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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兵学革命与纪律进化

奉委员长命令。并蒙蒋副校长之招待,兹将最近在欧洲视察所得,择其大要,与诸位一谈。

在未讲本题以前,先要将我们的祖先,我们的民族英雄,他的尸骨现在还能照耀湖山而发生光彩的岳武穆所说“运用之妙,存乎一心”两句话来解释一番。这是岳武穆由经验得来的一句兵学革命的名言,同时即是现代实战的方法。但是过去一般不懂军事的人却解释错了。他们断章取义地把“存乎一心”误解为存乎主帅一人的心——就是看重了一个“心”字,而把这个“一”字看轻了。原来这个“一”字,应当作为动词解,不应当作“心”字的形容词解。书上明明说着武穆好散战,宗泽戒之,武穆答曰:“阵而后战,兵法之常。运用之妙,存乎一心。”阵字用现代兵语讲,就是“队形”,队形的作用,就是使多数人能够一致动作。譬如检查人数,要是一百个人东一堆,西一堆,一时就数不清,如果排成两行,一看就明白。所以战斗要用横队,就是要使多数人能在同一时间使用武器。运动要用纵队,就是多数人能容易变换方向,适合于道路行进。所以用外国战术演进史来解释,阵而后战的“阵”,就是德国菲列德式的横队战术。“散战”即是“人自为战”,即是拿破仑的散兵战。岳武穆是发明中国散兵战的人(不是因为当时的武器,是因为当时的军制)。

人自为战最要注意的问题,就是特别需要纪律,就是特别需要一致。诸位学过陆军的,都知道现代战争要把队伍疏开成散兵线才能作战,但队伍成了散兵线之后,须利用地形,故队伍不必求其整齐,放枪也不要求一起,各人各利用地形,各人各瞄准,这一种自由的纪律,比规定的死板的纪律要强得多。所以岳武穆说“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这就是说,有纪律的人自为战,在形式上差一点,是无关紧要的,最要紧的是精神上的一致。倘精神纪律能够一致,一定可以打胜仗。这种理论,岳武穆与拿破仑所发明都是一样的。我们知道,当法国大革命时,拿破仑统率一群训练时期很短的民军,把欧洲许多国家已经训练了一二十年的老兵打个败仗,就是有纪律的人自为战的结果。

讲到军队纪律之进化,可分三大段:

第一阶段,纪律是靠法——也可以说是用刑——来维持的。在野蛮时代练兵方法都是用刑法来督责士兵,不听话不服从,便打他,甚至于杀他,因为在野蛮时代,不用刑罚,便无法统率士兵。德国在十八世纪,也是佣兵制度,尤其是普鲁士都是佣外国人当兵,与外国人打仗,使自己的百姓能从事于耕种,以免军饷无着。普鲁士起初都是训练外国兵,士兵稍有不对,立即鞭挞,故普鲁士之练兵方法,以严格著称于世,这完全是以形式来树立军纪。

第二阶段,军纪是依情感来维系的,这比较用刑法来维持的算是进了一步。用情感来维系军纪,可以分为两方面来讲:一种是官长待士兵很好,上下感情融洽,士兵由于情的感动听受官长的指挥。另一种则因后来兵额扩充,兵与兵之间发生感情,或由于同乡同省的关系发生感情,来维系军纪(参观下文军队教育章)。

但是历来带兵的人,总是法与情两者并用的,这在中国就是所谓“恩威并济”的方法。

第三阶段,现代由于兵学革命,纪律也跟着进化,到了自由——也可以说是自动——的时代。军纪还可以自由吗?为什么现代军纪要进化到自由的地步呢?先要知道自由的意义。我说靠“法”或“情”来维持的军纪,都不是真的纪律,真正的纪律,绝不是国家的法律或官长的情感所能勉强养成功的。现代的纪律要由各人内心自发的。尤其是空军的纪律,非走上自由——自动之路不可。就以最易统率的步兵来讲,在欧战初期,在阵地上连长还可以照顾全连的士兵,但是到了欧战末期,武器进步,不仅连长不能照顾全连一百多名士兵,就是一个排长,在战场上有时也照顾不了一排的士兵,你要照顾士兵,就先受到伤害。所以现在各国不仅要空军能各个独立作战,就是向来最易统率的步兵,也要养成各个均有单独作战的能力。要养成这种纪律,绝不是外力所能造成的,完全要由内心自发的。在军事教育上本来是有两种方法:一种叫作“外打进”;一种叫作“里向外”。“外打进”的方法,就是从外表仪态的整齐严肃,行动必须规规矩矩(孔子教颜渊非礼勿动,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为求仁之目)以浸润之,使心志和同,养成纪律。至于“里向外”的方法,这是拿破仑所发明的,其教育方法是启发其爱国心、自尊心,使人人乐于为国牺牲,但外表则不甚讲求,故帽子不妨歪戴,军礼不必整齐,然而实际作战,便能得到非常的成绩。当法国在大革命时,人民不管自己对于枪会不会开放,但是一听到“祖国危险了”的口号,成千成万的人便自动地拿起枪杆上前线与敌人作战,法国有一张图画,是纪念革命时代人民爱国的心理,其图为一家族,有绝美的太太,有极可爱的小孩,同男人正在一桌吃饭,忽然门口飞进一张纸条,纸上写了“祖国危险了”几个字,于是男人就放下饭碗夺门而出,踊跃赴战场应敌。那时法国四面都是敌人,而且敌人的军队都经过长期的训练,论武器亦较法国民军优良得多。但是法国民军作战的精神,个个都勇敢非凡,所以在拿破仑未出世之前,法国一个国家,已经可以抵抗全欧洲的敌人。故自法国革命以后,便可以证明人民为国牺牲是无可留恋的,军事教育虽然有分“外打进”“里向外”两种,但是现在各国练兵方法,都不偏重于一种,而是两种并用的。他们军事家一致感觉,必须训练使他们的士兵没有长官而能打仗,这才是好军队。近代战争要人自为战,并且每个人都要由内心的自觉来遵守纪律,这才是近代最进步最高等的军纪。

说起自动的守纪律,我可以用写字来作比喻,比方我们写信给朋友,往往觉到字写得不好看,要重新写一遍,其实对方朋友并没要求我的字写得怎样好看,这就是由于自己的兴趣所发动的,非如此便感觉不痛快。又如做文章,往往改了又改,这都是自求满足的精神的表现。现在军事上由于兵学革命,纪律非出于自动不可,比方现代战争,一个连长在战场上无法可以照顾全连人,所以连长在平时要教导士兵,到了战时,在战场上能照他所讲的自动去做,这算是一个好连长。空军的纪律尤其要出于自动的,倘使飞行人员不能自动的守纪律,司令官要他去担任某种任务,他却驾了飞机在天空乱飞一阵回来,至于是否达到任务,司令官耳目不能看到,自然不得而知。所以我说空军的纪律,必要出于自动,才算是一个现代的空军战斗员。

现在再讲自动纪律的意义。先要明白个人与社会的关系,墨索里尼解释个人的说法,他说,个人是由于过去无数代的祖宗所递遗下来的,个人也可以遗传未来无数代的子孙,所以个人是社会造出来的,个人是属于国家的群众的,个人的发展,也就是社会全体的发展。所以个人可以说不是自己的,是国家的。我们中国在“九一八”以前,国内党派很多,彼此意见不能一致,但自“九一八”以后一直到现在,民众对中央政府竭诚拥戴爱护。这就是国民走上自动纪律道路上的证据。以前在军队里如果大家不能一致,长官就要用刑罚来督责你,现在我们整个国家不能统一,民族意志不能一致,上帝的刑罚就要加到我们头上来,而这种刑罚不比普通的刑罚,它可以使你亡国灭种,几代不得翻身。

再从纪律的进化讲到兵学革命:

最近我看航空杂志上有人为文介绍杜黑主义。杜黑这个人原来是学炮兵的,后来又学空军,欧战时候,因为大胆地说明意国军队的不行,曾经坐了一年牢,后来意军大败,研究原因,原来都是杜黑当年所报告指摘过的,所以战役将终,又恢复原官升为将官。他的理论在十年前英、德、法各国军事家都当他是一个疯子或理想家。他的理论,自成一派,可是在十年之后,现今世界各国军事学家,都很注意研究他的主义,并且看到有一法国军官研究杜黑主义,著成一部专书,法国贝当大将并且做了一篇很长的序文,现在德国人又将它翻译。杜黑主义的立论虽系以空军为对象,现在海军是否已受其影响,我不是海军专家,不能肯定下断语,但是陆军现在已走上杜黑主义之路,所谓杜黑主义,盖即采取新攻击精神的战术是也。(杜黑主义后文另详)

将来战争,要怎样才能制胜呢?我可以说,陆军强不中用,海军大不中用,空军勇也不中用,将来得胜的要诀,你要从陆海空中间去寻。这个方向是杜黑发明的,可是现在欧洲的战略家,还在东走走西走走,没有得到确定的路线。有几个人,不自觉地走上这条路,居然成功。现在同诸位空军官长说,我先举一个例,你们知道意国巴而霸空军飞渡大西洋的成功罢。但是要知道,这不是专是空军做的事,他在二三年前,飞机还在打图案时代,已经派了许多巡洋舰,在那里测量气候了,空军飞行的路线是海军定的,所以人家说林白的飞行成功是勇气,巴而霸的飞行成功是头脑。这件事是未来大战术的一点光,诸位须要切记的。

我如今再从战史上讲一件事,作为诸君用心的基础,我们现在这个“师”字,欧洲原文叫作division,这个字的原义,是分的意思,在十八世纪时代,步兵骑兵炮兵大概各自集团使用,拿破仑就能将迟重的炮兵,轻快地使用。所以能将步骑炮三种兵联合起来,组成一个能独立作战的师,而以师为作战的单位,这个单位的发明,是战术上的一大进步。现在各国陆军大学研究战术,都以此为基础。我的思想,将来的空军就是骑兵,海军就是炮兵,陆军就是步兵,但是现在各国还没有一最高大学,来研究陆海空三兵种一致作战的办法。这是世界留给我们发展能力的余地,我们不可辜负了它的美意。

明明是步骑炮三兵种联合起来,才成功一师。那么师字的意义,应当叫它“合”,何以又取“分”的意义?这里面含有很深的意思,因为样样都有(合)才能独立(分)作战。合与分有连带的条件,这不仅是战争的真理。也就是人生生活的原则,如果种田的人反对织布的人,那么他有饭吃他可没衣穿,推之百工的事都是一样。所以要“合”才能“分”,同时又可以说要“分”才能“合”。

如果从表面来说,从前各国空军有的是隶属于陆军的,有的是隶属于海军的,这不是空陆空海联络格外容易些吗?那知道这却是走了合的反方向,现在主张研究陆海空联合作战的人,没有一个不主张空军独立的,因为空军能独立,所以才“要”联合,才“能”联合,这与上文所谓“自由——自动的纪律”精神相一致,我们知道下等动物其组织最为简单,饮食、消化、生殖,都靠一种机关。生物愈进步,分工的机关愈多,而它的能力愈大,而统一的运动愈巧妙,譬如吃菜要各味调和,譬如听乐要各音合奏,这才是统一,是联合,不然就是“孤立”“杂凑”,孤立与统一,杂凑与联合,形似而精神不同,这是千万要注意的。

我们单就陆军方面看,回想三十年前的步骑炮兵,真是同“亚米巴”(生物之最初)一样,一团步兵,一律的各人一杆五响毛瑟,有到一尊机关枪,以为新奇,但是现在一连步兵里,就有轻机枪、步枪、掷弹枪、手榴弹,等等四五种武器,一营一团,更加复杂了。我们须要觉悟,器械如此的一天一天地复杂,就是一天一天地要求着我们的精神的统一。

各国的陆海空军,都是望着统一联合的路上走,但是有一种困难,就是找不到一个真正能够统一指挥的人,如同日本,名义上当然是天皇,但是实际办事,陆军参谋总长同海军军令部长,就立于对立的地位,彼此不相上下。陆军捧了皇帝的叔叔出场,海军就推举了皇后的姑丈,因为寻出一个能够统御全军的人物,不是一时所能做得到,而在历史上看来几百年不容易寻出一个来,现在英、美、法、德都感着十二分的困难。我们应当欢喜,我们应当小心,我们现在有了天然造成的陆海空唯一的领袖,譬如大金刚钻石,几百年才发见一个的,我们应当如何保重他!

新战法的方向,是找到了,但是我们还要研究前进的方法,杜黑却发见了一句很重要的话,他说“未来之于现在较过去为近”,这句话很有极深的意味,我在视察欧洲战事回来,曾经说过,世界的物质总是向着新方向走,但人类的脑总是向过去回忆。所以思想的进步比物质的进步慢,我想这个意思很可以解释上文杜黑这一句话。

德国人从前总是老气横秋地讲经验,讲战史,可是现在国防部长,告诫部下,在《兵学杂志》第一期第一条就说:“一切过去的研究,如不切于现在与未来的事实,是没有用的。”法国贝当将军批评杜黑说:“他是一个革命党,他的理论虽有些邪气。但是他的方法,的的确确是正统派,是古典派。”

可见杜黑的新学说,已经动摇了德法两大国军事首领的精神了。

人类的脑筋,跟不上世界的进步,这是很奇怪的真理。欧洲大战后,各国的代表,都是当时第一流人物,但是在凡尔赛签订和约的时候,这许多第一流人物的政治家,便想出种种方法来限制德国的军备。但是他们的根本思想,都是从过去着眼,所以他们的限制条件,却反转来做了德国军事复兴的基础。

比方限制德国军舰不得过一万吨,德国却因此发明袖珍军舰,其使用比三万五千吨的大军舰更加便利;限制陆军不得过十万人,德国把这十万人做下级干部用,造成了义务民兵制的基础;禁止设陆军大学,却使德人发明了参谋班的办法,其成绩比老在一个学堂里好。最后英国人还有一件法宝,就是经济绝交,当欧洲战争时候,这个方法的确有效,但是到了和平时代,德国却因此使工业化学得到长足的进步,没有汽油用煤来炼,没有橡皮用化学来制造,再进一步,就建设了国防经济学,使平战两时的国民经济发生了根本的联合,现在英法俄诸国倒反过来要去学它。

有一位老军官告诉我说:“世界发明一种新兵器,在战时要二年的经验,在平时要二十年的经验,才能真正会使用会发挥它的长处,如同机关枪战车都是这样。”我希望我们大家在陆海空三军统一作战的眼光下,来发扬我们唯一领袖的威光——实行我们领袖呕心沥血而创造成新兵力的神圣职务;我们还须记得,上文所谈兵学革命,不过仅仅是一点曙光,一个种子,我们还要用一切的劳力来切实追求这一点光,还要用眼泪和鲜血来切实地培养这一颗种子。 umk0riRu9TtXyHjZP1XBZfyptDemyXz2el6MQZGTrDLdKlC2/yFoqoyDDk3PzhE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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