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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国亭下数六井

自隋开皇九年(589),杭州升为州治,以后又有大运河开通,要说杭州是顺风顺水,健康发育,到了盛唐,已是出落得像模像样。

然而,托起我们这座城市的土地毕竟还是太年轻了,从沧海到“桑田”的演变在当时尚未完成,地下水往往还是咸的。换句话说,这也是“沧海桑田”留下的后遗症。对咸水的原因,人们很早就有了科学的见解,苏轼就这样说过:“杭之为州,本江海之故也,水泉咸苦……”杭州城大了,人也多了,离山也远了,不能靠过去那样汲取山泉,而地下的水由于曾是大海的原因,还很咸苦,不能饮用。城市本来不大,一旦做了州治,居民就日益增多起来。脚下的这块土地,原本是钱塘江和东海的故地,虽然沧海桑田,如今成了陆地,但地下水还是咸苦不能饮的。老百姓就地打井不管用,便只能到很远的西湖去汲水,何其不便。逐水而居本是人的天性,杭州百姓不习惯没有水的日子,便纷纷搬到有水的边缘地区,人们住得七零八落,城市也就没个州治的样了。不能安居何谈乐业,当时,居民的饮水问题成为地方长官的一道难题。

唐德宗建中二年(781),杭州又调来一位市长,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李泌(722—789)。他到杭州来当刺史,见杭州水是苦咸的,百姓零散地星居着,形不成城市的规模,这才有了李沁开六井这一说。

李泌字长源,一生经历了四个皇帝,人生68年中从政47年,也算是一位阅历丰富的政治家了。其六世祖李弼当年曾为西魏八大柱国将军。但祖上的荣光并不能代代荫泽后人,李泌是靠个人努力立于青史的。

李泌早慧,开元年间,唐玄宗听闻李泌有才,召他进宫。其时玄宗正和名臣张说下棋,天子便以“方圆动静”为题让李泌赋诗一首。那张说一时技痒,先写出了“方若棋局,圆若棋子,动若棋生,静若棋死”之句,谁能想到这七岁小儿随后吟出“方若行义,圆若用智,动若骋材,静若得意”之句,气度意蕴高远。玄宗被这孩子的不凡见识惊着了,赞叹国有奇童,野无遗贤。曾经担任大唐宰相的张九龄对李泌“尤所奖爱,常引至卧内”,经常亲自指点教导,称其“小友”,成忘年交。

《旧唐书》和《新唐书》里关于李泌的记载,都说他从小聪明,博古通今,满腹经纶,而且对《易经》很有研究,当然也能诗会文。唐玄宗把他招进宫里面试,人都称他是一个神童,丞相张九龄对他尤其器重。他爱在名山大川间游历,特别爱去嵩山、华山和终南山,对道教的不死之术最感兴趣。据说他还是一个自由散漫的人,最不喜欢受条条框框的约束,更不愿意按部就班一步一步往上爬着做官。天宝年间,他在嵩山,处江湖之远,却忧起君主来。二十岁弱冠,他上书玄宗,论起世务,玄宗便把他招进宫来,封了个待诏翰林,在东宫里供奉,从此开始了他的政治生涯。

他和太子李亨的友谊就是在这时候结下的。国舅杨国忠看了不高兴,把他贬到湖北蕲春那个地方安置。所谓安置,在唐代,是对贬官的一种处分。肃宗继位之后,立即派人把李泌找了回来。李泌在兵荒马乱之中终于见到从前的太子李亨。他的一番进言正合肃宗心意。李泌在朝中有了说话的地位,君臣好像跟主客一样,皇帝大到国家大事,小到外出游玩,都少不了他陪着。他自称山人,坚决不要做官。但皇帝不会真的让他闲着,给了他一个虚名很大实权很小的官——银青光禄大夫。虽说官不大,但皇帝信任他,史书记载说他的实际权力要超过宰相了。史书记载,说他“遇事多所匡救”,是说他在国家遇到重大问题时往往有能力来处理。一来二去,朝中重臣李辅国看着心里不高兴了,李泌心中明白。这一次他退隐到衡山去了。等到代宗当了皇帝,又把他从山中招了回来,让他当了翰林学士,与其共议国家大事。不知道是不是李泌这个人太招人嫉妒了,总之这一次他又碰上了元载和常衮这两个人,他们先后做了宰相,又先后容不下他,总是向皇帝进言,要把李泌打发出去。这么老资格的政治家,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放到澧州和杭州这样的郡地来。等到德宗当皇帝不久,又把他招了回去,成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李泌于781年9月调任杭州刺史,至784年1月离任,历时28个月。而正是他在杭州执政时,为杭州人找到了水,引湖水入城,建六井以利民,从此在浙江政声远扬。

李泌刚到任就碰到了这个棘手的难题。怎么才能让人民喝上淡水呢?天无绝人之路,李泌到底还是想出了好办法,引用西湖水进城,开六井以方便人民。

杭州被称为人间天堂由来已久。但真正打造城市建设基础的,还是从李泌开六井的理水工程开始。成语形容人离开故土,叫“离乡背井”,可见井是故乡的同义词。然而李泌却并非就地掘水,而是从西湖中用暗渠引了六处的大水池,杭州人择水群聚,这才形成了一个城市的气候。因为李泌开六井,依附运河、西湖和钱塘江,杭州始以“东南名郡”见称于世。

此井,并不是掘地而成的井,而是从西湖边挖了六个输水口,再铺暗道水管进城,在城里适当的地方,挖了六个大池子。治井时,先在西湖东岸濒城的湖中,疏浚湖底挖成水口砌以砖石,外护以木桩,其间蓄积清澈的西湖水,有的还置水闸。然后,在城内居民聚居处开挖大池(井)亦砌好砖石,容积饮水,然后在西湖与大池间开挖沟渠,将水引进池内。入口处有水闸,一开启,清洁的西湖淡水就溢满了水池,人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李泌这个功劳,真当得上青史留名。往小处说,他实实在在为百姓做了件大好事;往大处说,1200年前的这项具有创造性的城市给水工程,在杭州城建史上,都具有重要意义。

六井的名称,分别为相国井、西井、金牛池、方井、白龟池和小方井,它们的入水口,就在今天的湖滨一带。它们的出水口,也就是大水池子。经过千年变迁之后,终于也都随着岁月沧桑而去了。南宋周淙《乾道临安志》卷三隆重写下这样一笔:“李泌,字长源,代宗朝为杭州刺史,引湖水入城,为六井以利民,为政有风绩。”这是见于地方志上的正式记载。

李泌开六井近40年后,大诗人白居易来做杭州刺史了。他一方面写文字歌颂他40年前的前任,另一方面也发现六井工程已经出现了问题,故又进行了疏浚,让已经开始壅塞的六井重新清水荡漾,继续发挥它们的作用。

过了整整100年之后,五代时期,吴国建立了。钱氏几代国王都非常注重水利,当然也很重视对六井的维修。那时候,杭州城里的地下水已经淡化可以饮用了,但人口剧增,水井不够用,六井的作用还是非常大的。

又过了100多年,六井长期失修,再次失去功能。这时,杭州的太守名叫陈襄,他命令两个能干的僧人仲文、子珪来修治六井。再过六七十年,苏东坡来杭州做太守了,他当然也不会忘记六井。这一次,他不但对六井进行了疏浚,还把六井之水引到了今天的鼓楼和通江桥一带。

南宋建都杭州,朝廷对六井相当重视,13世纪中叶一次对六井的修复后,负责工程的官员还专门在入口处围上了石栏杆,禁止人们在这里随便活动,以免影响水质。

又经历300年,时代进入了明正德年间。杭州田汝成就是在这个年代里写下了他的著作《西湖游览志》。在这本详细介绍西湖和杭州的书里,六井也有它相当重要的一席之地。这时的六井中,已经有四井完成了它们的历史使命,寿终正寝了。唯相国井和西井尚存,而这两口井之所以还在,也不是它们与西湖水相通,而是它们本身就有了地下水源。

清军入城之后,在杭州建旗营,相国井和西井都在旗营内,因此被填塞,至此,从唐朝开的六井终于全部废弃了。

从8世纪下半叶至17世纪中叶,六井为杭州人服务了将近1000年。喝水不忘挖井人,我们怎么能不感谢那第一个为百姓寻水的父母官李泌呢。

杭州人感谢他的恩泽。李泌过世不久,杭州人就在井亭桥西建立了祠堂。因为李泌晚年当过丞相,故称相国祠,或称李相国祠。又因为李泌曾封过邺县侯,该祠又称为邺侯祠。祠旁还建立了寺庙。

实际上,李泌还是中国历史上大名鼎鼎的藏书家,但在浙江,人民记住的还是他的引水工程。令人惊异的是,在浙西南,居然有一座很有气势的庙宇,供奉的恰是李泌。在神仙界别里,他担任的是天下全体土地神的总管,也就是神仙国度的土地部长。按他的功绩,应该是国家图书馆馆长,或者水利部部长啊!可见李泌的才华及远播的名声,我们了解得其实还不够完整。

千年变迁,六井终随岁月沧桑而去,入清之后,寺庙和祠堂都毁废了,再也找不到踪影,但那口象征性的相国井今天还在,它默默地蹲在今天解放街井亭桥一带的人行道旁。原来后人感谢李沁,便在那井上架亭,唤作井亭。旁边有一河一桥,因了那井亭,称为井亭桥。如今那桥也没有了,但井还在,便成了文物;井亭桥没有了,地名却留了下来。相国井就默默地置身在人行道旁,人们在它面前来来去去,大多数人不会去注意它,而知道这口井的人们,则领会了什么是一千多年来的“大默如雷”。 5OC2aq6ua3utJbRBfGPMpMVVQjrZ1sWeMUOBkOmCHtHZXNmxmmLw1Kt9dt0oW87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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