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仿佛到处都堆满了干柴,只要有星星之火,必成燎原之势。朝廷大臣们尚坐在这干柴堆成的大垛上,摆着盛宴,兴高采烈地享乐着。
宋朝的签书判官是行政大州府设置的幕府中的高级官员,在佐吏中地位较高,综理该州府行政长官的一切事务,大体上相当于现代秘书长的职务,是一个比较重要而又繁忙琐碎的工作。由于判官的工作具体而又琐碎,白天基本上没有时间看书,王安石就在夜晚抓紧时间苦读。也正由于直接接触了社会生活,对于官场中的一些弊端和百姓的困苦有了更直接的感性认识,王安石所思考的问题更加深刻复杂,而他也感到自己的知识越发不够用了。于是,他更自觉地去学习一些有关治理社会方面的知识。
秋风瑟瑟,落叶飘飘。夜深人静,秋虫唧唧。王安石独自盘膝坐在几案前,一边苦读一边思索着。几年来在京师里的所见所闻,到淮南以来的所见所闻,使他感到深深的忧虑。
京师里,王公大臣们绝大多数是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终日花天酒地,送往迎来,醉生梦死,歌舞升平。到处是靡靡之音,灯红酒绿。官员们相互吹捧,一上朝更是一片歌颂之声。仿佛现在比尧舜时代还要兴盛繁荣。文恬武嬉,边备松弛。对外作战的能力极差,故总是处于劣势。
到淮南幕府的一段时间里,他发现这里的官员严重超员。整个幕府中起码有三分之一甚至一半是多余的。这些多余的人员不但大大浪费了朝廷的开支,更可怕的是又大大地影响了工作效率。职责不分,人浮于事。办事效率极低。百姓尤其是农民的负担过重,农民们有些不堪重负,很多家卖儿卖女尚交不起官府的租税。有的地方已经出现了农民起义。社会矛盾重重,全国仿佛已经堆满了干柴,如果不及时解决这些矛盾,很容易形成燎原之势。想到此处,他不禁想起唐代诗人许浑“山雨欲来风满楼”这句诗来。他冷不丁打了一个寒战,感到有些可怕。
他在为朝廷,为社会深深地忧虑着。那么,王安石是否是“杞人无事忧天倾”呢?我们还是来看一看当时的社会现状吧。
宋朝建国之后,吸取中唐后藩镇割据,尾大不掉的弊端,采取了实内虚外的政策。即把军队的主要部分部署在京师附近地区,边境上的兵力却明显不足。这样,既可有效地遏制边将造反,也可控制武将的专横跋扈。可以坚决有效地镇压造反的百姓。有利于强化朝廷的权利,可以把一切大权都集中到皇帝手中。
宋太祖赵匡胤杯酒释兵权,解除了武人对兵权的把持,从而彻底解决了武人干涉政治的局面。朝廷的权利加强了,皇帝的权威加强了,封建专制制度更加完善。但由此也产生了一系列的社会问题,并因此而造成积弱积贫的社会弊端,而且一直延续下去,直到宋朝的彻底灭亡。
由于边境兵力不足,对外作战的能力就极弱。所以,从宋太祖赵匡胤建立国家以来,在对辽国作战中,一直处于劣势。正因如此,才不得不采取妥协投降政策,向辽国进贡大量的金银物产。这些金银钱财的大量流失就造成国家财政的极度困难。这势必就要加重对百姓的剥削,百姓不堪重负就要铤而走险,于是不断有造反的事件发生。积弱积贫的局面就更加严重。形成了可怕的恶性循环。
到仁宗朝,这种局面已经相当严重了。我们还是用一些具体数字来看一下问题的严重性吧。这种局面的具体表现就是历史学家们常说的“三冗”。
一、冗兵。为必要的边防和镇压百姓的造反,宋初就开始大量招兵,军队数量骤增。宋太祖开宝年间(968-975),全国军队有三十八万七千人,其中禁军就占十九万三千人,几乎是一半。到仁宗皇祐元年(1049),军队数量竟达到一百四十万人。不到八十年,军队的数量居然增加了三倍多。庞大的军队需要庞大的财政开支,给朝廷带来极为沉重的负担。据有人说:“一岁总计天下之入,不过缗钱六千余万,而养兵之费,约计五千万,是天下六分之物,五分养兵。”军队太多,占去了大量的农村劳动力,农事荒废,又影响了国家的税收。军队虽多,但管理混乱,朝廷又不敢把军事指挥权全部交给带兵的大将,而要派监军,多方掣肘,故军队的战斗力较差。
二、冗官。为了防止地方官吏闹独立,宋朝采取“分化事权”的政策,使军、政、财三权分开,从朝廷到地方采取条条领导和块块领导相结合的办法。这样,任何一个地方大吏要想造反都不可能,必须三方面的人联合才可办到。而这种情况是很难出现的。这个政策确实起到了防止藩镇割据的作用,宋代在积弱积贫的情况下,能做到百年无事,没有发生大的地方性叛乱,与这一政策有关。但这样势必要增加许多新机构,需要补充大量的新官员。于是,宋代扩大科举取士的数量,每年录取的人数都有几百,是唐朝的几十倍。北宋官员还有恩荫的特权,每有重大节日或国家大典,皇室、外戚、大臣都可以奏请自己的子孙为官。官员数量猛增,官员素质下降,鱼龙混杂。仁宗时的户部侍郎包拯说:当时的朝廷官员比四十年前就增加了一倍,与宋朝建国初期比,“州县不广于前,而官五倍于旧”。地盘还是那么大,官员却是原来的五倍。机构臃肿,人浮于事,形成一个既庞大又腐败的官僚群体。
三、冗费。冗兵、冗官的必然结果就是冗费。庞大的军队和庞大的官僚机构需要庞大的财政开支。仁宗朝,军费开支每年高达一百二十五万两白银。北宋官员俸禄高,除正俸之外,还有职田、杂役费等名目。每年此项支出铜钱一千六百九十六万贯、金一万四千八百七十两、银六十二万两。除这两项巨额开支外,每年还要向辽国进贡白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对西夏岁赐大量物品,折合白银为二十五万五千两。其他还有许多开支,这就造成了入不敷出的严重局面。太宗赵光义当政时,岁入一亿二千二百二十四万五千八百贯,有较大盈余。真宗时,岁入一亿五千八十五万一百贯,支出一亿二千六百七十七万五千二百贯,收支基本平衡,所剩无几。到英宗时,每年的收入只有一亿一千六百一十三万八千四百五十贯,而支出是一亿三千一百八十六万四千四百五十二贯,亏空高达一千五百七十二万六千零二贯,出现了极其严重的财政危机。仁宗朝更甚,捉襟见肘,朝廷经济十分困难。为解决这样危机,不得不加重百姓尤其是广大农民的经济负担,农民交不起众多的赋税,不得不变卖土地田产,不得不忍痛借高利贷。土地兼并和高利贷的重利盘剥使广大农民陷入水深火热之中。阶级矛盾尖锐,社会开始动荡不安。
对于朝廷加强中央集权的做法,王安石是赞成的。但对于朝廷过分不相信地方官员的做法又有些不满意。但他也不便于明说。他写过一篇《周秦本末论》的文章,仔细阅读,可以读出他的见解来。他认为,周朝是强末弱本而亡,秦朝是强本弱末而亡。本即指中央政权,末则指地方政权。本末哪一个太强太弱都有弊端,只有相称才好。
文章的末尾说:“后之世变秦之制,郡天下而不国,得之矣,圣人复起不能易也。销其兵,削其城,若犹一也,万一逢秦之变,可胜讳哉?”很明显,王安石的意思是说,朝廷采取秦的制度,建立郡县制而不分封,这是绝对正确的,即使是圣人复出,也不可能再恢复周朝的分封制了。但本朝也对内严加防范,销毁兵器,削弱各州郡的城墙和军队,和秦朝的做法有些相像,如果一旦像秦朝那样有紧急情况发生,那结果可就不堪想象了。毫无疑问,王安石的这一见解是非常精辟而又深刻的。但他人微言轻,毫无地位权势,只能是想一想而已。除了增加自己的烦恼之外又有什么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