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辈人,从小的教育是不信神、不信鬼、不信权威、不信天命。概括起来就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我想和隔壁教室的班花好,我就能和班花好;我想和银幕里的陈冲、刘晓庆好,我就能和陈冲、刘晓庆好。反之,宣传天命的,都是别有用心,比如皇帝号称天子,就是让别人以为天下本来就是他的,任何人都不要和他争。我问老师:如果我想班花、想陈冲、想刘晓庆,她们就是我的,我不就成了阿Q,我不就是在意淫吗?老师说:叫你父母明天来,我要找他们谈话,你的思想有问题,复杂,下流。
在这种教育下,我的自信心暴涨,放眼看天地,觉得大有可为;放眼看将来,觉得自己的命就攥在自己手上,一块胶泥一样,我想如何捏就如何捏,想如何规划就如何规划。
然而,三十岁之后的几年间,现实中的几件事好好地教育了我,告诉我山高地厚,宇宙洪荒,我再抬头看蓝天,开始怀疑有命的存在。
先是生活。我第二次连续十四天梦见长得很白的班花的形象,梦里的山谷里,白色的山花烂漫。好些年以前,我第一次连续梦见她十四天之后,我去告诉她,她说,她也梦见过我,但是一切太不真实,最好还是彼此忘记,如果能忘记,彼此梦见就是假的,彼此分开就是幸福。第二次之后,我打电话给她,她说,她也还是梦见,但是已经有了老公,今天早孕试纸测试阳性,感觉是个女儿,所以彼此不能忘记,也要忘记。我和我现任老婆说,在美国念完书了,我要回国,美国没有麻将打,没有正经的辣子吃。我老婆说,好啊,听说北京和上海,好看姑娘太多,先结婚再回去吧。我说,好啊,但是我可是有个复杂的过去。我老婆说,别腰里拴两个死耗子就冒充老猎人。我说,好啊。于是我们就去市政厅领结婚执照,去律师楼请一个容貌猥琐的律师主持结婚登记。全过程中,我的脑子清澄宁静,没有任何思考,没有任何规划,就是觉得这是一件无可争议的应该做的事儿,过了下午一点,我的肚子也没有饿。
再是写作。高考之前,写过一部长篇小说,记录我对班花的意淫,所有的故事情节都是意淫出来的,所有的思想都是真实的。十三万字,四百字一张的稿纸写了三百多页,然后寄给一本叫《中学生文学》的杂志,然后那家杂志就倒闭了。之后,把码字这件事忘记了十年,在第二次连续十四天梦见班花之后,在班花说早孕试纸测试阳性之后,我的手指开始跳动。我打开电脑,文字像小鱼和小虾米一样,顺着水流,沿着手臂到手指,再从手指蹦跳到键盘和屏幕,于是天暗下来,屏幕的池塘里雨打残荷。我想,忘不掉的,就是命吧,必须写出来的,就是责任和使命。
老婆是命,写作是命,他们如果不走到我的面前,我就带着鲜花、戒指和手提电脑走过去,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