中,我们经常假设企业是风险中性的,因为那些拥有企业股票的人可以通过分散投资(持有大量股票的投资组合)来降低风险。因此,在经济学教科书中,企业永远不会支付保险费用。然而,中谷还发现,与教科书中的情形不同,经连会企业的管理层似乎比股东更关心工人的福利。如果经连会企业的管理是为了工人的利益,而工人无法使自己在不同的企业之间分散风险,那么经连会企业表现出风险厌恶的特征也就不足为奇了。
主银行制的第二个功能是降低贷款人(银行)与企业之间由信息问题造成的困难。例如,让我们考虑一家企业,它想要投资一个有利可图的项目,但它必须通过发行新债券来融资。问题是债券的潜在买家不知道企业的项目是否真的有利可图,因为一般而言,了解这一点太困难了。在没有更多信息的情况下,潜在的债券购买者不得不假设该企业的盈利能力处于平均水平。即使企业经营者知道这将是一个有利可图的项目,他们也未必能够说服潜在的投资者。这意味着有盈利项目的企业发行的债券将被低估。对这些企业来说,债券融资看起来成本太高了。在这种情况下,外部资金如此昂贵,以至于企业可能会放弃这项有利可图的投资。现在获得信用评级很容易,但在20世纪80年代以前的日本,获得信用评级既困难又昂贵。
如果该企业手头有足够的资金(例如,过去利润的留存收益),它不需要发行定价过低的债券就能够实施该项目。因此,当借款人和贷款人之间存在信息问题时,投资数量将对内部资金的可获得性非常敏感。
对于与银行关系更密切的企业来说,可能这样的信息问题不会那么严重,因为银行在它们之间的长期合作中积累了有关这些企业及经营者的信息。如果我们比较一下经连会企业(与它们集团的金融机构关系密切)和非经连会企业,可能会发现,前者的投资对内部资金量的敏感度要低于后者。星岳雄等人(Hoshi、Kashyap and Scharfstein,1991)的研究结果确实如此,他们比较了121家经连会企业和24家独立企业在1977—1982年间的投资行为,发现经连会企业的投资对内部资金的数量不那么敏感。
主银行制的第三个功能是降低财务困境的成本,财务困境是指企业无法履行其财务责任的情况。这不同于经济困境(即一家企业没有具有盈利前景的项目)。如果一家公司陷入财务困境,但没有陷入经济困境,那么理想的结果是债务重新谈判。通过重新协商债务偿还条件,该企业可以挺过财务困境,并投资于可盈利的项目。
事实上,这种有效的重新谈判可能不会发生。首先,如果该企业的债务由许多小债权人分散持有,这可能会面临搭便车的问题。一小部分债权人可能会坚持要求全额偿还其债务,并期望其他债权人通过重新谈判债务来帮助公司。其次,对于陷入困境的企业来说,前面讨论的信息不对称问题可能会变得尤为严重。特别是,该企业可能无法让债权人相信它只是陷入了财务困境而不是经济困境。再次,债务重新谈判失败和被迫破产的预期可能会自我实现。如果企业预计将申请破产,供应商就可能不愿延长销售回款时间,客户或许也不愿从企业购买商品。由于失去了供应商和客户,该企业可能真的会申请破产。这样,财务困境可能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主银行制可以降低财务困境的这种成本,因为企业与其主银行之间更多的信息交流,可能会使银行相信企业能够应对其财务困境。为避免搭便车问题,主银行还可以在协调债权人方面发挥领导作用。在经连会制度下,一家企业的众多供应商和客户会与企业处于同一个经连会中,这有助于消除对破产会自我实现的担忧。
有许多关于经连会企业在其主银行的帮助下从财务困境中起死回生的逸事,经典的例子是20世纪70年代中期对马自达汽车公司的救助。 马自达在1973年石油危机后陷入了财务困境。许多汽车公司都受到了油价上涨的打击,但是马自达受到的打击尤为严重,因为马自达转子发动机的燃油效率低于传统的内燃机。马自达的主银行住友银行开展了救助行动。
住友经连会的两家金融机构,即住友银行和住友信托银行,将其高管派驻马自达,以领导救助行动。这两家银行都向马自达提供了新的资金,并鼓励该公司出售经连会银行的股份,作为额外的资金来源。其他住友经连会企业也通过转向购买马自达汽车来帮助它。救助最终成功,马自达恢复了盈利。
此类逸事得到了经验研究的支持。例如,星岳雄等人(1990)研究了125家被认为在1978—1985年经历过财务困境的企业。他们考察了企业在危机之后的经营活动,发现对于经连会企业来说,投资额和销售额往往增长得更快,这表明对于和主银行有密切联系的企业而言,财务困境的成本会更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