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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未来是什么?

时间如河流,时间如地图

我们被安顿于这世上,如同置身于一个大剧场。在这里,万事万物的源泉与来由都完全向我们隐匿。我们既无足够智慧预见未来,又无力阻挡持续威胁自身的顽疾。我们一直在永恒的不确定中坚持着。生存与死亡、健康与疾病、富足与匮乏,它们在人类中的分配法则神秘莫测、不为人知。它们的运转常常难以预料,也总是难以理解。

——大卫·休谟,《宗教的自然史》 1

什么是未来?答案应该很简单,毕竟我们生活在时间里。所以,未来不就应该是还没有发生的那部分时间吗?

问题在于,一旦你开始对这些问题苦思冥想,很快事情就会变得很复杂。在当代的未来学研究中,关于什么是未来,学者们甚至没有达成共识。诚如未来学学者吉姆·德特(Jim Dator)所写的那样:“‘时间’和‘未来’似乎是未来学研究中最核心的两个概念。但是,未来学的奠基人们实际上很少讨论‘时间’,后来也很少有人认为这是个问题。” 2

这也难怪!思考未来太伤脑筋了。关于时间的哲学把我们带到一片学术的丛林里。这里到处都是漂亮的观点、盘根错节的形而上学以及让人毛骨悚然的哲学爬虫。我没打算走到丛林深处去,但我们得小心翼翼地走到足以看得到问题的地方。这些问题就像藤蔓植物那样围拢在时间与未来这些概念的四周。

如果想要理解时间,我们就需要理解未来,但时间真的存在吗?或者这个词只是我们给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概念起的名字?在人文科学领域,有的学者更喜欢诸如时间性(temporalities)这样更模糊的措辞。这个词大致可以解释成“时间变化的体验”。 3 哪怕是现代科学也没有给出完整的答案。这就好比没人能够活得长到真正把时间抓住一样。法国作曲家埃克托尔·柏辽兹(有可能)说过:“时间是位伟大的老师,但不幸的是它把所有的学生都给干掉了。” 4 如果花了太多精力研究时间,你会开始感觉自己像苏菲派舞者一样在转圈。这就像是11世纪的波斯天文学家兼诗人欧玛尔·海亚姆(Omar Khayyám)感觉的那样

当我在青春时分,

也曾热访过博士圣人,

炎炎的伟论听了多回;

可我依然出来——由那原小径。 5

在弥尔顿的《失乐园》中,就算是魔鬼撒旦的追随者也搞不清时间。

(他们)有的胸怀高尚的理想,

坐在偏僻的小山上面,

就理性、先见、意志和命运,

就定命、自由意志和绝对的先见等问题

试作高谈阔论,但都很迷茫,

如堕五里雾中,得不到结论。 6

在探寻上帝旨意的过程中,圣奥古斯丁曾对时间有过深刻的思考。他精彩绝伦的《忏悔录》第11卷直到今天仍是谈论时间的基础性文献。在该卷中,他问道:“什么是时间?谁能给我通俗简要地解释一下?”尽管奥古斯丁的思考深邃而敏锐,但他对时间的问题似乎总是搞不太清。“那么,时间是什么呢?我知道,没人问我这个问题。但如果有人来问我,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奥古斯丁非常沮丧。他向上帝求助:“为了解决这个错综复杂的谜题,我的脑子都要烧坏了。我的主啊,请不要关上门。仁慈的天父啊,我通过基督请求您。请不要关上那扇通往我渴望理解之事的大门。我想理解的事既令人熟悉又让人费解。”正如哲学家杰南·伊斯梅尔(Jenann Ismael)所写的那样:“真的就有这样让人们绞尽脑汁的事。” 7

对时间的两种看法

哲学家、圣贤、农民、巫师、神学家、逻辑学家、人类学家、生物学家、数学家、物理学家、赌徒、先知、科学家、统计学家、诗人、预言家都被有关时间的难题吸引。所有对自己和身边人的未来惴惴不安的人也都会对这个问题饶有兴趣。关注时间的当代哲学家会在两种主要的解释方法之间做区分,而它们也给我们对未来的理解带来了截然不同的影响。 8 这两者的前身都可以追溯到古代的哲学流派。在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约公元前540—公元前475)的想象中,世界的变化永无止境。这就意味着未来会和过去不一样。与他差不多同时代的哲学家巴门尼德则认为变化是一种幻觉。所以,过去、现在和未来都应该大体上是一样的。很多的哲学与神学流派都会在恒久与变化的关系上纠结不已。古印度文献《奥义书》坚持认为“在无常和变化的区间之外,存在一个亘古不变、始终如一的内核或灵魂(atman )”。但在很多佛教传统中,“事物并不存在亘古不变、始终如一的内核,一切皆是无常”。 9

这里有两个比喻。第一个比喻遵循的便是赫拉克利特的学说。它认为时间是流淌的,就像河水一般,我们乘着时间去经历永无止境的变化。在这种观点看来,未来与过去不同,也很难预知。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时间也通常给了我们这样的体验,所以这个比喻对我们今天的大多数人来说非常自然。这样的时间就像是一个起伏不定、悲喜无常、生死难料的动荡世界。在一些印度传统中,它被称为轮回(samsara)。

另有一些人认为我们感觉到的流淌和变化不过是一种诱人的幻觉。已故哲学家、时间学者戴维·休·梅洛(D.H.Mellor)曾经声称“真正的时间”不会流淌 10 ,时间更像是地图而不是河流。这种看待时间的方法更像是居于高处的上帝视角。从这个角度来说,变化看上去并不再像是发生的事情,而更像是爬过地图上两点的蚂蚁所体会到的不同。从这种观点来看,我们之所以会对未来与过去有不同的感觉,是因为我们自己运动了,而非假定的时间在流淌。这种观点认为过去和未来几乎无异,而且未来在某种意义上应该是可知的,因为它已经被画在了地图上。不变存在于日常生活表面的变化之下。这样的想法可能曾经决定了大多数人思考时间的方式。我会在第5章中论述这个问题。视时间为流水的观念带来了一系列的逻辑难题,我们在本章后半部分会涉及这些难题。而在当今瞬息万变的世界中,这些难题困扰着哲学家和科学家,他们也因此对“地图”这个比喻格外认真起来。

有种比喻认为我们深陷时间当中,而另一种比喻则认为我们或许可以超脱时间。说到有关时间的哲学,最新的一项调查把上述两种观念称为“动态”与“静态”的时间,但哲学家们往往把它们称为“时间的A序列”和“时间的B序列”,这遵照的是英国哲学家J.埃利斯·麦克塔格特(J.Ellis McTaggart)于1908年发表的著名论文。 11 这是一个术语,但是这个术语在研究时间的哲学家中使用甚广,我们对此也得习惯。

在实际操作中,这两种比喻之间多有交集。麦克塔格特视时间为幻觉,但即便是他也同意“除非把两个序列都建构起来,不然我们无法观察时间” 12 。关于时间最著名的定义之一出自艾萨克·牛顿爵士之口。我们在他的定义中也能发现这两种比喻混合在了一起。牛顿的《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一书堪称科学革命史上最重要的著作,在这本书中,牛顿写道,“绝对的、真实的和数学的时间,它自身以及它自己的本性与任何外在的东西无关,它均一地流动” 13 ,且另一个名字是持续。牛顿定义里的时间像河水一样“流动”,但它也同时是“绝对的”,它还有像地图上线段一样的外延,或者被称为“持续”。

时间如河流:“时间的A序列”中的未来

为了让“时间如河流”这样的比喻显得不那么抽象,不如加入马克·吐温笔下的小英雄哈克贝利·费恩和他的朋友吉姆的行列。让我们和他俩一起坐着筏子在密西西比河上顺流直下:

第二天夜里,我们大概划了七八个钟头的筏子,水流的速度也超过了每小时4英里。我们抓鱼、聊天,还时不时地在水里游上一会儿,这样可以驱赶倦意。漂流在这静静的大河上,躺在筏子上仰望星空,让人感觉到一种肃穆的气氛。我们说话的声音都不由得变轻了,也不会放声大笑,只是偶尔低声咯咯笑几下。天气总的来说相当不错。到目前为止,我们都没碰上什么事。当天夜里是这样,接下来的两天也都是如此。

每天晚上,我们都会路过镇子,有些镇子在远处黑漆漆的山坡上。除了一些灯火外,山上什么也看不见。到了第五天晚上,我们经过了圣路易斯,那感觉就像整个世界都被点亮了……现在,每天到了晚上快10点,我都要溜到岸上的小村子里,买上一毛钱或者一毛五的饭菜、咸肉或者别的什么吃的。有时候看到不老老实实在窝里待着的小鸡,我也会顺手拎回来……一大清早,趁着天没亮,我溜进玉米地里找吃的,借人家一个西瓜、香瓜、南瓜,或者几根刚长出来的玉米,总之都是这类东西。 14

“时间的A序列”流淌起来就跟密西西比河一样壮阔。大到星辰、银河,小如原子、虫蚁,所有的漂浮物都被它承载着流向未来,就好比密西西比河上的筏子、渔船、独木舟、游艇、明轮船和漂流的木头。我们的生活便是那洪流的一部分。

在筏子带着他们驶向未来的过程中,哈克贝利·费恩和吉姆所生活的世界便是赫拉克利特式的。这个世界是动态的,不断变化的。有些事物似曾相识,比如每晚路过的镇子。尽管如此,细节一直在变。哲学家们会用 流逝 (passage)这一术语来形容这种不停变化的感觉。在《鲁拜集》中,19世纪的英国翻译家爱德华·菲茨杰拉德(Edward Fitzgerald)就曾用优美的译文把欧玛尔·海亚姆笔下的这种流逝之感捕捉到位:

来,随老伽叶 远离空谈,

要知道,生命逝如羽箭,

余者都是谎言,

花开绚烂一时,花败却成永远。 15

说到时间如河流这样的比喻,我们能从中明白的第二点便是未来存在于某个特定的方向上。筏子载着乘客从起点密苏里州圣彼得堡(马克·吐温很可能在想的是他的老家汉尼拔 )顺流直下。未来顺流而下,或者说在我们前方。又或者,你也可以说未来在我们下方,就像很多说中文的人一样,说到过去你想到的是“上”,说到未来你想到的是“下”。再或者说未来在我们后方——如果跟澳大利亚原住民群体和夏威夷语使用者一样,你想到未来的时候就会觉得它在我们背后。 16 不管未来藏在哪儿,它都跟过去不在一个方向上。

未来是隐藏起来的,这是我们学到的第三点。我们充其量看到雾蒙蒙的一片,什么华美的细节、芬芳与颜色都捕捉不到。而正是这样的细节、芬芳与颜色才让过去与今天折射出七彩缤纷。过去,哈克贝利·费恩能记得“借”一个香瓜或者“拎”一只“不老老实实在窝里待着的”小鸡。当下稍纵即逝,就像夜里偶尔的几次“低声咯咯笑”一样。但当它来临的时候,它比什么都更加真实。只有当下的我们可以感受到拂过脸颊的风、大河的奔腾,又或者是“借”来的西瓜的重量、森林大火的气味。我们对于当下的感觉实在是太强烈了,以至于有的哲学家(当下主义者)认为只有当下才是现实。我记得我曾听到英国的佛教僧人圣戒法师(Ariyasilo) 提醒我们:“过往已逝,将来未至。且听鸟鸣!”

在“时间的A序列”中,过去与未来迥然不同。图1.1点出了两者的一些区别。2013年,英格兰银行用这幅图来预测通货膨胀。2013年之前的那些部分描述的是过去,它们基于详细信息而成,形成了一条单线。2013年之后,细节突然不见了,数据点呈扇形散开,形成模糊不清的可能性区域。继续向右看,很快,预测数据就变得过于宽泛,以至于告诉不了我们什么有用的信息。仅仅说到3年之后的情况,英格兰银行便只能做出“有90%的概率物价水平会在下降0.5%到上涨4.5%之间波动”这样无用的预测。在“时间的A序列”当中,哪怕只隔着当下这层薄纱,过去与未来也有着天壤之别。

过去与未来相交的那一刻格外神秘。乘着筏子顺流而下,我们就好像在靠近一个由各种可能的未来组成的超维度幽灵舰队。然而,当它们靠近时,越来越多的未来可能性化为虚无。在我们真的抵达未来的那刻,大雾四散,只剩下了一种可能性。这仅存的未来变成了炫目的当下,而它也将滑入过去的行列。

图1.1 2013年5月,英格兰银行通货膨胀预测图
未被阴影覆盖的区域的折线代表2013年之前的通胀率,它们是已知的。在假设条件与图绘制时保持“完全相同”的前提下,我们在右侧阴影区域看见了上百种可能的通货膨胀变化结果。颜色越深,表明该区域通胀变化实现的可能性越大。这一扇形也表明预测很快就会因变得过于宽泛而毫无用处。
(资料来源:Kay and King, Radical Uncertainty, loc. 1625 Kindle。)

这有点像是量子物理中一个很奇特的过程。它被称作“波函数坍缩”(the collapse of the wave function)。就上千万个亚原子粒子而言,它们的位置与运动的众多可能性在数学上可以用概率波来描述。这看上去有点像英格兰银行对未来通胀率的预测。但是,当你对一个系统进行测量时,所有的可能性瞬间坍缩成单个可以检测的状态,这就好比银行对过去通胀率的描述。在“时间的A序列”中,可能的未来在我们接近时似乎也会以类似的方式坍缩。其他的未来都去哪儿了呢?它们真的曾经存在过吗?

我们可以用一张图来总结“时间的A序列”的主要特征。本书会多次用到这张图——未来锥(future cone) 17 。想要对未来锥的形状有个大致的了解,可以回去看看说明英格兰银行对未来通胀率的预测图。把多余的线条擦干净,逆时针旋转90度,你就有了这张包含过去与未来的图。它看上去有点像鸡尾酒杯。因为我们所有的证据都表明过去只有一个,所以过去由一条直线呈现,而未来则向外延展成一个含有很多未来可能性的锥体。

图1.2 时间的A序列:鸡尾酒杯

时间如地图:“时间的B序列”中的未来

对于当今世界上的大多数人而言,“时间的A序列”式的思维感觉挺对。但它并非永远正确。在研究时间的哲学家看来,时间的理解形式还有第二种,而一些宗教传统也深以为然。这种形式的时间看上去更像是地图而不是河流。这就如同众神视角下的时间一样。麦克塔格特称之为“时间的B序列”。

和“时间的A序列”相比,“时间的B序列”更简单,也更具线性。过去、现在与未来,它们彼此之间并没有太多不同:它们不过是地图上的不同区域而已。“当下”刚好是你此刻所处的区域,而未来则在你目前位置的一旁。换一个观察者就会给过去、现在与未来下不同的定义,这就好比纽约的观察家与莫斯科的观察家所想象的西方是不一样的。这里有一张图可以概括“时间的B序列”的主要特征。你首先注意到的一点是图里没有锥体!这张图看上去更像是一条虫子而非鸡尾酒杯。

图1.3 “时间的B序列”

看看你的待完成事项清单或课程表,那就好比你在看一张时间地图。9:45,看牙医。11:30,开会。18:30,和朋友共进晚餐。日程表描绘的是一组由时间构成的景观,其中的未来与过去都只是不同的地方而已。当然,地图的比喻也意味着未来是可知的:18:30的时候我就会跟朋友共进晚餐。

“时间的B序列”采纳了胡·普赖斯(Huw Price)的观点。普赖斯称之为“无时的视角”(view from nowhen)。在此视角下,所有时间点都是平等的。 18 这正是地图上方的视角。想象一下,你飞在密西西比河上方的高空中,然后你锁定了哈克贝利·费恩和吉姆的筏子所在的位置。你不会和他们一样感受到水流的颠簸,但你看得到他们的来路与去处。对你来说,他们旅途的不同部分都存在于一个单体空间之中。如果我们飞得够高,我们甚至能想象这样一张囊括宇宙间万事万物的地图。不管是已经存在的,还是即将存在的,都在图中。从最久远的过去到最遥远的未来,这张寰宇地图的坐标通达所有时空。最终,我们看到的是一大坨冻住的集合体,它囊括了万事万物、生死祸福。哲学家威廉·詹姆斯(William James)将这个奇怪的思维实体称为“块宇宙”(block-universe)。爱因斯坦则称之为“时空连续体”(space-time continuum)。各种事物把块宇宙塞得满满当当。威廉·詹姆斯认为,当下并无特殊之处,是因为“不管发生于何时,每个事件都同样是完全真实的。同理,发生于不同 空间 位置的事物也同样是完全真实的” 19 。圣奥古斯丁虽然没有现代术语可用,但他似乎相信上帝看到了块宇宙:“永恒之中,没有什么会转瞬即逝。但所有一切会作为整体出现。”或者,如哲学家西蒙·布莱克本(Simon Blackburn)所言:“过去、现在和未来,所有的事件都如凝在琥珀中的苍蝇般存在,只是它们之间的距离或远或近。” 20

在块宇宙中,我们不该为逝者悲伤,也不该为将来担忧。在给去世老友米凯莱·贝索 (Michele Besso)家人的吊唁信中,爱因斯坦把这种感觉表达了出来:“他比我稍早一些离开了这个奇怪的世界。但这并不代表什么。对于我们信仰物理的人来说,过去、现在与未来之间的区别只是一种根深蒂固的幻觉。” 21 库尔特·冯内古特(Kurt Vonnegut)笔下《第五号屠宰场》(Slaughterhouse Five) 中的特拉法马铎星人或许会对此表示赞同。他们生活在四维空间里。对他们来说,人没有会死这一说,因为“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所有的时刻都一直存在着,也会一直存在下去”。在很多的哲学与宗教传统中,我们也能找到类似的时间观。13世纪的日本僧人道元也曾写道:“生是一时之法位,死亦是一时之法位。例如春冬,不思冬转成春,不云春转成夏。” 22

“时间的B序列”还有其他一些古怪特点。在现实图景中,我们没有明确的“当下”作为根基,因而在思考万事万物时不得不将它们当作时空的延伸。我们也得更加重视将时间视作第四维度的观点。那就意味着,当我俯瞰哈克贝利·费恩和吉姆时,他们看上去就不再是移动的点,而是沿着密西西比河顺流直下的线,就像虫子那样。在冯内古特笔下的特拉法马铎星人眼中,人类就像巨大的千足虫,“一头是婴儿时期的双腿,而另一头是老年时期的双腿”。在我们的感觉中,变化只能往一个方向发展,即从过去向未来变化。而这种地图的比喻让我们的这种感觉岌岌可危。在地图上你可以往四面八方移动,所以在时间里前后自由移动又有何不可呢?

鉴于“时间的A序列”似乎带来了更多的哲学与逻辑学难题,现在有很多哲学家和科学家都试着去接纳“时间的B序列”的古怪之处。就拿“当下”这个概念来说,它是区隔过去与未来的那个时刻。在“时间的B序列”中,当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它仅仅碰巧是你所处的时间点或者位置。但在“时间的A序列”中,当下有其特别之处。它与过去、未来都截然不同。所以我们难道不应该围着它画条线段吗?但“当下”的持续时间有多长呢?奥古斯丁认为“现在并不占空间” 23 ,这一观点也引出了古希腊哲人所熟知的一个悖论:如果根本就没时间让事物发生于其中,事物又何以发生?哲学家芝诺(约公元前490—约公元前436)就曾邀请我们去想象这样一支正在飞行的箭。在一个无穷小的时间点上,这支飞矢根本跨不过任何距离,所以当时它肯定是停下来了。对那之前和之后的时刻而言,依然同理。因此,飞矢根本就动不起来。但无论是从哲学上来看,还是凭人们的直觉来看,这种无穷小的观点在今天看来都似乎站不住脚。

但要是“当下”并非无穷小呢?或许,时间跟物质和能量一样是由颗粒组成的呢?这是不是就能让我们不再钻牛角尖了呢?或许存在一种名为“时间量子”(chronon)的最小时间原子。空间中的最小距离大约是10 -35 米,而一个时间量子大概就是光穿越这段距离所花的时间。当然,我们所能感知的当下不可能那么短。威廉·詹姆斯把心理学意义上的当下称作“似是而非的现在”。它可能会持续两三秒,人的思维也需要用这么长的时间来调动各种感官去建构单一的“当下”图景。我们的很多器官会感知到信息并加以处理,而一系列神经过程会对这些信息进行编辑和关联。我们的知觉所依靠的便是这样的神经过程。在数据有缺失时,我们的知觉会将其补上,而这一切都需要时间去完成。 24 当我们经历当下时,它与未来的边界只是一堆模糊不清的印象、画面、思维和声音。但如果现在不是无穷小,那它的一部分肯定伸向了未来,而另一部分也肯定伸到了过去。这就好比时间模型里的鸡尾酒装饰签。这点难道不会让认为过去、现在和未来彼此不同的观点显得很荒唐吗?正因为“时间的B序列”并没有给“当下”以特殊地位,所以它也规避了这些悖论。

关于“时间的A序列”,圣奥古斯丁还曾经有过另一番发难。既然我们一直在“时间的A序列”当中,那么当我们身处当下时,过去和未来都去哪儿了?他问道:“当未来面前浮现出此刻之时,时间会从某个神秘仓库里冒出来。而当过去从此刻中走出时,时间又退到某个神秘的地方去。那从这种意义来看,(过去和未来)存在吗?” 25 我们从未真正体验过其他可能的未来,从来都只能遇见一种未来。当它来到我们面前时,它就变成了当下。我们只见到了代表团中的一个成员,那凭什么说在我们见到它之前其他可能的未来就真的存在呢?在“时间的B序列”中,未来只是地图上的地点,所以也不会产生这些问题。

这里还有一个让我们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如果时间是流逝的,那么它的流速有多快?哈克贝利·费恩给密西西比河测过速。它的流速是4英里/时(1英里约合1.6千米)。我们可以给时间测速吗?除非我们知道时间流经的是何物。牛顿明白其中的困难。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他试图把绝对时间给区分出来。他认为绝对时间是相对时间的根本框架,就像密西西比河的河岸一样。为了解释绝对时间的概念,牛顿求助于神学。他在神学方面进行了和物理学一样的深入思考。他认为,空间和时间赖以存在的终极架构是由无所不在的上帝提供的。牛顿曾用一个颇具启发性的比喻来描述宇宙:“它是那无形的、鲜活的、智慧的存在所具有的感觉中枢。” 26 不过他后来撤回了这样的观点。

在非宗教领域的现代科学当中,用神学作解已然行不通。到了19世纪,对于牛顿把上帝视作现实世界终极架构的观点,科学家们试图用一种叫作“以太”(ether)的概念来取而代之。以太是一种纤薄的介质,所有能量和物质都可以通过它传播,人们也借此测量穿过以太的能量与物质的速度。为了检测到以太,人们曾经做过很多次尝试,但无一成功。其中最著名的是1887年的迈克尔逊-莫雷实验(the Michelson-Morley experiment)。这项实验假定光在碰到或者穿过以太时速度会变慢。因此,对于两束相互垂直传播的光而言,它们的速度应该会不一样。但检测中并未发现它们有何不同。这一结果也支持了“时间的A序列”,即时间由过去流向未来,但没有什么介质可以对这样的流动进行测量。在第2章中,我们会看看爱因斯坦是怎么用革命性的方法来解决这一难题的。

决定论、因果关系和时间之矢

“时间的B序列”规避了“时间的A序列”中的悖论,但它也带来了有关未来思维的两大难题。其一,对块宇宙这一概念的阐释可能意味着未来都是被缝起来的,所以并没有选择的余地。那也似乎是自由意志与伦理道德的终结。其二,在“时间的B序列”当中,变化似乎没有明确的方向。对于未来思维来说这可是个大麻烦,因为它剥夺了我们预测未来的一种最有力的方法,即这样的观念:如果A会引发B,那么如果发生了A,我们就能预测不久以后B也会发生。现在我去踢一下球,我就能预测到它过会儿就会动起来。上面的问题则对决定论和因果关系提出了质疑。这也从根本上威胁到我们为应对未来所做的层层假设。“时间的B序列”的确简单,但这就是我们要为简单付出的高昂代价。

幸运的是,我们的直觉中依然存有对这些问题的上佳回答:(1)我们之所以可以塑造未来的形态,是因为它并未完全由过去提前决定;(2)很多形态的变化只有从过去到未来这一个方向,所以,有因才有果。

其中的一些论点古已有之。但它们的现代形式则有赖于科学思维的根本性转变。这种转变产生于19世纪后期。从那时起,现代科学和哲学看待现实和未来的方式变了。从17世纪一直到20世纪初,大多数科学家都认为决定论既符合逻辑又具有启发性。他们希望科学能发现越来越多的力学法则,从而提升我们预测未来的能力。大到恒星的灭亡,小到我早上多喝了一杯咖啡,力学世界之内的万事万物早就由宇宙创世的那刻所主宰,过去如此,今天依旧,未来也不会改变。欧玛尔·海亚姆曾用诗意的语言表达过决定论的观点:

最初的泥丸捏成了最终的人形,

最后的收成便是那最初的种子;

天地开辟时的老文章

写就了天地掩闭时的字句。 27

如果欧玛尔·海亚姆是对的,那为可能的未来做计划就全都是胡闹。游戏都是设定好的。“时间的B序列”真的让“选择”二字连同责任、伦理和道德一起全都无处安身了吗?答案是……未必。

说到决定论,有关它的经典现代解释出自伟大的法国科学家皮埃尔—西蒙·拉普拉斯(Pierre-Simon de Laplace)。拉普拉斯是一位杰出的数学家,在他生活的那个年代,人们对科学的力量可谓信心满满。1814年,在《关于概率的哲学随笔》(“A Philosophical Essay on Probabilities”)中,拉普拉斯为后牛顿时代的科学提出了基于决定论的逻辑体系。

现在发生的事件与先前的事件相关联,而它们之间的联系基于一个显而易见的原则:没了让其产生的原因,一件事情便不会发生。因此,我们就应该把宇宙的当前状态看成它先前状态的结果,它也是接下来那个状态的原因。如果有这样一种智慧的存在 ,给它某个特定的时刻,它就能掌握当时所有驱动自然运行的力量以及构成自然的各种主体的情况,不仅如此,它还强大到可以分析这些数据,那么,从宇宙里最大的天体到最小的原子,它们的运行都会被这种智慧的存在纳入同一个公式中。对它来说,没有什么事会是含糊不清的,未来会跟过去一样出现在它眼前。

拉普拉斯承认:在实践中,就理解力而言,人类与这样的全知存在之间会一直存在“无限距离”。 28 我们会因无知而保留自由选择的幻觉。但是,拉普拉斯认为自由选择本身就是一种幻觉。

这种论断并非新创的。约2000年前,在《论占卜》(On Divination)一书里,西塞罗就曾在一段苏格拉底式的对话中借他的弟弟昆图斯(Quintus)之口表达过这样的看法。昆图斯为自己的斯多葛主义论点辩护。他认为“存在一种由因构成的整齐序列,其中,因与因彼此相连,而每个因又会带来各自的果”,所以,“万事皆由命数而生”。基于此,昆图斯得出了和拉普拉斯类似的结论,即如果知道的够多,我们便能预测未来。“时间的演变如同松开一根绳子。它并没有创造什么新的事物,只是按一定次序把事件展开。” 29

极端的决定论一直让神学家和哲学家们忧心忡忡。这是因为,如果人类没有选择的自由,他们便不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而道德伦理也会因此画上句号。如何把人类的自由选择和上帝的全知全能这两种观念一碗水端平?对亚伯拉罕诸教传统的神学家而言,这成了难题。而对科学家来说,也很难下定论说自然法则是否给个人选择以及偶然随机性留有余地。

对极端决定论的有力回击一直不绝于耳。在与西塞罗的激烈论战中,奥古斯丁认为:尽管上帝全知全能,但我们确实拥有选择的自由,因为上帝给予了我们有限的选择自由;然而,上帝的“先知先觉”永无止境,他也有超脱时间的能力,因此,他连我们的自由意志都可以“预见”到! 30 当代研究时间的哲学家们也有类似的论断。他们认为块宇宙真实存在。但它是由两大因素共同建构起来的。其一,原则上可以被广泛预测的力学原理。其二,发生时难以预测的事件,比如量子事件或者生物体带有目的性的选择。唯有置身于流动时间之外的存在才可以“看见”块宇宙。但这样的存在又或多或少地由深陷于流动时间中的事物组成。无独有偶,这种认为自由意志和决定论可以共存的观点在今天被称为“相容论”(compatibilism)。

从拉普拉斯的时代起,反对极端决定论的声音就一波接一波,哪怕像在物理学这样最纯粹的科学门类中也是如此。科学哲学家拉里·劳丹(Larry Laudan)就曾写道,19世纪末,大多数科学家就已经放弃了对绝对确定性的期望,他们转而致力于“一项更为适中的计划,即创造出一些合情合理、八九不离十或者经得起检验的理论。正如皮尔士和杜威 所认为的那样,这种变化也代表了科学哲学史上最大的分水岭之一:放弃了对确定性的孜孜以求” 31

对于认知、现实和未来而言,此番科学观念的转变可谓意义深远。造成这种转变的原因也不止一个。

哲学家们表示,能为确定性打包票的逻辑系统并不存在。伯特兰·罗素曾用一句简单的话作为例子:“这句话是假的。”如果这句话是假的,那它就是真的。但如果它说的是真的,那它又一定是假的。20世纪30年代,库尔特·哥德尔(Kurt Gödel)的“不完全性定理”(incompleteness theorems)表明所有的逻辑系统都一定包含不能被证明为真的命题。在计算科学领域,阿兰·图灵证明了计算机程序的走向没办法提前断定。近年来,瑞士数学家兼物理学家尼古拉·吉桑(Nicolas Gisin)也曾表示,哪怕在数字世界中,绝对的精确也是可望而不可即。 33

20世纪初,量子物理学表明很多亚原子级别上的事件天然就预测不了,这也从根本上动摇了决定论在物理学中的地位。将一束光照在有两个孔的平面上,然后试着去预测某个光子会从哪个孔穿过,但人们对此无能为力。如理查德·费曼所言,这也意味着“未来……无法预测”。 34 没错!这不仅仅因为我们自身的无知。今天,这种不确定性笼罩在物理学的方方面面。我们所处的宇宙是由难以预测的亚原子粒子组成的。这些粒子的组织方式多到难以计量。鉴于此,它们也都是反击拉普拉斯极端决定论的有力论据。一般性的法则与趋势肯定存在,但它们没法决定未来的细枝末节,所以完美的未来预测从理论上说没法实现。

还有一大原因会让人丢掉对完美预测的期盼,那便是混沌理论。20世纪60年代初,气象学家爱德华·洛伦茨(Edward Lorenz)发现,在经历诸如天气一类的复杂系统之后,起始条件的细微变化能产生大相径庭的结果。起初看上去微乎其微的不同会被正反馈环放大很多次,这就是我们所知的“蝴蝶效应”。它的名字来源于洛伦茨的一个比喻:一只蝴蝶在地球上的某处扇动翅膀,放大之后会给另一处带来飓风。新冠肺炎全球大流行就是这样一个例子。虽然病毒小到用电子显微镜才能看见,但这一改变世界的事件就是由单个病毒的基因组改变所引发的。

说到对严格意义上的决定论最有力的反击,演化生物学便是其中之一。如果未来的一切都完全注定,为什么演化过程会产生如此之多似乎想要干预事件发展的生物体(包括我们自己)?如果没什么可选的,那为什么演化过程会把如此之多的精力投入到选择机制中?这一论点也同样历史悠久。约1500年前,波爱修斯(Boethius)在被囚于帕维亚期间写下了《哲学的慰藉》(Consolation of Philosophy)一书。在书中,哲学女神问起战车争先赛的结果会不会事先已有定论,波爱修斯的回答是不可能,因为“如果那样的话,练习技术就没什么用了” 35 。一点没错,如果上帝已经安排好了比赛结果,又何必给人类以巧妙选择的能力?

总结来看,对于宇宙的大多数现代解释都同意一点:具体的事件和结果不是完全事先注定的。正如物理学家菲利普·安德森(Phil Anderson)在1972年说的那样:“能把万事万物简化为基本法则并不意味着能用这些法则重建整个宇宙。”现代科学的体系存在一定的“伸缩性”。威廉·詹姆斯曾写道:“不同的部件之间留有一定的松散的间隙。” 36 如果哈克贝利·费恩和吉姆把桨伸进密西西比河,他们就会稍稍改变行进的轨迹。正因为块宇宙中似乎还有东西在动来动去,“时间的B序列”才不会把我们逼上极端决定论的道路。可以舒一口气了吧!

但我们还有关于因果关系的问题。在“时间的B序列”中,时间的变化似乎向前向后都可以。但因果这一概念要求变化只能朝着一个方向——有因才有果。

不管我们想象中的时间是向前还是向后运行的,最基本的物理学方程都一样有效。20世纪初的物理学家们明白了这点。如果你想要用电影胶片拍下电子的运行轨迹,然后搞清楚胶片是往前还是往后转的,那你肯定完成不了。 37 今天,如果有物理学家在诸如日内瓦附近的大型强子对撞机这样的地方工作的话,他们就会经常遇到貌似可以在时间中逆行的粒子,比如,正电子就是这样。对于物理学的基本粒子来说,它们在时间中似乎并没有方向可言。

这也颠覆了我们所有关于因果关系的认识。由于因果关系这一概念本身已经遇上了麻烦,有人便对这样的转变表示欢迎。大卫·休谟在18世纪就曾表示:你永远没法把因果关系逮个正着。你能表明两件事似乎有关联,比如你踢一下球,球就会离你远去,但你不可能有办法证明就是踢这个行为引发了球的移动。可能的原因太多了,而这也是症结所在。是我腿部肌肉的收缩引发了球的运动吗?是因为把球定在原地的某种东西不见了?是我大脑里的神经元让我踢的球?或者原因是创造了我、球还有足球场的宇宙大爆炸?罗素在1912年曾有这样一番论断:因果关系这个概念会带来无休止的回溯。统计学家很熟悉隐藏原因的问题。20世纪50年代,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吸烟和肺癌之间的相关性。但英国统计学家罗纳德·费希尔(Ronald Fisher)另有看法,他不但以喜欢唱反调出名,而且还喜欢抽烟(他还是从烟草公司领工资的顾问)。他就争辩说,吸烟与肺癌两者可能都是由某种未被发现的基因导致的,或者肺癌会诱发吸烟行为!奇怪的是,你还很难反驳这样的论调。 38

这些难题实在是太深奥了,所以,20世纪初,包括罗素在内的很多人都表示科学界和哲学界应该把因果关系连同时间有方向这样的观点通通抛弃。 39 但即便是罗素也曾迟疑不决。他有充分的理由——和很多20世纪初的科学家一样,当时的罗素刚刚开始摈弃牛顿科学体系中万物皆有定数的观念。因此,面对因果关系、过去与未来的关系,他的理解方式也会宽泛一些,不会那样非此即彼。

就连休谟也曾承认:虽然有逻辑问题,但由于因果关系在很长时间里行之有效,因此这一概念在实践中不可或缺。罗素也同意这一观点。只要不把它当作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金科玉律,那么就算谈一谈因果律也合情合理。换句话说,哪怕达不到绝对肯定,当我们对于要预测的可能性有十足把握时,我们还是可以用上因果关系。“如果……在我们知道的很多例子中,A的后面都跟着B,而且这种前后关系很少或者从未失效,那在实践中,我们就有充分理由说‘A是B的原因’。不过,它的前提是我们不能给原因这个概念附加任何围绕它产生的形而上学迷思。” 40

20世纪末,因果关系的观点以更为温和的形式再度出现。计算机科学家朱迪亚·珀尔(Judea Pearl)表示,如果从介入某个特定过程的特定当事方的角度来考虑因果关系,我们就能摆脱对原因的无休止的回溯。 41 毕竟,这也是我们人类在真实世界中用到因果关系的地方。我们没打算把所有的原因都囊括其中,只想涉及那些变化产生的原因。我现在踢一下球会发生什么?我打算用多大的力道去踢球?球是不是充满了气?球是不是被定在原地?基于诸如此类的问题,我就能做出很好的预测。珀尔表明,这种关于因果关系的解释更为温和,而它可以跟数学的严谨相辅相成。

认为时间有方向的观点也以更为温和的方式实现了回归,那便是时间之矢的概念。它看问题时会有更多角度,也不会非此即彼。如果面对的物体很简单,比如亚原子粒子,那确实很难说时间有什么方向。但在日常生活中,我们所碰到的物体的结构都要复杂得多,我们也能从中找到许许多多时间之矢的例证。打碎一个鸡蛋再炒开,把这个过程拍下来你就会明白时间之矢了。 42 顺着时间移动的方向,组织在一起的物体 渐渐解构 。顺着这个方向,蛋壳碎了,蛋清和蛋黄搅在了一起,而 不是 一个已经被炒开的鸡蛋自己分出了蛋清和蛋黄。

为了描述这一过程,科学家们用上了热力学的专业语汇,而热力学的用词都是非常精妙的。能量与物质的无序被称为“熵”。科学家们表示,随着你由过去走向未来,这样的“熵”是趋于不断增加的。所以,虽然宇宙中的总能量守恒,但随着时间流逝,能量的存在形式会愈发无序。它会越来越不像流动有序的电流,而越来越像随机迸发的热能。当这种随机性达到极致时,能量会因变得过于混乱而做不了什么功。组织更为有序的能量(“自由能”)可以做更多的功,它们甚至可以把物质的结构安排得井井有条。但是,在做功过程中,自由能的流畅性和有序性都会越来越差,就像电池的电量会越来越低。随着熵的增加,自由能的减弱无可阻挡,而这也让所有的变化有了方向。它确保了能量的流动,而自由能的流动使得复杂实体得以建构与延续。但复杂实体(包括你我在内)一边将能量流动为自己所用,一边又想让能量流动偃旗息鼓。所以,它们的存在加速了自由能的减弱,这有点自相矛盾。 43 随着自由能的减弱,复杂物体的存在变得愈发难以为继,所以其物质和能量都开始变得更为无序。这一切诠释的便是热力学第二定律,它也是所有自然法则的一大基础。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热力学第二定律不是什么法则。但在宇宙演化的过程中,它所代表的方向正是大势所趋。没有哪条科学定律说炒鸡蛋就不能把上上下下的原子重新分门别类,再把自个儿塞回蛋壳里。只是这种随机事件不会发生的概率实在是太大了(大得没边!大得惊人!大得不可思议!)。复杂的结构之所以最终会解体,是因为无序排列比有序排列的可能形态要多很多。所以,如果你可以一直转动某个大得没边的轮盘,那你差不多也可以确定自己终将分崩离析。简而言之,在从过去迈向未来时,我们都会预期存在这样一种普遍规律(另一种“确实可靠性”):除非从外界额外添加更为有序的“自由能”(除非有人把东西收拾好),否则复杂结构都会倾向于变得更为简单。你不打扫房间的话,将来它一定会没那么整洁。沿着时间之矢的指向,无序增加,终将解体。

不乏其他原因能让你相信大多数变化都是有方向性的。往湖里丢一块石头,涟漪传播的方向永远会是由内向外,绝对不会由外向内。包括宇宙中能量的移动在内,任何波状的传播都有这样的特点。其原因我们还没有完全搞清楚。 44 但说到时间的方向性,最有力的一个例子便存在于大爆炸宇宙论之中。我们的宇宙在沿着单一的时间方向膨胀,而这个方向通往未来。

“时间的B序列”并没有把时光倒流的可能性完全排除。尽管如此,对于我们这样体形庞大而又步伐笨拙的复杂实体而言,这些可能性似乎都可以忽略不计了。毕竟我们所要集中处理时间与未来等问题的地点是地球。我们可以假设时间是有方向的。哪怕是在“时间的B序列”中,我们也能用因果关系的概念来帮助自己预测未来可能发生什么。又可以舒一口气了吧!

总结一下。“时间的B序列”中有关块宇宙的概念似乎让我们对选择和因果关系的认识产生了根本性的动摇。但即便如此,现代科学还是告诉我们哪怕在块宇宙中也并非事事早已尘埃落定。影响我们的大多数变化都是有方向的,所以因的后面真的会有果。那也意味着我们可以真真切切地为未来做出选择,而且很多时候我们的确可以依靠因果关系的概念来预测可能的未来。未来思维并非天方夜谭!这真是一大安慰! dnKLnO1+1Om6pHG13ut6a5xWCLRHf0oN1wFoEipkFJ3e/s1jAyDwXe6Y4wmmKM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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