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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宁宫内，箫明煜握着容青烟包扎好的手，脸色阴沉，盯着地上跪着的姜裳，沉声道：
“朕恕你无罪。”
姜裳先谢了恩，然后才道：“皇上，今日来刺杀娘娘的宫女叫香菊，乃香玉的妹妹，香玉被杖毙后，香菊对娘娘一直怀恨在心，竟偷偷在娘娘的茶水里下毒，幸亏那杯茶娘娘没喝。”
“娘娘给了她机会，只是把她打发到了浣衣局，岂料她死心不改，投奔淑贵妃不成，便偷偷跑来找娘娘，娘娘可怜她，要给她一笔银两把她送出宫，她竟偷藏匕首要刺杀娘娘，刚才若非娘娘躲得快，娘娘焉有命在。”
听完，箫明煜转头看向容青烟，眉间涌现一丝不悦，“你是皇后，以后像这种狗奴才，只管杖毙，万不可心软。”
容青烟笑着应下，见她温顺乖巧的模样，箫明煜的目光忽明忽暗，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语气里听出几分惆怅。
“一个小宫女而已，怎么这么不小心。”
容青烟半垂着眼没说话，姜裳匍匐在地，声音更添几分决绝。
“自三年前皇上让人废了娘娘的武功，娘娘的身子就大不如从前，在冷宫时，时常受冷，食不好寝不好，身子骨就更弱了，加之娘娘近日忧思成疾，若非奴婢身上还有些功夫，今日……”
“姜裳！”
容青烟适时沉着脸出声打断她，姜裳立刻俯下身子不敢再说话，容青烟转头对箫明煜道：
“皇上，莫要听姜裳胡说，魏太医已经瞧过了，臣妾身子没事，不敢让皇上忧心。”
箫明煜的脸色一直暗沉着，听到容青烟的话才稍稍松了些，但眸底的愧疚时隐时现。
“近日忧思成疾是什么意思？皇后有心事？”
容青烟脸上难得露出愁苦之色，苍白的脸色更显娇弱，对上箫明煜的目光时，含泪的容颜楚楚可怜。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臣妾多年不见娘亲，想娘亲了，昨日臣妾想召娘亲入宫探望，大哥说娘亲重病在床。”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开始哽咽，眼睛浮现一层薄雾，很快有眼泪流出，箫明煜把她抱在怀里，怜惜的帮她拭去眼泪。
“朕明日让太医去瞧瞧。”
容青烟顺势屈膝跪下，“臣妾已有数年未在爹娘跟前尽孝，此番娘亲重病许久，臣妾怕。”
她顿了一下，声音里愈显浓重的哭腔，继续软语哀求。
“皇上，臣妾自知所求不合规矩，可臣妾还是想大胆的求一求，臣妾恳求皇上应允，应允臣妾随太医一同前往，哪怕只尽孝半个时辰，臣妾也感念皇上怜惜。”
箫明煜把她从地上扶起来，盯着她那只受伤的手，良久才道：
“是朕思虑不周，明日你带着魏太医去，半个时辰如何够，朕准你停留一日，后日再回。”
容青烟眼睛一亮，很快又暗下去，“可是……”
箫明煜握着她的手，双眉舒展，笑道：“不必担忧，朕明日让萦息跟着你，有萦息在，旁人自然不会说什么。”
萦息姑姑是箫明煜的乳母，更是御前掌事姑姑，是箫明煜一个人的心腹，她跟着去，自然无人敢说什么。
容青烟谢了恩，不动声色的敛下心思，萦息姑姑跟着去，正合她意，她原以为还要费些口舌，没想到萧明煜自己提了。
有些事，有些话，正好可以利用萦息姑姑传达给萧明煜……
梅香宫的人来请萧明煜，说淑贵妃熬了汤给皇上压惊，箫明煜把人赶走，又坐了一会才离开。
夜风沉闷，出了长宁宫，箫明煜的脸色瞬间冷下来，总管太监高成小心翼翼的跟着，步子迈得又快又稳。
“高成。”
箫明煜突然喊了他一声，高成忙道：“奴才在。”
箫明煜双手背在身后，俊颜上尽是阴沉，“你如何看今晚皇后遇刺的事。”
高成心里一惊，忙一甩手中拂尘，躬身道：“奴才瞧着皇后娘娘手上的伤口极深，怕是极疼的。”
箫明煜脸上似有烦躁，“朕问的不是这个。”
高成惶恐，箫明煜却不等他回答就不耐的挥挥手，“罢了罢了，你懂什么，别让他们跟太紧，朕瞧着心烦。”
高成忙应了声是，转身朝后把脸一扬，后面跟着的几个小太监会意，立刻放慢了脚步，隔了两人十步之遥，悄悄的跟在后面。
良久，箫明煜忽而停住，转身朝长宁宫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抬头望向月亮，负手而立，似自言自语。
“她终究是变了，为了给朕演这出戏，竟然故意让人伤了自己，一件小事而已，只要她开口，朕不会不允她，可她如此周折，想来，是完全不信任朕。”
高成心里一突，大着胆子小心翼翼道：“皇上的意思是，今晚长宁宫的刺客，是皇后……”
后面的话他不敢说出来，只是腔调稍稍拔高了一点，箫明煜没解释，短暂的沉默后，忽而收回了目光。
“罢了，到底是朕对不住她，高成，明日你亲自去一趟镇国公府，替朕传道圣旨。”
高成不敢揣测圣意，赶紧道：“是。”
说罢，高成迟疑了一下，还是从衣袖里拿出一封信递给箫明煜。
“皇上，这是从宫女香菊身上掉出来的信，写给淑贵妃求救的，需要奴才去证实一下吗？”
箫明煜看了一眼，面色微沉，少许，冷哼了一声，“不用，既敢刺杀皇后，想来也跟淑贵妃脱不了关系。”
他相信姜裳的话，相信那宫女存了祸心，他不是生气皇后借此机会算计他，他只是气她为了达成目的，故意伤害自己，那么深的一道伤口，得多疼啊！
不过是回一趟娘家，只要她开口，他会答应的，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竟也只剩下算计了吗？
容青烟，你到底，对朕还有几分真心啊。
长宁宫，容青烟细细数着明日带回府的物件，脸上虽有几分苍白，却难掩喜悦和迫切，时隔多年，姜裳是第一次见她有了冷静外的情绪。
盯着她受伤的手，眼圈微红，褚嬷嬷的眼睛也一直红着。
“娘娘，您想出宫可以想别的法子，为何非要弄伤自己，所幸魏太医说了伤口不会留疤，幸而皇上是心疼娘娘的。”
心疼？
听到这两个字，容青烟怔了一下，扶着姜裳的手起身，躺在了软榻上。
“你们以为，今晚长宁宫这出戏，真的瞒得过皇上吗。”
褚嬷嬷一怔，讶异道：“娘娘的意思是……不会吧，奴婢瞧着，皇上刚才是信了的，皇上的关心是真的，娘娘是不是多虑了？”
容青烟望向姜裳，笑道：“你觉得呢。”
姜裳沉思良久，忽而抬首，面色沉重道：“皇上知道，以奴婢的身手，十个香菊也伤不到主子。”
褚嬷嬷一惊，赶紧道：“娘娘，你既知道瞒不过皇上，又为何行此一招，若是皇上……”
褚嬷嬷胆战心惊的白了脸，捂着胸口心有余悸的直摇头，姜裳接过宫女递来的燕窝粥，挖了一勺喂给容青烟，容青烟张口咽下，无所谓的笑笑。
“嬷嬷，你是宫里的老人，以前跟着姨母，历经一任皇后，你且说说，为何淑贵妃承宠多年，一直没有子嗣。”
褚嬷嬷被她问的一愣，却很快压低了声音道：
“妃子承宠不受孕，其一，是身体的原因，奴婢听闻，淑贵妃时常会让太医诊脉，都没诊出什么毛病，瞧着淑贵妃面色红润也不像病着的。”
“其二，后宫争宠不可避免，暗箭伤人，下毒谋害，错失子嗣的缘分，但是，自淑贵妃盛宠开始，这后宫中无人是她的对手，倒是她，害死了不少皇室血脉。”
宫闱之事，盛衰荣辱，永远是传的最快的，淑贵妃盛宠的事遍布皇宫的每个角落，连最远的冷宫里，每时每刻都飘着最新的传言。
褚嬷嬷顿了一下，抬头小心翼翼的看了容青烟一眼，声音更压低了些。
“其三，淑贵妃的父亲是权倾朝野的左相，哥哥是手握重兵的威猛大将军，她又是太后的亲侄女，皇上对左相府的忌惮，如同……当年先皇对镇国公府。”
姜裳以眼神制止褚嬷嬷，担忧的看了容青烟一眼，容青烟半阖着眼，看不清神色，只似笑非笑道：
“所以啊，只要皇上忌惮左相府，便不会对本宫如何，因为他需要本宫压制胡媚儿。”
褚嬷嬷说的对，确实，如今的左相府，如同当年的镇国公府，都是功高盖主被皇权忌惮。
只是，不同的是，镇国公府一门忠烈，爷爷铮铮傲骨，却落得被抛弃，被敌军残虐至死。
而左相府狼子野心，胡烈老奸巨猾，胡成海豺狐之心，即便被忌惮，却依旧盛宠不衰荣耀风光。
似乎所有人都忘了，如今萧国的安稳繁荣，是用她爷爷的命换来的。
箫明煜利用了胡媚儿，又何尝给过她希望，不对，他给过，都是嘴上的安抚和承诺，她信了他，未曾防过他，所以伤痕累累，让自己陷入绝境。
她信他，所以原谅他不能遵守当日青丝缠绕倾心一人的承诺，谅解他不得不广纳后宫的苦衷，体谅他雨露均沾的无奈。
她信他，所以他一个深情的目光，一句关心的问候，一个心疼的怀抱，她就心甘情愿的为他披荆斩棘，为他挡去所有阴谋算计。
直到有一天，她突然发现，她爱错了人。
她爱上了自己的救命恩人，却也认错了救命恩人，为了得到容家的支持，箫明煜骗惨了她。
为了那储君之位，他费尽心思的欺骗她，让她以为自己芳心暗许的救命恩人就是他。
她把痴心给了他，可他竟暗中又搭上左相府，他紧握着镇国公府和左相府两个靠山，他骗她动心，又暗中撩拨左相千金胡媚儿。
册后与纳妃在同一天，帝后大婚当晚，他去了胡媚儿的梅香宫，接连七日都召了胡媚儿侍寝，她这个皇后，成了整个萧国的笑话。
因为镇国公府出事，她根本无暇顾及这些，她不堪忍受的，是箫明煜的欺骗。
她的救命恩人不是他，他却堂而皇之的冒认了这个身份，且时时刻刻用救命恩人这四个字提醒她以身相许。
知道真相后，她跑去质问他，只因她打了拦路的胡媚儿，只因胡烈的一个冷脸，他就废了她苦练多年的武功。
那时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她阴差阳错爱上的，是一个眼中只有皇位，自私自利的魔鬼，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即便她被他伤的已经伤痕累累苟延残喘，他还想利用她牵制住胡媚儿，让她对付太后，她觉得可笑，更觉恶心。
所以，宫宴上，众目睽睽下，她推翻了桌子，打了胡媚儿，然后自请入冷宫。
箫明煜始终没有废后的原因无疑有两个，第一，她这个皇后之位，是先皇亲自下旨，废了她会动国本，往日跟随爷爷的武将也不会同意。
第二，箫明煜很清楚，左相府权倾朝野，若是废了她，胡烈会想尽办法逼着他册立胡媚儿为后，箫明煜忌惮胡烈，只会给胡媚儿无尽的盛宠，却不会给她后位。
入冷宫，是她不想一怒之下犯下大错，她必须让自己冷静，她不能杀他，因为她身后还有镇国公府，她不能一时冲动害了镇国公府百余条人命。
冷宫这三年，她虽修身养性不问世事，但时时让姜裳注意着镇国公府的动静，即便辉煌不再圣宠不再，只要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便是这三年，冷宫杀手不断，毒害不断，算计不断，她皆照单全收，胡媚儿越是想她死，她便活的越自在。
恰是这三年，她想明白一个道理，居重位，可随心所欲，握重权，可决定生死，运筹帷幄。
她给了箫明煜废后的机会，既然他不废，她为何不用皇后之位报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