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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个的,小题大做。”我冷笑了一下,心里这样想着。然后带着鄙夷的表情走过去,掀起面包车的后门,看见了那个白花花的、鼓鼓囊囊的编织袋。就在提起袋子的那一刹那,一股臭气直冲入我的鼻腔。防毒面具确实没啥除臭效果,刚在垃圾场,离得又比较远,好像还没那么刺激,这会儿我算是能理解那位副驾驶员的感受了。这恶臭中夹杂着酸臭,臭味儿一层一层往上涌,每一层的恶心感还都不一样,我的肠胃迅速翻腾起来,甚至感到一阵眩晕。

想到师父他们还在后面看着呢,我赶紧定了定神,和市局的实习法医一起将编织袋拖下了车,还好袋子不太沉。

我们把编织袋拎到运尸车上,把它推到解剖台的旁边,再合力把尸体抬到了解剖台上。

此时,师父已经穿戴完毕走了过来,对我说:“去,戴两层手套。”

我看了看师父的手,果然是戴了两层乳胶手套,我又看了看胡科长,他也戴好了两层乳胶手套。我在之前的解剖工作中,从来都是只戴一层乳胶手套,毕竟手套也挺贵的不是。难不成现在有什么新规定?

我转头看了眼在一旁观摩的痕检员林涛,生怕他又嘲笑我不懂规矩,于是梗了下脖子,装作经验丰富的样子,说:“没事,戴两层手套没手感,缝线打结都感觉不到线头。戴一层戴两层都没事,反正也不会影响到身体健康。”

师父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我们打开白色编织袋的拉链,臭味儿迅速浓厚了好几倍,在一旁负责摄像的年轻民警立即摘下了防毒面具,跑到门口干呕起来。我还好,并不是因为耐受能力强,只是那种想展示自己经验丰富的虚荣心,让我勉强忍住了恶心。

编织袋里的尸体是蜷曲状的,头朝下,脚朝上。一双光着的脚抵在袋口,黄油油、皱巴巴的,看上去就像一块巨大、潮湿的人形肥皂。

师父探过头看了看,说:“嗯,确实是大部分尸蜡化了,拉出来看看吧。”

我和市局的实习法医一同将尸体拉出了编织袋,尸体的尸僵已经完全缓解,我们把尸体平摊着放在了解剖台上。

尸体的小腿以上是用密闭、套筒状的塑料膜包裹的,这样的塑料膜有两层。塑料膜套筒的直径只有50cm,紧紧套在尸体上。我意识到,如果不是这两层塑料膜的包裹,在“垃圾山”中确实很难形成缺氧的环境。

我们不敢随意剪断塑料膜,只能从下往上把塑料膜褪下来。原本以为会很难,没想到轻轻一拽,塑料膜就剥落了,臭气更加浓烈了。我没有想到如此轻松,用力过猛,塑料膜上黏附的大量油状物被这一甩,四下抛洒开来。周围没有穿解剖服的民警吓了一跳,纷纷检查自己的衣服有没有被污染。

师父没被防毒面具遮住的额头上可能被溅上了污水,他用干净的解剖服袖子擦了擦额头,皱着眉头说:“虎啊?轻点儿!不知道尸蜡是怎么回事吗?是脂肪组织的皂化,皂化了自然是很滑的。”

我不好意思地向大家致歉,然后定睛看眼前这一具外形、颜色怪异的尸体。

尸体此时完全暴露在我们眼前,虽然穿着长袖T恤和单裤,但由于皂化了的组织浸透了衣服,黏附在衣服外面,整具尸体黄油油的,皮肤都皱缩起来,看起来十分恶心。

死者是一名女性,由于面部尸蜡化,无法看清面容,像是一张没有五官的脸,更无法推断年龄。死者的双手手腕先是被一根看似还比较新的绿色电线捆绑,之后又被一根白色的电话线缠绕固定在后腰的部位。

我们先是避开绳结剪开了电线,然后用手术刀切开死者手腕部位索沟的皮肤,皮下没有出血,看来是在死后被捆绑的。

真正接触到尸体皮肤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不仅视觉,就连触觉也可以挑动呕吐的神经。尸体真的就像肥皂一样滑,戴着乳胶手套的手根本就抓不住尸体的胳膊,用力一抓,周围的组织就会渗出黄色的黏稠液体。

死者的衣着很整齐,没有撕扯、损坏的迹象。从内衣的时髦样式来看,应该是个年轻女性。照相、录像完毕后,我们开始褪去尸体的衣物,好进一步检验衣物遮盖下的尸表。

如果是变成巨人观的尸体,几个月就已经成为白骨了,这个我有经验。但是尸蜡化这种保存型尸体现象果真很神奇,即便外表看起来十分恶心,但是她的体表还是完整的。通过尸表检验,我们没有发现任何损伤,尸体的眼球已经完全萎缩塌陷了,口鼻腔已经腐败得只剩一层皮,指甲也全部脱落,无法检查出是否存在窒息征象。

解剖检验开始的时候,负责摄像的年轻民警又忍不住掀开防毒面具,对着一旁的垃圾桶呕吐。原本站在一旁的林涛走上前,拿过摄像机,说:“我来吧。”

我看着林涛笑了笑,心想:这个家伙能忍住那么久都不吐,也是个干法医的料儿。

刀划过尸体的皮肤,就像划在肥皂上。尸体的皮下组织全部皂化了,但是肌肉组织清晰可辨。不过,死者的颈部肌肉由于皂化而变色得比较厉害,无法明确是否有出血。通过解剖,我们没有发现致命的外伤。虽然尸体尸蜡化了,但是她的会阴部的内侧还是鲜红色的,我们并没有发现损伤。即便里面有精液,此时也早就腐败殆尽了,但我们还是按照解剖规范,进行了阴道擦拭物的提取。

“在刑事案件中,最常见的两种死因就是外伤和窒息了。”师父一边检验一边说,“外伤既然被果断排除了,那就要考虑窒息。”

果然,师父很快就找到了死者最有可能的死因。

尸体的甲状软骨(就是喉结附近的软骨)上角有骨折,骨折断端发现有颜色的异常。这说明这个位置有出血,是生前发生的骨折。

真正打开胸腹腔的时候,一方面我们已经基本适应了臭味儿,另一方面尸体的内脏并没有尸蜡化,所以恶心的感觉减轻了不少。

尸体的内脏颜色虽然和新鲜尸体的内脏颜色不同,但是可以看得出来,相对而言,都比较深——这是内脏瘀血的表现,也是窒息征象中的一种,我们可以确定,死者是机械性窒息死亡的。

“她是被掐死的。”我说。

师父认可地点点头:“死因问题不大了。现在关键是找出死者的特征,找到尸源。这种花心思藏尸的案件和碎尸案件一样,找到了尸源,就等于案子破了一半。你们觉得,她死了多久?”

“体表完全尸蜡化,但是内脏还没有尸蜡化,书上说,应该要四五个月的时间吧?”我觉得自己的理论基础还是很扎实的。

“尽信书不如无书。现在是七月,五个月前是二月,二月份那么冷的天,你就穿长袖T恤和单裤了?”师父点拨道。

我恍然大悟。的确,所有通过尸体现象判断死亡时间都是统计学的意义,但由于环境、季节和个体差异等,有时候误差会很大,结合衣物进行判断是个不错的办法。

“死者是被密闭的塑料膜套筒包裹的,但没有完全密闭,加之周围环境是潮湿、多菌的垃圾场,又正值炎热的夏天,所以尸体尸蜡化的速度会相应增快。像这样尸蜡化仅限于皮肤、还没有完全侵及肌肉组织的情况,我估计尸体在这样的环境下最多就放了两个月。也就是说,死者应该是天气暖和的五月份左右死亡的。”

我认真地点了点头,暗想又学了一招。

死亡原因和死亡时间判断完成后,师父并没有宣布解剖结束,而是让我用止血钳拔一颗死者的磨牙,又让胡科长取下死者的耻骨联合,进行初步的处理。

拔牙比取耻骨联合看似要简单得多,至少听起来是这样。可是,实际操作起来难多了。所有的工具都滑腻腻的,我根本就夹不住死者口腔深部的磨牙,即便是夹住了,也根本使不上力气。

几乎是轮番使用了所有勘查箱中的装备,使上了吃奶的力气,甚至不惜让尸体上的污水溅得到处都是,我总算拔下了一颗磨牙。而此时,胡科长已经处理好了耻骨联合上的软组织。

“要煮吗?”胡科长问师父。

师父摇摇头,说:“这人的耻骨联合形态还是很典型的。”

至此,我们掌握了很多寻找尸源的依据。我们知道了死者大概的失踪、死亡的时间,有明显特征的衣着,再加之我们对死者牙齿、耻骨联合的观察计算,明确了这是一名27岁左右的女子,身高162cm,身材偏瘦,长发,未生育。

“有了寻找尸源的条件,让刑警部门立即把死者的衣着照片和基本信息发到各派出所,从失踪人员中查找比对。”师父说道。

林涛很有眼力见儿,他叫来了躲在50米外的侦查员,把师父的要求交代了。

尸体检验工作进行了五个多小时才结束,仅缝合这一项,就整整做了1个小时。和拔牙一样,尸体太滑了,止血钳都夹不住皮肤,本来一个人就可以完成的缝合,我们硬是三个人才能勉强配合完成:一个人双手持止血钳夹皮肤,另一个人动针,还有一个人帮忙拽线。大家生怕缝针会扎到自己的手,所以都格外仔细。

因为天气炎热,尸检工作结束后,我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最糟的是,我反复用洗手液洗手,但双手仍有一股尸臭味儿。

我很烦恼,几乎把解剖室更衣间的所有柜子都翻了一遍,先后换用了肥皂、洗衣粉、洗洁精甚至酒精来洗手,可是依旧无法去除那股臭味儿。洗完手,肥皂的气味只停留5秒钟,双手还是一股尸蜡化的臭味儿。我一边闻着自己的手,一边不停地干呕。心里琢磨着,这该怎么办?以前解剖巨人观尸体,也没这么夸张啊。

一旁的师父笑了:“是吧,让你戴两层手套,还嘴硬,就让你尝试一下,看你以后还听不听话。尸蜡化的臭气穿透能力非常强,而且黏附能力非常强,我估计啊,你这双手,得再臭个两天。”

“戴两层手套就不臭吗?”我像警犬一样探着鼻子去闻师父的手掌心,果然没有闻到什么臭味儿。

“道理很简单,两层乳胶手套的隔绝力,那可不止两倍。”师父笑哈哈地说道。

看来,真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

林涛捂着鼻子,离我远远的,一脸嫌弃。

“怎么着?”我故意去拍林涛的肩膀。

林涛一个箭步躲开了,嚷道:“别碰我!我新买的衣服!”

“你以为你衣服上没臭味儿吗?”我嘲笑道。

林涛连忙紧张地捏起自己的衣角,在鼻子前嗅来嗅去。

此时,已经是下午时分了。因为一直在进行连续解剖,所以中午饭都没有吃上。等我们洗刷完毕后,所有参加现场勘查的民警一起找了一家土菜馆吃饭。大家都饥肠辘辘,端起饭碗就开始往嘴里扒。只有我坐在一旁,藏着自己的手。虽然我也一样饿,但是满手的臭味儿,实在难以端起饭碗,也毫无胃口。

师父看到我这样,笑了笑,出门拿了一把香菜回来:“还好,厨房有这个。”

我疑惑地看着师父,不知他是何用意。

“搓手啊,愣着干吗?”

“这,能有用吗?”

“有用没用试试看好了。”师父说。

我将信将疑地接过香菜,使劲儿地搓了起来,直到把香菜都搓成了碎末。再一闻,真的好神奇,两只手现在是一股香菜味儿。虽然我平时并不喜欢香菜味儿,但是和尸臭比起来,香菜味儿就成了天底下最好闻的味道了。

顾不了那么多,趁着双手还残留着香菜味儿,我赶紧吃了个饱,就和林涛回宿舍了。

自从我说林涛的身上也有臭味儿,他就一直不停地闻自己,即便是吃饭的时候,也时不时地会捏起自己的衣角来闻。师父说,那是因为臭气分子附着在林涛的鼻腔黏膜,加之他疑心病,所以闻什么都是臭的。

不管身上是不是真的有臭气,我和林涛还是一起到公共澡堂洗了澡,然后又花了1个小时去洗衣服,林涛几乎把自己新买的衣服快要搓碎了。当我们一身轻松地准备入睡时,我发现我手上的臭味儿又回来了。

好在我的包里,还有从土菜馆厨房里顺回来的一把香菜,这才让我没有失眠。

第二天一早,我没直接去上班,而是先去菜市场买了几斤香菜。我把这些香菜分成几天的分量,随身带着、随时搓手。就这样,两天过后,手上的臭味儿才慢慢消散了,我才脱离了对香菜的依赖。

正当我为摆脱了手上的臭味儿而感到庆幸时,我接到了师父的电话:“跟我去派出所,尸源找到了。”

我兴奋地猛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然后拿出手机给林涛发了个短信。

很快,我和林涛就在省厅技术大楼楼下和师父会合,跟随师父驱车赶到了龙番市五街派出所。派出所的接待室里,一个年轻男人正耷拉着头,无力地坐在凳子上。

“今年5月8日,这名男子来我们派出所报案,称他的妻子失踪了。今天我们给他看了尸体的衣物照片,核对了死者的基本信息,和他妻子的情况非常吻合。相关的DNA同一认定检验正在进行。但从我们的直觉上看,这个尸源应该确认得八九不离十了。”刑警队长在接待室门外,低声向师父介绍道。

师父点点头,在刑警队长的陪同下,径直走进了接待室。

可能是因为师父的气势直接压倒了对方,所以对方在面对师父的时候,显得有些局促。

“小伙子,和我们说说事情的经过吧。”师父向男子发问。

“两个多月前,有一天晚上,我和张月到城东的树林里说话。”男子喃喃地说道。

张月应该就是他的妻子,也就是那具尸蜡化的尸体了。

“你说的是垃圾场东边500米外的那片小树林?”师父问道。

“是的。”

“那里荒无人烟的,方圆好几公里好像都没有人家吧?你们去那里干什么?”

“我……我们有点儿感情纠葛,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沟通一下。”

“那也不用到那么偏远、没有人烟的地方吧?”师父冷笑了一下,说,“在家里说不就行了?”

“那个时候,家里有保姆,说话不方便,而且我们谈恋爱的时候喜欢去那里,所以……所以习惯了。”男子的脸上闪过一丝慌张的神情。

“谈恋爱的时候,喜欢去垃圾场旁边?”师父说,“你们的爱好还真是很别致啊!好吧,那你接着说。”

“我们过去谈了几句,就谈崩了。我一气之下就开车走了。”

“你是说,大晚上的,你把她一个人丢在了荒无人烟的垃圾场旁边?”

“是的,我对不起她!”男人突然大哭了起来,把在场的人吓了一跳。

“别急着哭,你觉得她是怎么死的?”师父打断了男人的鬼哭狼嚎,继续问道。

“肯定是有歹徒贪图她的美色,强奸不成,于是杀了她。”

“你怎么知道没有强奸成?”

“我……我……我猜的,我看衣服没有被撕破,也没有被脱下。”

师父盯着男子的眼睛,足足盯了好几分钟。男子逃避了师父犀利的眼神,低下头擦眼泪。

“走吧,问完了。”师父转身走出接待室。 4vCTmv9o9OUIHsfmpQ9sOxo8x5CsBVikYKjMNbaVLE8qm0fOuMfZfuOnWJTQmyc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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