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寿康宫离开后,容青烟直接去了御书房。
高成远远瞧见她,立刻迎了上去,带着身后的人恭恭敬敬的行了礼,“奴才见过皇后娘娘。”
容青烟挥手让他们起来,然后朝那紧闭的房门瞧了一眼,“高公公没在里面伺候,皇上是在忙吗?”
高成忙道:“回娘娘的话,魏太医在里面呢。”
容青烟抬头瞧了瞧天色,似在考虑是走是留,高成惯会察言观色,笑道:
“魏太医进去好一会了,应该差不多出来了,娘娘出宫一趟实在辛苦,皇上一直念着娘娘呢,娘娘且等一等,奴才这就进去传个话。”
容青烟点头,沉稳道:“嗯,本宫也没什么要紧的事,若是皇上忙着,不用打扰,出来回个话就行。”
高成连连点头,然后转身极快的朝御书房走去。
天气闷热,容青烟仅是站着不动,额头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
姜裳拿着帕子帮她擦汗,余光不经意瞧见一个刚从殿内出来的小太监,目光扫过去,愣了一下。
“主子。”
她凑近容青烟,压低了声音道:“那就是奴婢提过的小福子,他竟是在御前当差的。”
小福子?
容青烟一愣,这名字听着有些耳熟。
是了,在冷宫的时候听姜裳提过几次,冷宫条件艰苦,更何况有胡媚儿的人使坏,冬日缺衣少炭,夏日缺冰少饭。
姜裳说过,有个叫小福子的公公经常送东西过去,说是曾经受过她的恩惠,特来报恩的,她没见过人,因为那小公公送了东西就走。
顺着姜裳的目光瞧过去,容青烟看清了小福子的脸,偏瘦,浑身透着机灵劲,面色清秀,看起来颇为讨喜。
容青烟虽不是过目不忘,但自认在军营练就了识人的本事,她入宫没多久就进了冷宫,根本没见过这个人,又何时救过他。
深宫里的人,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更没有莫名其妙的善意,除非,他背后有人。
御前当差……箫明煜安排过去的?不太可能。
容青烟朝小福子招招手,小福子立刻屁颠屁颠的跑过来,规规矩矩的行了礼。
“奴才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容青烟让他起来,仔细瞧着他的脸,一时没开口,见此,姜裳看着小福子道:
“公公一直在御前当差吗?”
小福子恭顺的垂着眉眼,“不是,奴才之前在御膳房当差,娘娘出冷宫的第二天,奴才就过来了。”
姜裳笑道:“公公真是好福气。”
姜裳没听出怪异,容青烟却愈发惊疑的看着小福子,出冷宫的第二天?
若是旁的宫女太监,在她面前会避讳“冷宫”这两个字,偏偏,这小公公似乎在有意提及冷宫的事,话里话外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你……”
容青烟眉心一动,正要开口询问,高成已经带着魏太医朝这边走过来。
到嘴的话又咽回去,容青烟朝前走了半步,小福子立刻退到了她身后,容青烟没注意到他的动作,却是听到了他的话。
“奴才替晋王问娘娘安。”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声音就贴着容青烟的后背传进耳朵里,连旁边的姜裳都没听见。
容青烟浑身一震,刚迈开的步子攸的僵在原地。
晋王……他是晋王的人……
片刻的耽误,高成已经带着魏太医走近,两人行了礼,迟迟没等到皇后回应,惊愕的抬头望过去,却见皇后目光呆滞的站着,面色过于苍白和复杂。
姜裳也看到了,惊觉有异,却不敢多问,只急匆匆拿着帕子帮她擦汗,大声道:
“娘娘,您是不是太热了?”
天气确实闷热。
容青烟被她这一嗓子惊的回神,忙朝魏太医和高成摆摆手让两人起来,魏太医担忧道:
“这时候容易中暑,娘娘注意身子。”
高成忙道:“是奴才的疏忽,方才一着急,忘了请娘娘到阴凉的地方歇着,娘娘快些进去吧,皇上等着娘娘了。”
容青烟扶着姜裳的手,不动声色的回头看了小福子一眼,然后辞别了魏太医,转身朝高成道:
“走吧。”
御书房内,箫明煜从上面走下来,拉住了要行礼的容青烟,“没有旁人在,烟儿不用拘这些礼。”
说罢,见她脸色稍显不对,蹙眉道:“怎么出这么多汗?脸色也不太好?”
闻言,高成赶紧跪地请罪,“奴才惶恐,奴才方才着急请示皇上,忘了请娘娘去阴凉的地方歇着,奴才该死。”
容青烟接过姜裳手里的帕子擦了擦汗,温声道:
“不怪高公公,臣妾刚从寿康宫过来,路上出了些汗,皇上若觉得碍眼,臣妾回去沐浴更衣后再来。”
高公公感激的看了她一眼。
箫明煜凝神望着容青烟,嘴角难得有一丝调笑,“胡说,朕何时说了‘碍眼’二字。”
说完,朝高成摆摆手示意他起来,然后牵着容青烟的手往上走,语气轻快。
“你从寿康宫过来,可在寿康宫用膳了?”
容青烟忍着把手抽回来的冲动,笑道:“臣妾可不敢再叨扰太后,这会,太后怕是要烦死臣妾了。”
箫明煜一愣,牵着她在榻上坐下,扬眉,好奇道:“快跟朕说说,你是怎么气着太后了?”
容青烟也不瞒他,把寿康宫的事完完整整说了一遍,果然,箫明煜听说太后已经同意撤换后宫守卫的事,眼中有难以压制的兴奋和火苗。
容青烟趁着他高兴,不动声色的把手抽回来,见他望过来,从容笑道:
“臣妾对这些事不是很清楚,更换后宫守卫的事,臣妾还得仰仗皇上。”
箫明煜脸上闪过满意,又拿过她受伤的手道:
“这件事朕会让人去办,你不用操心,朕知你因为镇国公府的事劳心劳力,明晚宫宴的事交出去也无妨,你好好休息才是。”
容青烟心中冷笑,这男人,只会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听着甚是恶心。
心中如是想,脸上却是粲然微笑,容青烟心中思绪不露分毫,眉眼弯弯道:
“臣妾谢皇上体恤。”
许是她脸上的光彩太过耀眼,箫明煜目光灼灼的看着她,温热的掌心摩梭着她稍稍冰凉的指尖,如此打量了许久,忽而道:
“烟儿,你变了,朕是不是应该……重新认识你了?”
容青烟眉心一动,抬头回望着他,目光越发清澈,大大方方的承认,笑容若一缕青烟。
“是,因为皇上说过,皇上需要一个可以和皇上匹敌的皇后,臣妾正在努力朝皇上喜欢的模样改变,皇上不喜欢吗?”
最后一句话,她问的小心翼翼,箫明煜深深凝视着她,声音略显沙哑。
“烟儿,当年……朕那般对你,你不恨朕吗?”
容青烟摇头,面上稍稍泛起红晕,似推心置腹道:
“臣妾若是恨皇上,当年便不会自请入冷宫三年,臣妾心属皇上,一时发生太多事,臣妾不知该如何自处,所以只能暂时不见皇上。”
闻言,箫明煜的目光聚了太多不可言说的震惊和复杂。
“烟儿你……你说的是真的?你不恼朕欺骗了你?你心里爱着的人……是朕吗?”
容青烟似娇羞的垂眉,在箫明煜看不见的地方,目光直直的盯着裙摆。
“不然皇上以为是谁?臣妾在冷宫三年不肯出来,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皇上,其实冷静下来,臣妾便想通了,皇上是因为太爱臣妾,所以才欺骗臣妾的,对吗?”
说最后一句时,她抬头看向箫明煜,目光氤氲着雾气,看起来楚楚可怜,箫明煜的双目烁烁发光,静默片刻,突然揽着她的肩膀把人抱在怀里。
“烟儿,你终于明白朕的心意了,朕知道,朕当年不厚道,但是,朕是真的害怕你喜欢上。”
他顿了一下,然后才道,“别人。”
容青烟的目光明灭不定,垂眸望着萧明煜的后背,瞳孔里泛着冰冷刺骨的暗光,少许,拍拍他的肩膀,温声笑道:
“皇上,臣妾明白的,今日解开心结便好了,日后,臣妾会一直陪着皇上,皇上想做什么,臣妾都会支持。”
箫明煜的目光里亦有着暗光,只是,少了些冰冷,多了些复杂,他其实看得出她在说谎,因为她的眼睛骗不了人。
往日她看他时,深情满满,如今,只剩清澈和平静,更像是,装出来的温情。
如同现在,他抱着她,她的身体却微微泛着僵硬,他知道她还是怨了他,他知道,她此时的顺从和乖巧,不过是为了镇国公府。
然,她肯这般乖顺,他自然不会揭穿她,因为,他确实需要她。
箫明煜让人传了膳,菜肴全是按着容青烟的喜好,满桌的山珍海味,容青烟却没什么食欲,并非她不饿,而是箫明煜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她难以下咽。
良久,她放弃挣扎,终是笑盈盈的看向箫明煜,“皇上有话跟臣妾说?”
箫明煜脸上的笑容极深,遮掩了眸中浅淡的试探,似不经意道:
“是有件事要问你的意见,你觉得,你大哥容青阳,可否胜任户部侍郎?”
他话音刚落,容青烟便立刻放下筷子,欠身,正色道:
“皇上,臣妾乃区区妇人,万不敢妄议朝政,皇上乃天下之主,容青阳先是皇上的子民,才是臣妾的大哥,他能不能胜任户部侍郎,不过皇上一句话的事。”
箫明煜把她扶起来,笑容深邃,“朕不过是问一句,烟儿这是做什么。”
容青烟顺着他的力道坐回凳子上,脸上还带着几分严肃,箫明煜伸手捏了捏她的脸,眉眼带着几分倨傲。
“你说得对,一个户部侍郎而已,不过是朕一句话的事,朕知道你心里是欢喜的,朕现在就告诉你,这个户部侍郎,朕就给容青阳了。”
容青烟也不扭捏,笑盈盈的替大哥谢了恩,吃的差不多时,箫明煜给她夹了一块鱼,顺手帮她挑了鱼刺,似漫不经心道:
“烟儿,太后的寿辰马上到了,梁国会派人过来贺寿,若是朕有意和梁国的凉月公主……”
他突然一顿,望着容青烟那双情深似水的眸子,后面的话莫名咽了回去,这般深情的目光,他已经很久没在她眼中看到了。
箫明煜脸上闪过惊喜,或许,方才是他想多了,她心中确实是有他的,至少,这个目光不会错。
“烟儿。”
他握一握她的手,眉目含春,殷切切的喊了她一声,容青烟攸的回神,极快的掩下心绪,含笑应了一声。
“皇上。”
箫明煜捏捏她的掌心,目光如水一般缠绵,容青烟没心思深究他眸光里那抹深意,因为她的手心在出汗,后背也在冒汗。
她方才,竟然走神了,箫明煜这张脸,跟晋王有五分相似,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透过眼前这张脸看到了晋王。
低头瞧着碗里的鱼,心脏隐隐作痛,她最喜欢吃鱼,却最讨厌拨弄鱼刺,记忆中,有个人最喜欢默默的帮她挑鱼刺……
“烟儿,朕还欠你一个洞房花烛夜,今晚朕去陪你可好。”
冷不防听到箫明煜这句话,容青烟几乎要本能的拒绝,却极快收回抗拒的冲动,红着脸瞪了他一眼,没答应也没拒绝,似是害羞不知所措。
箫明煜对她这个反应极为满意,朗朗笑出声,眉目间更添春色,容青烟见他在兴头上,软语温言道:
“皇上这般高兴,臣妾斗胆向皇上讨个赏赐。”
箫明煜脸上的笑容未减:“说来听听。”
容青烟道:“臣妾宫里还缺个管事公公,臣妾一直没寻着合适的,听说高成有个徒弟,臣妾想着,是皇上跟前的人,又得高成调教,总归是没错的,不知皇上是否舍得。”
箫明煜一愣,继而笑着打趣道:“朕听明白了,烟儿这是来挖人了。”
容青烟红着脸道:“皇上只说舍不舍得吧,或者,皇上看哪个不顺眼,直接打发给臣妾,臣妾不嫌弃。”
箫明煜笑声畅快,答应的更爽快,直接喊来了高成,高成自然是不敢有意见。
一听是让小福子去长宁宫做管事公公,也是一脸欣慰和欢喜,按着已经吓懵的小福子连连谢恩。
箫明煜还有奏折要看,让容青烟先一步回长宁宫等他,路上,小福子紧紧跟着容青烟,趁无人注意的时候凑过去。
“娘娘,王爷知道您从冷宫出来,特意安排了奴才在御前当差,是要奴才给您做个传话的人,您怎么把奴才要过去了?”
容青烟轻声道:“本宫自有用意,此事回宫再说。”
小福子不敢多言,躬身退下,容青烟伸手招来姜裳,沉着脸道:
“让人去梅香宫给胡媚儿传个信,就说皇上今晚要歇在长宁宫。”
姜裳会意,“主子是想?”
容青烟半眯着眼,眸光里的冷意看不真切,慢悠悠的拨弄着指甲。
“她最喜欢截胡,本宫给她机会,以她对本宫的嫉恨和防备,今晚就是闹翻了天,也会把皇上留在梅香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