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考试仿佛是一道门,知识学问仿佛是一块敲门砖,很多人用它敲开进士的大门后,就将其抛弃在一旁,去不复顾。而王安石则有自己独特的见解。他说……
在繁华热闹的东京留连了半年多时间,使年轻的王安石大开眼界,接触了许多名流。虽然在他进京之前,范仲淹、欧阳修已经被贬出了东京,他未能亲睹这两位国士的风采。但二人直言敢谏,以天下为己任的风范却给他以极大的鼓舞和启发。对于二人被贬事件之深层原因的思考,使他一下子成熟了很多。
四月初,安石的父亲王益得到新职,朝廷任命他通判江宁府。江宁府治即现在的江苏南京市。当时已经是南方屈指可数的大城市,也叫金陵,还曾叫过建业、建康。通判是知府的副手,又称半刺,即半个刺史的意思,俗称为倅。与州郡长官共同处理政务,州郡的一切政务均需知州、通判和长史三人联合署名才可以生效实行。而通判又要负责本部门官吏政绩的考核上报工作,故又被称为监州。是个有职有权的职务。
一年后,王益病死在任所,时年四十六岁。临死遗嘱,让儿孙们把他就安葬在附近的牛首山下。从此,王安石一家就定居于此了。
庆历元年(1041)暮春时节,王安石守丧期满,脱去丧服。他遵照父亲的遗嘱,独自进京去参加每年一度的进士考试,为以后进入仕途打开大门。
进士考试开始于隋朝,时无定制。唐朝时由于录取人数少,一般情况下每年只录取二十五人,扩大录取数量时也不过四十人。所以,唐朝的知识分子考中进士极难。而且,唐朝的进士考试又不密封试卷,如果没有权贵或学术界大名人推荐则很难考中。故唐朝的进士考试还带有很强的门阀士族的色彩,其录取大权基本上被贵族地主阶级把持着。一般的土著地主出身的知识分子难以问津,尤其中晚唐后更是如此。
宋朝建立后,严格了考试制度,扩大了录取数量,每年都可录取几百人,是唐朝的十几倍甚至几十倍。而且密封试卷,又增设专门誊写的部门,使主考官及评阅试卷的人无法看到考生的笔体,极大地避免了评卷及录取过程中的舞弊行为,考试相对公平了。这就为广大庶族知识分子金榜题名,进入上层社会,参与国家管理提供了极大的方便。宋朝初年著名文学家王禹偁就是一个出身贫寒而凭自己的真本事考中进士的人。
由于开拓了选拔人才的社会层面,尽管北宋在政治经济方面一直也没有真正强大起来,但文化却极其繁荣。到中叶时,出现了人才济济的可喜局面。就在王安石走向社会的时候,是北宋人才最多的时候。如钱惟演、晏殊、欧阳修、梅尧臣、苏舜钦、柳永、张先、韩琦、范仲淹、司马光、文彦博、包拯、曾公亮、富弼、宋祈、张载、邵雍、吕公著、周敦颐、程颐、程颢等人都已经登上了历史舞台,在扮演着不同的角色。比王安石稍晚的苏轼兄弟、黄庭坚、范纯仁、沈括、吕大防等。这些人物放在整个中国历史上,都是屈指可数的杰出人物。他们灿若繁星,在当时的历史星空中放射出耀眼的光芒。年轻的王安石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走进东京开封府的。
王安石住在太学附近的一个旅馆中。这个旅馆中住的主要是前来应考的举子们。旅馆的档次居中,设备比较普通,但很齐全,又比较卫生,旅店老板就是以应考举子为对象设计的房间格局,故住起来非常方便。
一年前,守丧期间,在母亲的催促下,王安石和两个哥哥王安仁、王安道曾到太学游历,并临时吃住在太学中,带有短期进修的性质,也算是太学的学生,以便见识一下国家最高学府的学子们是怎样学习和生活的。
在这段时间里,王安石结识了一个朋友。此人叫李通叔,字不疑,是福建人。由于初入太学,王安石心里也有些紧张。但与李通叔交谈后,立刻有了自信心,觉得“圣人户庭可策而入也”。此次住下之后,安石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去见一见这位对自己颇有影响的好朋友。
李通叔已经二十八岁,比安石大七岁,虽不能说饱经风霜,也比安石多经历许多人生事故。为人精明深沉,见安石来访,非常高兴。二人到附近的一个小酒馆里,要点酒菜,边喝边谈,相互鼓励,十分畅快融洽。其后,王安石作《太阿》一诗赠给李通叔,李通叔作《双松》一诗相酬答。
回到旅店,王安石依然很兴奋,就到隔壁的房间里去看望新住进来的举子。那人个头不高,中等略有点偏下。面目清秀儒雅,王安石只是在走廊里偶然碰到他两回,但印象特别好,仿佛有夙缘一般。人和人的交往往往如此,有的人在一起工作生活多年,却形同路人,有的人只见一面,却颇为知心。古语云“白头如新,倾盖如故”,倒是一句经验之谈。
见有人来访,那位举子也很高兴。似乎他对王安石也有好感,连忙让坐上茶。二人开始叙谈起来。
“请问仁兄贵姓高名,何方人氏?是否是前来蟾宫折桂的?”王安石先问。
“在下免贵姓曾,贱名单字巩,字子固。建昌南丰(今江西南丰)人。确是前来应举的。请问仁兄?”
“在下姓王名安石,字介甫,临川人。与仁兄一样,也是前来应举的。”交谈几句后,序过年庚,曾巩长安石两岁,自然为兄。二人讨论经史百家,探讨天下大事,学识相当,见解多同,格外投缘。一直谈到半夜三更,才各自休息。
此后,一有时间,王安石不是到李通叔那里去,就是到曾巩那里去,切磋学术,讨论问题,学业大进。
宋朝的进士考试,要经过几次筛选。从各州府经过考试选拔出来的举子可以直接参加礼部试,太学的学生则要经过本校的考试进行选拔。淘汰的学生则不能参加下一轮即礼部的考试。礼部考试在秋季进行,一般通常称之为“秋闱”。被录取后则可参加来年春天的殿试,殿试是由皇帝亲自主持的关键性考试,决定最后的录取和名次。殿试因在春天举行,故通常称之为“春闱”。
考试无常,王安石非常钦佩的李通叔却在太学考试的第一关就马失前蹄败下阵来。这是始料不及的,就连王安石都感到突然,李通叔的情绪就更可想而知了。因为不必等待参加秋闱,李通叔就告别王安石回乡探望父母。
王安石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次告别竟成了永别。李通叔在归乡的路途中,所乘之船在建溪中因溪水突然暴涨翻船溺水而死。一年后,王安石才知道这个不幸的消息,满含深情地写下《李通叔哀辞并序》一文,感情真挚,令人不堪卒读。
秋天礼部考试中,曾巩也不幸落榜,告别王安石悻悻而归。两个朋友相继离去,只剩安石一人。虽然有时感到冷清寂寞,但一读起书来就什么都忘了。他进入了积极备考的最佳状态。从秋闱到春闱的几个月里,安石焚膏继晷,学业又有很大进步。
转年就是庆历二年(1042)春天,在竞争激烈的殿试中,王安石发挥正常,以优异的成绩荣登进士甲榜的第四名。这一年的状元是杨真,第二名是王珪,王珪是1019年生人,比安石大两岁,第三名是韩绛,韩绛是1012年生人,比安石大九岁。三人中,安石的年龄最小。后来,王珪、韩绛和王安石先后都做过宰相。一榜中出三名宰相,而且这三人又是连名,这在科举历史上也是绝无仅有的,故受到后人的盛赞。
在古代,同一榜登第的人都算同学,常称作同年。考中之后,还要举行一系列的庆祝活动,什么探花、赐宴、题名等。在这些活动中,由于名次相连,安石和王珪、韩绛二人的接触自然最多,三人也就熟悉了,结为朋友。这对三人的终生都产生了重要影响。
新进士及第后,还要等待一段时间才能由吏部正式分配工作。在这段时间里,是新进士们频繁活动的最佳时段。如果朝中有人,自然可以留在朝廷中任职。在当时,人们都重视朝官而轻视外任,所以,绝大部分新进士都把脑袋削个尖去找门路。能行风的行风,能行雨的行雨。有人的找人,没人的舍得花钱。一个个四处奔竞,忙得不亦乐乎。而王安石却不动声色,除了必要的应酬之外,他依旧在旅馆里刻苦攻读。同时也密切关注着整个国家的形势和社会的发展趋势。
一天晚饭后,王安石在外面溜达一会儿。回到房间里,点燃蜡烛,翻开《周礼》正在阅读,忽听有人敲门。
安石开门一看,见来人是新结识的好友韩绛,后面还跟着一个和他模样有些相似但比他年轻的人。安石热情地把二人让进屋里。
“韩年兄,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这位就是您多次跟我提起的令弟韩维吧?”
“介甫真是好眼力,一点不错。”
“欢迎!欢迎!”王安石一边说话一边泡上两杯茶递给二位客人,“请喝茶。”
韩维进屋后一言未发,他在仔细观察着哥哥极其钦佩推崇的这个人。只见王安石中等偏高的身材,大约在七尺半左右(古代一尺相当今天的二十三厘米),方脸盘,下颌略尖。眼神深邃,略带思考的样子。几案上书摆放得比较零乱,衣冠虽然不能说不整,可也不像一般的年轻人那样端庄严正。一看就知是个不拘小节的人。见主人如此热情,韩维连忙道谢,并和哥哥先后坐下。开口说道:
“胞兄一再赞美王相公的人品才学,京中举子,对王相公也是交口相赞,相公大名,如雷贯耳。在下渴慕久矣,今日特来拜会,三生有幸!”
“岂敢!岂敢!”王安石抱拳在胸,连表谢意。并说道:“在下早闻令兄之清德,仰慕已久。”
原来,韩维和韩绛是亲兄弟。他们的父亲叫韩亿,雍丘人,早年登第,在朝中为官。老成持重,颇得圣眷。韩维学识渊博,颇有识见,因其父亲在朝为官,坚决不参加进士考试。他们亲兄弟八人,几个哥哥都是朝廷命官,韩氏一门,朝野闻名。韩绛进士及第后,对王珪等人都不算太佩服,赞不绝口的就是王安石。认为此人有经天纬地之才,可堪大任。韩维知道哥哥轻易不谀人,既然如此赞佩,想来不是寻常之辈。今日一见,也顿生钦佩之情。
“其他同年都在四处奔竞,以期留在朝中为官。介甫兄为何不也运动运动呢?”韩绛问。
“我对于这些事一直看得很淡。右丞有诗句曰:‘感激有公义,曲私非所求。’就凭吏部安排吧,何必为此劳心费神呢?”
“淡漠自守,不肯干谒事人。只此一点,便胜俗子多矣。佩服。可已经登第,介甫何必还如此用功苦读呢?外面那么多花花世界,何不也去放松放松,消遣消遣呢?”韩维问。
“很多人都把科举考试当成敲门砖,把门敲开之后就抛弃在一边,便很少读书了。故很多人也就成了平庸之才,这是很可悲的一件事。我则异于是,不想到此为止。总觉得自己所知甚少,而且每天读书都有新的收获,其乐无穷。”
“介甫兄对《周礼》很感兴趣吗?”
“一部《周礼》,大半是讲述经邦治国,怎样理财的。现在的人一提理财似乎就是非常俗气的事。这是当今社会的一大误区。我读此书,便想在这方面看一看周公是怎样对待的。朝廷以科举取士,其目的就是要这些人协助圣上治理国家。治理国家就要有真才实学。现在有时间,就抽空学一学,将来或许有用于世。”
“介甫兄不汲汲于富贵,以天下为己任。佩服!佩服!”韩维抱拳在胸。
三人又谈了很久很久,从人生谈到国家,从历史谈到现在,三教九流,诸子百家,无所不谈。直到夤夜,韩绛兄弟才恋恋不舍地告别而去。
三月末,王安石接到吏部的任命,到淮南路去做签书判官,新的生活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