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回家的路上正好会经过那家租碟店。这家店就开在从小区往公交车站的斜坡上,之前在公司上班的时候我每天都会从店门前经过,不过却从来不知道那里可以租录像带。店面不过三十平方左右,招牌上的文字也已经有些斑驳。“您好,好久不见啊。”刚一踏进店门,收银台后面就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令我陡然后退了两步,手里的袋子也差点掉在地上。
“好久不见。”静江点头致意道。
“这位是您先生吗?”店员一脸从容地看向我。
“现在这种时候,还会有人看电影啊?”我反问道。店里有些潮湿,除了我们再没有其他客人。我的胳膊有些酸麻,于是将手里的袋子放在了柜台边的一处小架子上。
“也不是完全没有。”这位店员胸前别着一个工牌,写有“店长渡部”几个字。他身上系着一条天蓝色围裙,看起来很整洁,与店内稍显昏暗的环境相比似乎有些不协调。这位渡部店长看上去还不到三十岁,下巴略尖,眉毛粗浓,虽然是大眼睛、娃娃脸,却也算得上俊朗帅气。这个店长也太年轻了,肯定不靠谱,我的心里立刻浮现出这样的想法。
“不过新上映的电影基本都没货。”他耸了耸肩说道。
“现在应该没有人会蠢到还在拍电影吧?”
“不不,电影导演嘛,本来就有很多怪人,所以还是很多人想拍的,可惜找不到演员。毕竟大部分演员都不想干了,估计是用之前赚的高额片酬跑去买防空洞之类的了。但我听说,赫尔佐格和斯皮尔伯格还在坚持拍电影呢。”也许是意识到自己话有些多,渡部仿佛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说道,“不过,来租碟的人倒是不少。想来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打发时间吧。”
“原来如此。”
至少在日本,大部分人都已经不再工作了。毕竟大家没必要再考虑养老或者房贷的开销,用存款足够度过余生了。就这样,很多人一开始不知道怎么打发时间,但因为没有其他事情可做,卖菜的便继续卖菜,认为人生的价值就在于此;打鱼的重新拿起了渔网。每个人根据自己的想法和实际情况做出了各自的选择,而这也神奇地营造出一种新的平衡。劳动者未曾消失,物流也在勉强运转。与此同时,自私自利的政治家们都辞职了,仅有少数极具使命感的政治家选择留下来。
我望向一旁,只见收银台对面摆有一个架子,架子最上层贴着一张手写的广告,上面写着“描写地球毁灭的电影”几个大字,广告下方是几个装有录像带的篮子。
“这些都是你放的吗?”
“嗯,这些片子的口碑都很不错。摆在一起看,地球毁灭也可以分成好几种类型呢。”渡部若无其事地微微笑道。
“这些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老公,渡部店长也住在我们那栋楼呢。”也许是察觉到我语气中的生硬,静江赶忙换了个话题。“是五〇一室对吧?”
渡部点点头。“我和妻子、女儿住在那里,还有一位脾气很倔的老爷子。其实之前我父亲独自住在山形那边,后来老家的房子烧了,我就把他叫过来一起住了。”
“房子烧了?”
“嗯,隔壁邻居家的火星子飞过来,结果把我家的房子全烧了。”
如此想来,之前确实有些绝望至极的人们选择了自暴自弃,干脆就把别人家的房子一把火烧了。说实话,这种事情并不罕见。
“您父亲搬过来应该挺高兴的吧。”
“谁知道呢。”渡部的表情有些不自然,“父亲七十多岁了,身体还很硬朗,我倒是有些吃不消了。最近,他天天在楼顶上琢磨着盖塔楼呢。”
“塔楼?”
“嗯,就是那种带梯子的很高的瞭望塔。材料都是买了用车子拉回来的,运到楼顶上就开始敲敲打打忙个不停。我父亲以前就喜欢自己动手做些小家具,所以现在还挺得心应手。”
“这个塔楼是干什么用的啊?”
“之前他在电影里看的。”说着,渡部指了指刚才那个贴着“地球毁灭”的架子,“那堆片子里,有一部是讲陨石撞击地球的。”
现实不正是如此吗?我的心情一下子阴郁起来。“塔楼最后能派上用场吗?”
“可惜也没什么用。”渡部不禁皱起眉头说道,“在那部片子里,陨石撞上地球引起了水位上涨,结果洪水泛滥,淹没了整座城市。”
“哦哦,这个电影我也看过。”
“我父亲正在盖的那个塔楼,兴许就是为了应对洪水吧。”
“不管是塔楼还是什么,最后不都会被水淹没吗?”我问道。
“是啊。不过我父亲大概想撑到最后一刻,准备看着大家先沉到水里去吧。说实话,我不知道他这算是争强好胜,还是一种莫名其妙的积极乐观。”
“您父亲还真有意思。”静江附和道。
“怎么说呢,”渡部的语气似乎有些困惑,“我觉得,度过最后这段时光的方式,每个人都不一样。”
“那……”过了一会儿,静江开口道,“那我们就挑几个片子看看吧?老公,今天难得过来,不如我们就选几个平时不怎么看的片子吧?恐怖片怎么样?”
我对恐怖片之类的电影毫无兴趣,但渡部却开口附和道:“是啊,你们要不要看看那种很血腥的恐怖电影,就是有人接连被杀的那种。”
“血腥暴力的杀人电影有什么好看的?”
“至少,”渡部一脸认真地说道,“这种电影或许会让人觉得,相比之下陨石撞击地球要好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