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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警?医院?”李解放的老婆听师父这么一说,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被一名女警扶进了接待室。演技很是浮夸,可能她也是想尽可能早地脱离这种难缠而又尴尬的境地吧。

其实王启的惊愕程度丝毫不比李解放他老婆差,王启瞪大了双眼说:“你们是说,他给车撞了?”

师父没回答。我谨慎地“嗯”了一下。

“那李解放死了吗?会死吗?”王启接着问道。

师父耸了耸肩膀,表示他又不是神,谁知道未来的事情呢?

“那就是有可能会死了?这种人,坏事做得太多了,老天惩罚他。”王启咬牙切齿地说,“那我的钱呢?在他身上吧?你们公安什么时候把钱给我?我还要动手术呢!”

“他身上没钱。”师父说。

“不可能!我昨天下午才把3000块钱交给他,怎么可能没了?”王启几乎跳了起来,说,“肯定是抢劫!肯定是他被人抢劫了!我不管!你们公安破不了案就你们赔我!”

王启此时一点儿也不像一个病人,当然,这也可以理解,胆道结石不发作的时候,也确实没有什么症状。不过,刚才他还在说人家被车撞了是遭天谴,现在又转头说是抢劫案,这人变化得可真够快的。

“你回去等通知吧。”师父说,“胆道结石疼的话,就先借钱做手术。”

“我现在哪有心思做手术?”王启说,“我说过了啊,他身上肯定有3000块钱的,没有的话就是被人抢了!你们公安别破不了案说是交通事故!反正钱要不回来,你们得赔我。”

“我们会关注这个案子的。”师父说,“但是我们现在有别的案子要先办。”

说完,师父领头走进了派出所,没有再理睬跳脚的王启。

“真有意思,还抢劫。”我摇着头,小声说道。

师父转头看着我,好一会儿,才说:“你怎么知道不是?”

“啊?还真是抢劫啊?”我大吃一惊。

“我可没这样说。”师父说,“但是,法医要善于发现疑点,并且不放过任何疑点。只有所有的疑点都有了合理解释,我们才能放心。因为我们是守护生命尊严的最后一道关卡。”

这句话我好像以前听过。

“难道……真的不是交通事故?”我问。

“难道……你觉得是交通事故?”师父反问我。

“这毕竟是活人嘛,又没有检验过,我也吃不准。”我说。

“吃不准,就是疑点嘛。”师父说,“你好好整理一下思路,看看你这个‘吃不准’的思想根源在哪里,你为什么会有疑点。好了,先把我们这趟来的任务完成了再说。”

这次来办理的信访事项案情很简单,我们也没有发现什么冤案。

案件是两年前发生的,两个人因为琐事发生了口角,其中一人有心脏病,被这么一气,当场心脏病发作而死亡了。一来双方没有动手,就只有口角,这个很多目击者都可以证实。二来两人确实也互相不认识,更不知道对方有心脏病,并不存在蓄谋气死对方的可能性。所以,吵架只是死者死亡的诱因,心脏病发作才是死亡的直接死因。按照法律,当事人的行为不构成犯罪,但是需要承担民事责任。就是需要向死者家属进行赔偿、达成协议后了事,如果谈不好,就去法院打官司。

对于公安机关来说,主要的职责就是查实案件的事实部分,确定死者确实是死于自身疾病。当时当地法医对尸体进行了全面的检验,并且照相、录像,最后得出了客观准确的结论。

可是两年后,死者家属又以“家人被谋杀、警方不予立案”为噱头,开始了网络造势和信访。

我们来的时候,尸体早就在其家属的要求下火化了有一年多了。没有了尸体可以检验,我们只能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解剖视频,审阅了所有的调查材料,才确信这个案子当年的处置没有任何问题。

我们很清楚,时隔两年,家属忽然再闹,一般来说就是觉得当时达成协议的赔偿数额少了。但如果实事求是地在网上发帖,肯定得不到网友们的支持,也就无法在舆论中造势了。只有将“警方不作为”作为噱头,才能吸引更多的眼球。

既然经核查,事实部分结论准确、证据确凿,法医就可以如实结案了。至于究竟赔偿多少、能否让信访人满意,那就不是我们公安机关的事情了。

“看到没,我就是运气好,手破了,都没尸体可以检验的。”我笑嘻嘻地写完了结案报告,准备和案件卷宗复制件一起提交到办公协同系统里,报刑警总队领导审阅。

“你运气好?”师父说,“但是我早就听说过,你这嘴,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谁说的!”我心虚地嚷道。我知道,肯定是哪次飙哥和师父通电话的时候说的。这帮老同志,不好好讨论业务,倒是讨论起我的八卦来了。更何况,飙哥自己才是“易发案体质”好吧!

“你,没想女朋友吧?我们晚走两天,关注一下李解放的事情。”师父说完后看了我一眼,说,“没啥问题吧?”

“没问题。”我说,“李解放他人怎么样了?”

“你先回答我,你真的觉得那是一起交通事故吗?”师父在带着我回宾馆的路上,再次提出了早上提的问题。

“不像,没有擦伤。”我想了一整天,就想出这么个结论。我指了指自己手背上的红汞痕迹,说:“我就是不小心在家里摔了一跤,手背上都形成了这么大的一块擦伤。如果是被车子撞了,他肯定要摔倒,地面又是粗糙不平的柏油路,更容易在面部、手部这些裸露部位形成擦伤了。”

“非常好!不过,虽然交通事故的损伤通常会伴有皮肤拖擦伤,但也有仅发现一处损伤的案例。现在天冷了,穿的衣服多,身体裸露的部位很少。如果恰巧是没有裸露的部位受力着地,可能就是没有擦伤的。”师父说,“不过,这个案子还是有问题的。你注意到他的头颅损伤没有?”

“没看见损伤啊。”我说。

“有的,在太阳的照射下,其实能看得出他的额部上方靠发际线的部位,颜色有一点儿不同。”师父说,“我觉得很有可能那就是头皮下的出血,也就是受力的位置。”

“有吗?”我转动着眼球回忆着,可在现场的时候,我确实没有注意到师父说的这些。

“不管是不是,总有机会能发现。人死了就尸检,人没死就看CT。”师父比画着自己的脑门,说,“如果损伤在这个位置,就不合理了。我们知道,汽车撞击人的话,人一般是直立的情况,所以车撞过去,交通事故的损伤应该都会出现在身体的正面、侧面或背面上。但是李解放的损伤位置却偏向顶面,什么情况下,车会撞到人的额部接近头顶的位置呢?”

“哦,您是从这个方面发现疑点的。”我恍然大悟。

“不着急,我们好好休息一晚上,明天一早去医院!”

第二天早上七点钟,师父就来敲我的门了。

师父有早睡早起的好习惯,听说每天早上他六点钟就起床了。今早也不例外,他在找我之前,已经在宾馆外面走了一圈,锻炼了一番,还吃完了早饭。可是他的这种作息,就苦了我这种喜欢熬夜、玩游戏的小年青了。

“师父,这么早?”我睡眼惺忪地打开了房门。

“人死了。”师父开门见山,“我们现在去医院,找昨晚的值班医生和抢救医生聊聊吧,如果晚了,医生就交班回家睡觉去了。”

没办法,我只能硬撑着疲倦的身体,去餐厅拿了两个包子后,跟着师父驱车赶往云陵市人民医院。

云陵市人民医院神经外科的病房里,值班医生刚刚交完班,准备下班,他和我一样,满脸的疲惫。

“这位是省公安厅的领导,有几个问题需要询问一下。”陪着我们一起去医院的刑警支队副支队长唐箫对医生说道,他好像和医院很熟悉。

除了唐支队之外,交警支队事故大队的两位同志也一同来医院了。毕竟目前这个案子仍在按照交通事故逃逸案件处理。

“这是病人的影像学资料。”医生递给我们一袋CT片,说,“你们是法医,那能看得懂吧?”

师父点了点头,从袋子里拿出CT片,插在阅片灯上,仔细看着。

不用师父指导,我也能看得出来,李解放确实是头部受了伤,受伤的位置和师父昨天判断的位置差不多,是在额部偏上、靠近发际线的位置。在这里,有一条纵行的颅骨骨折,在对应位置的下方有一大块硬脑膜外血肿;而对应的脑组织,也有轻微的脑挫伤的迹象。

“这个是我们手术前拍摄的CT。”医生说,“有颅骨骨折和脑挫伤,但是这两个伤都不致命,致命的是额部的大面积硬脑膜外血肿。”

“是啊,这么大的血肿,把脑组织压迫了,”师父说,“形成了严重的脑疝——枕骨大孔疝,确实不容易救回来了。”

所谓的脑疝,就是脑组织受压位移,超过了一定的界限。通俗一点儿说,就是血肿把大脑往下压,把脑干附近的重要区域脑组织给压进了枕骨大孔里。这里都是生命中枢,一旦形成严重的枕骨大孔疝,就回天乏术了。

“其实啊,这人受的伤不重,如果及时送医观察治疗,也许手术都不用做。”医生说,“可惜,肇事者逃逸了,把伤者留在那里,血就不停地出,血肿就越来越大,最后形成了脑疝。”

“你觉得,这个巨型血肿,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形成?”师父问。

我知道师父的这个问题很重要,因为对于法医来说,死亡时间的判断很重要。然而,这个人被发现的时候还没有死,他的死亡时间和损伤时间发生了较大的偏差,死亡时间就没有意义了,有意义的是损伤时间,也就是受侵害的时间。

“额前的颅骨下,没有什么大动脉。”医生说,“是颅骨骨折导致小血管破裂。既然是小血管破裂,形成这么大的血肿,自然要好几个小时的时间。”

“他的CT是早上8点多拍摄的。”师父说,“好几个小时大概是多久?”

“我估计啊,他应该是在就医前一天晚上12点到就医当天凌晨1点这段时间里受伤的。”医生说。

在专科方面,法医的实践经验和临床医生就差远了。既然医生有了这个判断,那么李解放受伤的时间大概也就是那个时间段,八九不离十了。

“我们对李解放进行了开颅手术,清除了血肿。”医生接着说,“但是脑疝已经发生了,术后他的生命体征一直不稳定。今早6点左右,抢救无效。”

“他的衣服呢?”师父问两名交警同志。

“我们都提取了,在车的后备箱。”交警说。

“调查呢?”师父接着问。

交警愣了一下,说:“附近没有监控,晚间车辆也很少,调查……恐怕不好调查啊。”

“当晚经过的车辆,是需要调查的。”师父说,“现在医生已经给了我们大致的时间点,所以,晚上11点到次日凌晨2点,所有经过现场几公里之外监控的车,还有下高速的车,都要问一下。”

“那能问出什么啊?”交警嘟囔道。

“不管案件怎么定性,这个都必须调查到。”师父严厉地说道。

尽管师父态度很严厉,但我见交警还是有些不屑。毕竟我们属于刑警部门,和交警是跨部门了,师父说的话,在交警部门得打折扣。

“这案子,是有疑点的,目前的办案单位是交警支队。”师父说,“那么,就请交警的同志再去做一做家属的工作,我们要解剖尸体。”

这一回,交警很爽快地答应了。因为他们也清楚,我们之所以要解剖尸体,是因为我们发现了疑点。如果真的是刑事案件,那么就会移交到刑警部门来办理,那就少了一桩麻烦事了。毕竟王启还在那边闹着呢。

可能李解放的老婆比较好说话,办案单位没有费多大的力气,就让她在尸体解剖通知书上签了字,但是她拒绝到场。

毕竟目前是以交通肇事逃逸立的案子,家属同意解剖尸体的话更容易善后,至于她来不来做尸体解剖的见证人,倒是没那么重要。

尸体和衣物都从医院太平间被送到了云陵市殡仪馆的法医学解剖室里。师父一边穿着解剖服,一边对我说:“你手受伤了,就不要上了。我说吧,你的乌鸦嘴真的是好的不灵、坏的灵。你看,你说这趟差不需要解剖,这不又送上来了。”

“那不能怪我啊,这解剖也是你要求的,当事人家属又没有意见。”我摩拳擦掌地说,“再说了,我这是擦伤,不碍事的吧?”

“不管当事人家属有没有意见,我们都要坚守我们的职责。”师父严肃地说道,“你不能上,我说不能上就不能上。”

拗不过师父,我只能当一个旁观者。

师父先来到了解剖室的操作台前,台上堆放着死者的衣裤。

死者外面穿的夹克衫和休闲裤的背侧,都有大量的灰渍,这和他仰卧在地面上的姿势也是相符的,只是外衣上没有任何撕裂或破损的痕迹。师父又拿起死者的白色内裤看了看,发现臀部的位置,有一些污渍。

“我们看到人的时候,他躺在路边,外面衣服是穿好的吧?”师父问。

我说:“是啊,裤子穿好的,只是前面拉链没有拉上。不过,皮带是扣好的,是不是摔跌翻滚的时候被扯开了?”

师父没有说话,拿起死者的休闲裤翻来覆去地看着。这是那时候很流行的帆布裤子,质量很好,在口袋和膝盖的部位还有加厚衬垫。

“有擦伤吗?”师父问。

我凑过头去看了一会儿,说:“没有,不仅裤子上没有,就连夹克的肘部也没有。”

师父又拿过死者随身带着的皮包。这是一个有提手的人造革包,上面的拉链已经坏了,只能敞着口。包里除了王启的几份病历和检查记录之外,就只有交警在现场提取到的李解放的身份证了。

“这种包,不可能放钱。”师父拎起包,说,“包口都敞着,里面又没有暗口袋,一沓钱放在里面,太显眼了。”

“那就是放在衣服裤子口袋里了?”我指了指衣服。

云陵市局的钱法医拿起夹克衫,在口袋里翻找了起来。

“估计是没有,有的话,交警在现场可能就发现了。”我说。

“两个侧口袋和一个内口袋都是空的。”钱法医说。

“哎?等等,这是什么?”我指着夹克衫背后内侧的内胆说道。

内胆上,有缝线的痕迹。钱法医用手探了探缝线的位置,说:“嚯,小秦眼睛尖啊,这里是个暗口袋,自己做的。” eEismeEOeKpqXmw7HqfzeM+Bm3uk8JMsZyjcwC+Sdmzwm06WedLi7QPsCfC8ezl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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