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楼上,杨晓芳含着眼泪向警方讲述了自己被囚的情况。她是做微商的, 卖化妆品,在网上交了个朋友,半个月前那朋友骗她说有批货让她做,约她见 面,她就来了。没想到上了楼就马上被囚禁起来,他们殴打强奸她,还说要送她 去酒店接客。
杨晓芳想活下去,就假意顺从,她观察好屋子情况,今天趁着他们疏于防范 时,就偷了他们一把枪,想着如果被发现,就跟他们拼命,反正她死也不要回 去。而且如果能逃出来,她就要直接去报警,她能举证这伙罪犯有枪,警方也许 会更加重视。
杨晓芳从屋子的防盗窗爬出来逃跑,正好遇上了柳云她们。
杨晓芳说到伤心处泣不成声。柳云心疼得将她抱紧。江旭红同情杨晓芳的遭 遇,也佩服她的勇气。
警察仔细询问情况,认真做记录。
邵嘉琪打电话跟蓝耀阳讲述了发生的事,蓝耀阳很快挂了,转而打给倪蓝。 倪蓝与他绘声绘色讲述了一番经过,然后道:“我跟你说,命中注定柳云是那姑 娘的贵人。就是这么巧了,我们把她救了下来。你不用过来,一会儿我们录完口 供就回去。”
倪蓝与蓝耀阳讲完,刚挂电话,就听得邵嘉琪大喝一声:“倪蓝!”
“干吗?”
“你不是说你不动微博的吗?”
“当时回答你的时候确实没动。后来那个时效过了,我就上去发表了一下 看法。”
“看法?”邵嘉琪把手机拍到倪蓝脸上,“你自己读一读,这叫看法还是 威胁?”
倪蓝还真念了一遍自己写的话,理直气壮的:“我知道你这视频用什么品 牌、型号手机拍的,我知道你用什么App剪辑,我知道你的IP、你的地址, 我还能 找出更多你的个人信息。一个小时之内最好自首,不然没这么简单了。”
邵嘉琪:“……”真是气死她!“你这是飘了!觉得自己不够招黑了!”
倪蓝很诚恳:“并没有,我对自己认识很清楚。”
听你鬼扯!邵嘉琪凶巴巴:“给我删了!”
“删就删。”倪蓝还真的听话删了。可是邵嘉琪一点都不感动: “你现在删 也没用了,早被人截图了。”
“所以啊,”倪蓝也不服气,“你干吗让我删呢?”
“我……”邵嘉琪被噎得不知说什么。她点开微博,今天真是倪蓝黑们的节 日,倪蓝的舞蹈视频里的各种丑态表情包已经出炉,配上嘲讽搞怪文字,那效果 简直太棒了。倪蓝的演艺形象因为之前一连串的事件原本就非常受限,现在又艰 难了一点,恐怕以后只能做恐怖武打谐星。
邵嘉琪再刷了一下倪蓝的微博,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
倪蓝是把前面那条微博删了,但她又发了一条: “不好意思,刚才我被盗号 了。[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你就不能不说话!”邵嘉琪想打死她。
“我这不是想补救一下。”
“你这叫挑衅。”
邵嘉琪又想把手机拍倪蓝脸上了,让她好好看看大家都是怎么说的。
“倪蓝被盗号跟男人的嘴靠得住一样神奇。”
“蓝哥:我知道谁盗了我的号,我知道你怎么办到的,我知道你的IP、你的 地址,我能找到更多你的个人信息,所以你最好一小时内自首,不然事情就没那 么简单了。”这条评论获得了高赞,排在第一位。
倪蓝一看又不服气了,正要回复,邵嘉琪去抢她手机,这时候倪蓝手机微信 跳出一条新信息。
李木:“倪蓝,那不是我干的。”
邵嘉琪:“……”呸,找什么存在感呢。
李木,娱乐圈头号狗仔,没有他挖不到的料,没有他拍不到的隐私——这是 以前,后来这个吹出来的神技里得加个括号——(除了倪蓝的)。
倪蓝也看到了这条信息,便跟邵嘉琪道:“李木老师肯定有事求我呢。”
“别理他。”
“别啊,大家都是朋友,万一他给我送钱呢。”
果然李木下一条信息过来了: “你好久没热度了,现在是个好机会,上一次 我们的直播节目吧。”
倪蓝给他回复:“你联系我经纪人谈价钱啊。”
邵嘉琪翻了个白眼,不想搭理这俩。豺狼和黄鼠狼合作直播?呵呵。
“倪蓝,要不你就退出娱乐圈吧。”邵嘉琪苦口婆心,反正你这家伙也没认 真在娱乐圈里混过。
倪蓝皱眉头: “我红之前你劝我多好啊,现在来不及了。我男朋友是娱乐圈 大佬好吗,我声称要退出娱乐圈他多没面子。而且我想跟蓝耀阳一起工作啊。”
邵嘉琪无话可说。
倪蓝又说: “再说了,我跟蓝耀阳在一起,退不退出娱乐圈没差别啊。大家 都认识我,有点话题就会拿来炒。”
非常有道理,邵嘉琪更没话说了。
倪蓝还想说什么,这时候却看到了一个熟面孔。“咦,欧阳睿也来了。”
邵嘉琪忙转头,看到欧阳睿朝这边走来。这位市局刑侦支队队长也是老熟 人了。
一个警察迎过去,似乎在向欧阳睿介绍情况。邵嘉琪摇下车窗,听到欧阳睿 问:“倪蓝经纪人呢,在吗?”
邵嘉琪赶紧下车跑过去,客客气气道: “在呢在呢,你好,我是邵嘉琪。欧 阳警官,我们以前见过的。”
欧阳睿这时才看到倪蓝的车子。倪蓝趴在窗口对他招招手: “好久不见,欧 阳警官。”
欧阳睿对倪蓝点点头,又对邵嘉琪客气笑笑: “我记得你。不好意思,稍等 一下。”
邵嘉琪看着欧阳睿走远了几步,拿出手机拨号,过了一会儿对方接了,欧阳 睿道:“蓝耀阳,你在哪儿呢?”
邵嘉琪:“……”
她转向倪蓝,摊了摊手,她这个经纪人是被无视了吗?
倪蓝也对她耸眉毛委屈状:“我也很愤怒。”
邵嘉琪给她个白眼。滚蛋吧你。
欧阳睿还在跟蓝耀阳说明: “涉及枪械,市局接手,我会把倪蓝带回去录口 供,你最好也在。好的,我们市局见。”
市警局。
倪蓝到了这里就到处打招呼,很多熟人,不少朋友。夸这个最近头发多了, 夸那个皮肤好了,还给她的铁杆好友关樊打电话:“哎呀,我好不容易来一趟, 可惜你不在。”
有警花跟倪蓝开玩笑:“大明星来了!你是嫌犯还是证人?”
“嗐。”倪蓝一脸不乐意, “我可是拿过‘好市民’奖的正义群众。怎么可 能是嫌犯。”
那警花哈哈大笑:“那可以请你喝我们队珍藏的咖啡。”
“速溶的?”
警花笑得更大声。
邵嘉琪完全不能理解这些对话的笑点在哪里。警局这种地方无论是因为什么 原因要过来,都会让她觉得紧张。但看着倪蓝又开始嘚瑟,与警察朋友谈笑风 生,邵嘉琪的白眼也翻不动了。
邵嘉琪职业习惯性地又去刷微博,这回她又看到了关于倪蓝的新消息。
就是在和平街追击持枪歹徒那事。
拍摄的人原本是发现有姑娘跳楼,歹徒追下来,瞧着挺刺激,于是偷偷用手 机拍。歹徒发现姑娘有帮手,且又是拿着枪一副要跟他们拼命的架势,便慌乱逃 跑。这一段很快过去,拍摄者也在躲,所以镜头很晃。接着就是倪蓝出场了。拍 摄的这人角度是在歹徒的车子后面,所以他拍的就是倪蓝冲上车子引擎盖一棍抽 在车玻璃上然后滚落到地又迅速跃起奋起直追的画面。
拍摄者有些兴奋地也追了几步,但速度跟倪蓝比差太多,只得在那儿“哇 哇,看到没有,超级快,太快了”吧啦吧啦。他追不上,镜头就一转,又去拍那 个姑娘。
接着江旭红发现了拍摄者,对他喊:“别拍,不许拍。”
柳云把那姑娘抱在怀里,用身体挡住了姑娘的脸。拍摄者把拍摄停掉了。
还有一些别的照片。比如倪蓝制伏了歹徒之后,大家将歹徒们按住,倪蓝站 在旁边,倪蓝握着枪检查枪械等。这些没视频,不少人在照片下评论,绘声绘色 说自己也在现场,亲眼目睹。有些说的是事实,有些是瞎编的。关于事件的评价 邵嘉琪觉得倪蓝都不会在意。但有一些留言大概倪蓝会很不乐意看到。
“我得说,大家都夸倪蓝漂亮,我却觉得不好看。而且她的衣着品位太差 了,西装裤配跑鞋,哈哈哈哈,丑到爆炸。”
“真的,这身棒球外套配西装裤丑到一绝,她怎么想的?”
“不是,这人口罩帽子严严实实,你们怎么认出是倪蓝?”
“好吧,如果不是倪蓝,我收回刚才的批评。”
邵嘉琪退出这条微博,再翻翻其他,有人把前面那视频跟后面那些照片联系 了起来。倪蓝衣服装扮都一样,确认是同一件事无误。倪蓝那些粉丝又开始吹捧 “我蓝哥牛”“倪蓝超帅”云云,却也终于有人的关注点不在倪蓝身上,更关心 发生了什么案子,那年轻姑娘为什么跳楼逃跑。
这些话题下面是各种猜测,热度非常高。邵嘉琪还没看完,就有警察过来叫 她去录口供。
倪蓝与邵嘉琪分别接受了警方的问话。问题主要围绕在她们为什么会出现在 现场,去现场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对现场情况有什么了解,与柳云、江旭红、杨 晓芳认不认识,有什么关系,认不认识那两个持枪歹徒等等。
问题问得很仔细,还弯来绕去地多问。邵嘉琪出来后觉得真的累了。
回到等待的会议室一看,蓝耀阳到了,而倪蓝似乎刚出来不久,因为她面前 的蛋糕还没动。蓝耀阳果然是个贴心好男友,买了手冲单品咖啡,还有好几样吃 的。邵嘉琪也是服气,这对情侣真是一点没把警局当威严的地方。
见得邵嘉琪脸色不好,倪蓝道: “累了吧,喝杯咖啡,来,这块蛋糕给你。 是不是绕来绕去地问,他们就这样,回头还要把我们所有人口供都对一下,看 看有没有什么疏漏的。警方办案不容易,好多细节得问得查,流程一步步的,宁 可慢点也不能出错,不然后患无穷。现在欧阳睿还没空呢,红姨那边比我们还麻 烦。我们再等等,你别着急。”
邵嘉琪:“……”
倪蓝同学你居然明理贤惠善解人意了?是因为有蛋糕吃还是因为蓝总就在 跟前?
邵嘉琪跟蓝耀阳打了招呼,谢了倪蓝,在一旁坐下了。她悄悄又刷起了微 博,看看现在大家对今天倪蓝的事都谈论成什么样了。
结果,没了。
邵嘉琪很惊讶,她用各种关键词都搜了。
没了。
关于今天这事的视频、照片、文字内容等等,都没了。有人在抱怨说: “有 什么了不起的,倪蓝牛了,这都说不得了?有本事你把网上自己所有东西都删 掉啊。”
邵嘉琪皱了皱眉,她看了看倪蓝和蓝耀阳,他们在低声说话,讨论的是Blue 安保系统安全那边的工作,似乎没在意这事。也许是蓝耀阳让公关部一起处理
了。邵嘉琪决定回头再问。
又等了许久,欧阳睿终于出现了。
他看了看会议室里等待的三人,最后目光落在了蓝耀阳的身上。
蓝耀阳便对邵嘉琪道: “你去看看红姨那边的笔录做完了没有。如果她那边 结束了,你先送她回家。”
邵嘉琪应了一声走了。
欧阳睿这才坐下来,对蓝耀阳和倪蓝道: “抱歉,有些新的情况,多耽误了 些时间。”
“怎么回事?”蓝耀阳问他。
“一个多月前,省厅破了一起黑枪交易案,规模很大。今天倪蓝跟出警的警 员说那两支枪是组装的,而且我们也对那个租屋做了初步调查,房东报出租房合 同上承租人的身份证号码,正巧就是那个黑枪交易案的关联嫌犯。”
“那为什么要叫上蓝耀阳?”倪蓝对此很介意。这是不相信谁啊?
欧阳睿道: “现场警员说你和你的同事正好在现场是因为你们接受了那位叫 柳云的女士的委托,帮她确认她女儿是否真的去世了。现在既然杨晓芳卷入的这 个案子比较敏感,所以我得跟你们确认一下你们接受委托的始末细节。还有,于 公于私我都得提醒你们一下,这案子属于有组织犯罪那边的大案特案,希望你们 不要因为任何原因,任何好奇,侵入我们警方的系统去了解这案子的情况。”
最后那句话是对谁说的大家都很清楚了。
“好的,我们知道了。”蓝耀阳认真应了。他看了一眼倪蓝,倪蓝也坐得端 正,跟蓝耀阳语气一样:“知道了。”
“还有什么我们需要注意的?”蓝耀阳再问。
“今天倪蓝在和平街对嫌犯的追逐被人拍了下来,同时也拍到了受害人。为 了案件侦查的顺利进行,以及对受害人隐私的保护,我们已经安排网警对今天网 上倪蓝在案发现场的影像片段、照片、相关内容都做了删除。可能会有一些舆论 影响,希望你们能帮忙平息。”
“好的。”蓝耀阳点头, “我会让公关那边配合。这件事我们公司这边不会 提起,娱记和营销号方面我们会处理。倪蓝也不会在网上发布任何内容。”
倪蓝在一旁很乖地点头。
欧阳睿笑笑:“那就多谢了。”
所以得找蓝耀阳啊,事情处理起来简单多了。
倪蓝看着他的笑容,有点点不爽: “好了,你的要求我们都答应了,这里头 有什么你可以告诉我的先说清楚。我听红姨说,杨晓芳长得很像柳云的女儿,柳 云在现场就挺激动的。回头她再找我们,我们也得跟她交代的。”
“我给杨晓芳录完口供了。她不是柳云的女儿,这个是很清楚的。所以杨晓 芳的案子跟柳云委托你们查的事不相关,你没什么要跟柳云交代的。”欧阳睿 道,“杨晓芳是这案子的重要人证,省厅那边已经派人过来接手,会把杨晓芳转 移过去。这案子由省厅负责了。”
倪蓝与蓝耀阳对视了一眼。怎么听起来一个诱拐强奸案后头的门道很深啊。
欧阳睿又道: “虽然杨晓芳身世清楚,与柳云确实没关系,但她是孤儿,只 有一个远房表舅在乡下,很多年没管过她。她在这城市没亲人,也没什么朋友。 她之前做的微商,卖的是三无产品。钱没赚到多少,日子过得并不好,然后又经 历了这样的事。现在柳云救了她,对她表现出关心,她有一些依赖心理产生可以 理解。”
“柳云也许会对她产生移情心理,把她当女儿关心。可能之后会对我们工作 室有新的委托?”蓝耀阳明白了。
欧阳睿点头: “比如会让你们查一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只是一个诱 拐强奸案,却要把杨晓芳转来转去,为什么要对她实施这么长时间的问话,为什 么要对她采取保护措施等等。”欧阳睿顿了顿,加重语气,“有些案情我们不能 对外头透露的。”
“好的。”蓝耀阳再看一眼倪蓝, “我们不会接受超出原委托范围的要求, 我们也不会用违法手段去探究这个案子后头的隐秘。”
倪蓝赶紧附和:“对,对。”
但紧接着她没忍住,往前凑了凑,低声道: “我就问一个小问题啊。需要采 取保护措施是因为她有被灭口的危险?这不太合理呀。要灭口不能放她活到现在 还到处跑。还是说其实她自己都不晓得她知道了一些对警方来说很重要的讯息, 警方保险起见先把她保护起来?犯罪集团之前不知道她的重要性,现在会不会就 知道了?”
欧阳睿没好气:“你这是很多问题。”
他没回答任何一个。
蓝耀阳帮他解围:“这是省厅的案子,欧阳也才录了个口供而已,了解得 不多。”
欧阳睿完全不想反驳他,这样解释就很好。
但蓝耀阳又转向他道: “我请教一下,我这个不算问题,纯粹就是需要专业 人士的指点。你说上个月破获了一个大案特案,牛得不行的黑枪交易,规模很 大。那按理警方肯定还在继续侦查,追查漏网之鱼。这个犯罪组织不是应该元气 大伤,赶紧躲起来,怎么还在拐卖人口组织卖淫?这样风险不大吗?”
“对。”倪蓝接着问, “不是说那屋里还囚禁了另一个姑娘, 是什么情况?”
“你们两个,”欧阳睿终于忍不住了,“刚才答应了我什么?”
“不黑进你们的系统偷看数据资料。”倪蓝答。
“不用非法手段追究案情隐秘。”蓝耀阳答。
“我们现在也没犯啊。”倪蓝总结。
欧阳睿和蔼微笑:“谢谢你们的配合和帮助。今天就这样吧,你们可以回 去了。”
倪蓝:“……”
审讯室里,匆匆赶来的季勇军透过单向玻璃观察着审讯室里的情况。他一边 听着他带来的女警审讯杨晓芳,一边翻看着之前市局做审讯的笔录。
季勇军刚才已经与欧阳睿就案情进行了沟通,向欧阳睿说明这个案子关联着 一个高度机密案件,相关人证、物证都需转到他这边来处理。欧阳睿很配合,已 经在安排人员处理相关移交手续。
让季勇军如此快速反应参与进来,要把杨晓芳转走的,是一组指纹。
“鸽子”的指纹。
自从季勇军担心“鸽子”的安危后,他就让技术做了安全程序。任何在警方 内网数据库里搜索比对“鸽子”指纹、DNA和相貌的,都会第一时间把相应资料 传到他手机上。
市局在囚禁杨晓芳的屋里采集现场痕迹和物证,其中有指纹输入到警务系统 数据库里搜索比对,触发了警报。警报传到季勇军的手机上。
是“鸽子”。
季勇军马上向市局了解情况,之后火速赶来接手。
市局在此案中缴获的拼装枪械果然与季勇军他们在“火石”行动里缴获的相 似,改装很可能是由同一批人完成。而囚禁杨晓芳那个屋子的租房者的身份证 证实租房者正是他们拘捕的金阳商贸中的一位职员。再者,人口贩卖,也是“鹰 巢”会做的事。
季勇军看着笔录,听着屋里的审讯,心拧得死紧。
据杨晓芳的口供,她因为没什么本钱,所以做着一些廉价化妆品的微商买 卖,勉强糊口,她也想找一些好工作或者不怎么需要投入的赚钱产品,于是曾在 微商群、论坛里留下过自己的联络方式。两个月前有人加她好友,说自己有产品 想找代理,她就加上了。
对方是个年轻小伙子, 自称阿光,他的网名叫“迷雾里的光”。阿光说话幽 默,长得还挺帅,而且他也是努力在大城市里奋斗的人,言谈间显示出很有上进 心。杨晓芳对他挺有好感,聊得很开心。
杨晓芳供述的这个微信号码季勇军认得,那是“鸽子”曾经用过的号。
杨晓芳说差不多半个月前,阿光约她见面,让她看看产品,定一下代理合 同,其实也算是网友相会吧。杨晓芳对阿光没防心,就去了。见面之后阿光给她 倒了水,她喝完就晕了过去。再醒来发现自己赤身裸体,被人迷奸了。阿光当时 也没穿衣服,跟她说已经拍了她的裸照,还给她看了。阿光让她乖乖听话,不然 有她好看。杨晓芳吓傻了。她也想过挣扎拼命,但阿光手里有枪,他殴打她,她 害怕,她屈服了。
后来杨晓芳一直迷迷糊糊,她在那屋子里被困了几天。阿光多次对她进行了 强奸。
季勇军几乎听不下去,他不敢相信。是“鸽子”吗? “鸽子”竟然这样做? 是有人逼迫,为了取信于“鹰巢”?季勇军知道卧底工作非常艰难,有时必须得 踩过一些界线,但是亲耳听到受害者讲述这些,季勇军觉得无法接受。
有些界线,是不能踩的。
杨晓芳继续述说经过,重复自己的受害过程让她非常痛苦。她一边哭一边说 自己一直被囚禁,偶尔会有别的男人来,他们对她下药,殴打她。她那段时间神 志不太清醒,记不清他们的长相。后来阿光和其他男人走了,剩下今天被抓到的 那两个男的。那两个男的还骗来了另一个姑娘。据他们说,计划要把她们俩都卖 到酒店接客去。
杨晓芳不想接客,也不想死,她逃了。
杨晓芳说到这里捂着脸号啕大哭。
有警员过来告诉季勇军移交手续办得差不多了。季勇军示意审讯屋里的工作 可以暂停,让杨晓芳休息一会儿,他准备把人转移到省厅那边。
季勇军去找了欧阳睿,欧阳睿刚签完所有文件。季勇军问他: “其他证人都 交代好了吗?”
“说清楚了,没什么问题。季队放心。”
季勇军与欧阳睿伸手一握: “谢谢了,回头若发现任何新的线索,请马上联 络我。”
蓝耀阳和倪蓝出来的时候正遇上季勇军的人马将两个持枪歹徒押上了车, 随后有女警陪同一个姑娘出来,也上了车,再接着是另一位女警带着杨晓芳出 来了。
柳云迎过去跟杨晓芳说话,还留下了自己的电话,说以后有困难就找她,她 能帮的一定帮。她还抱了抱这个酷似自己女儿的姑娘。
杨晓芳有些激动,抹着眼泪喊:“阿姨,谢谢你。”
蓝耀阳看这情形,嘱咐江旭红一会儿把柳云送回家,留意她的精神状况,安
慰安慰她。江旭红应了。
杨晓芳见到一旁的蓝耀阳和倪蓝,明显愣了一愣。看来她认出这两个名 人了。
柳云便对她说:“今天靠他们帮忙才抓到那两个混蛋的。”
杨晓芳站好,擦干眼泪,对蓝耀阳和倪蓝认真鞠了一躬:“谢谢你们。”
蓝耀阳忙摆手:“别客气。”
倪蓝对杨晓芳道:“别害怕,加油啊。一定要把那些罪犯绳之以法。”
杨晓芳抿紧嘴,用力点了点头,跟着警察走了。
欧阳睿将季勇军送到门口,季勇军再次与他握手告别。然后在路过倪蓝身边 时,季勇军看了看倪蓝,对她客气点头,说了句:“谢谢。”
倪蓝看着季勇军上了车,问欧阳睿:“这位警官比你官大吧?”
“对。”
倪蓝“啧啧”两声:“所以人家境界不同,对人民群众的态度好太多了。”
欧阳睿不想搭理她。
蓝耀阳也在看那车队离开的背影,问: “有杨晓芳和这两个罪犯的举证,那 个什么犯罪集团能消灭了吧?”
“可以的。”欧阳睿不是太清楚案件细节,但回得信心满满, “法网恢恢, 疏而不漏。”
蓝耀阳又问:“两个姑娘能卖多少钱啊?五十万有没有?”
欧阳睿:“……”
倪蓝答:“肯定没这么多。”
欧阳睿瞪着他俩。
蓝耀阳跟倪蓝道: “我对为了这点钱冒这么大的风险,被抓到把柄线索,侵 害到整个集团利益真的挺介意。”
欧阳睿冲他俩挥手:“你们快回去吧。”
倪蓝不满意地斜睨他,没看她家蓝可爱正在发表看法吗,起码让他分析分析 过个瘾嘛。
欧阳睿继续道: “好好练舞,注意安全,别再被偷拍了。挺大本事的,像什 么样子。”
倪蓝开始卷袖子,蓝耀阳按着她的头往怀里带: “走了走了,你把欧阳打伤 了关樊会心疼。”
欧阳睿不乐意了,这是看不起谁啊。他对着蓝耀阳和倪蓝的背影道: “在警 局袭警是妨害公务罪知道吗?”
蓝耀阳对他摆摆手:“你也注意点安全。”
欧阳睿目送他们离开,回到了办公室。杨晓芳案子的资料还有一份在他办公 桌上放着,他翻了翻,没看出有什么太特别的地方。为什么省厅那边这么紧张?
欧阳睿想起蓝耀阳的话,他说得有道理。这件事确实不太合理,如果不是这 个组织太松散,就是胆子太大了。
季勇军回到省厅,处理完一些手续上的事务,就对那两个持枪歹徒进行了 审讯。
那两人的口供与杨晓芳的一致。他们俩是三天前过去的。一个叫“冰哥”的 道上大哥让他们过来接手姑娘,让他们于今天晚上送两个姑娘到某酒店。说货已 经有一个,还有一个得他们去弄。于是他们去找了一个以前他们叫过的姑娘。那 姑娘是新手,没人罩着,不会有什么麻烦。
收人的渠道是冰哥找好的,价钱也是冰哥谈的。他们收了冰哥的钱,负责 送人。
他们没见过什么叫“阿光”的人,但听冰哥提起过,前几天冰哥一直跟几个 大佬在这屋子耍。冰哥还说那屋子之前是用来装货的,办好这票后他会找机会带 他们去“拜大码头”。
季勇军在这两人身上得不到更多讯息,把他们交给了别的同事。接着他去见 了杨晓芳。
此时天已经黑了。
杨晓芳小睡了一会儿,吃饱了饭,精神好多了。
杨晓芳见到季勇军,觉得他应该是个大领导,便有些紧张地问他:“你 是谁?”
季勇军自我介绍了一番,杨晓芳知道这是个管事的负责人,便坐得很端正, 像个认真的学生等着提问。
季勇军道:“那个阿光,跟你说过什么?”
“哪方面的?”
“他提过他的真名吗?”
杨晓芳摇头:“我不知道他的全名,他只说他叫阿光。”
“他们具体有多少人?”
“有时候两个, 有时候三个。”杨晓芳道, “一开始的时候只有阿光一个人。”
“其他人什么时候来的?”
“大概四五天?或者六七天?我记不清了。我那时候被下了药, 日子过得很 糊涂。我的手机、包包都被拿走了,屋子里也没有钟,我不知道时间。”
“那个阿光,是他们的领头人吗?”
杨晓芳认真想了想: “不知道。”她忽然道, “我突然想起来一个事,他们
以为我昏迷了,我醒了但我没有动。我听到他们在客厅说话。一个听起来年纪大 一些,一个是阿光。”
“说的什么?”
“年纪大的说的什么金阳……”
季勇军心里一动,面上不露声色。
“他说什么金阳什么,没什么事。条子暗桩说了,查不到他们头上。但是 现在那边查得特别紧,暗桩不好再给他们报消息。金阳这条根得彻底铲掉…… 之类的吧。我那时候很紧张,我怕他们发现我醒了以为我特意偷听。我就记得 那年纪稍大一些的人对阿光说话非常不客气,还说了你好自为之、别让我失望什 么的。”
“那人长什么样?”
“我不知道。我一直装睡,那人走了,我听到关门声。我又躺了好一会儿, 假装才苏醒,叫口渴,屋子里只有阿光一个人。”
“那个声音你听到过几次?”
“就一次。”
“阿光称呼他什么?”
“好像叫江叔什么的。”
“他叫阿光什么?”
“就叫他阿光。”杨晓芳认真想了想, “阿光没怎么说话,大多数是那男人 在说。”
“还有什么特别的事吗?让你印象深刻,或者你觉得很重要的。”
杨晓芳低着头,咬了咬唇,道: “我,我很恨阿光。但也因为他,我才知道 那个防盗网是坏的。我那屋不让关门的,他们好监视我。窗帘也不让拉开。阿 光离开的前一天,他拉开了窗帘,站在窗前看了好一会儿,还伸手不知道扳什 么。后来有天我偷偷掀开窗帘看了,那里有两条防盗栏是歪的,我觉得我可以爬 出去。”
季勇军问:“昨天晚上,今天凌晨,你们那屋里都有谁?”
“就那两人,还有新抓来的那个姑娘,还有我。那两人通宵打游戏,没 别人。”
“阿光没出现吗?”
“没有。他走了之后再没出现过。”
“你知道今天晚上他们要把你们送走吗?”
“今晚吗?我知道应该快了,但不知道是今晚。我就是今天正好看到有机 会,就赶紧跑。”
“你记得阿光的样子吗?”
“记得,平头,五官挺端正的,眼睛是内双。”
季勇军拿出五张手绘的画像,一张一张在她面前摆开: “你能从里面挑出哪 个是阿光吗?”
那几张画像全是平头,二十出头的年纪,五官端正,乍一看相貌差不多。 杨晓芳认真看了一遍,然后她伸手指向其中一张:“这是阿光。”
“鸽子”。
季勇军的心情非常复杂。
“鸽子”还在飞。
在“地狱”里。
韩舟做了个梦。
梦里很黑,不知道在哪里。四周黑乎乎的,又脏又乱,但他能看清有一个人 被绑在椅子上,浑身是血。他就站在这个人的对面。他的心跳得很快,这个人居 然长着与他一样的脸。
这不对。
他看不到自己,但这个人看着他。
他觉得是他,又不是他。他知道这只是个梦,他的心越跳越快,他被困 住了。
鬼压身一样,挣脱不得。
他应该沉默,应该冷静,但他发现自己对着那个坐着的人大喊: “你怎么能 出卖兄弟,你怎么能!”
“我是警察。”坐着的那个人答。
“咔嚓”一声,是骨断的声音。梦里没有惨叫,但床上的韩舟猛地一缩。
韩舟觉得自己被抽离了,他好像隔着非常遥远的距离,看着那两个人在 对话。
“你把所有人都害死了又能怎么样?这些事不是我们做还有别人做。你又能 怎么样!”站着的自己大声吼着。
“我是警察。”坐着的自己只有一句话。
两个自己对视着,看着对方的眼睛。
“别傻了,还来得及。”站着的那人道。
“我是警察。”坐着的那人还是这句话。
“给你钱行不行!多少钱才行!你说啊! ”站着的那个自己终于崩溃,他眼 睛通红,放声大吼,“一千万,两千万……你要什么!”
“我是警察!”坐着的那个自己也大吼。
两个声音交汇在一起,炸开了。
像枪声。
场景支离破碎,被鲜血淹没。
韩舟猛地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他下意识地抱着头,短短的头发有 些扎手,汗水糊在他的掌心。
韩舟一动不动坐了一会儿。
有一个怯怯的柔弱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你,你做噩梦了吗?”
韩舟放下了手,慢慢转过头来,看了那声音的方向一眼。
一个姑娘缩在屋子角落的单人沙发上,抱着个毯子,露着半张脸,小心翼翼 地看着他。
韩舟想起来了,这是培叔找来的几个姑娘之一,名叫小红。不是真名,但真 名是什么,韩舟也不在乎。这里没人用真名。
他们现在躲在一套越层大宅里,上下两层,六个房间。够他们五个人住的。 培叔经常出去,剩下他们四个被下了禁令,没接到指令不能外出。韩舟觉得他们 四个都受到了怀疑,所以才把他们丢在这里,让他们互相监督、争吵。
虽然是在躲藏期,但赌博、吸毒,还有游戏、酒、女人,是不能少的。没乐 子,谁愿意困在屋子里。
培叔给他们找来了四个姑娘,这个小红是其中一个。大概是新手,很没有眼 力,常被打骂。也许是因为韩舟话少,不太搭理他们,小红觉得他比较好说话, 就来撩拨他,悄悄问:“我伺候你好不好?”
结果被一旁的人听到了。当时阿猛就笑:“勇哥是gay,你伺候什么?”
韩舟吐出一口烟,斜了嘴角也笑: “可不,你们猛哥最懂了,他常被我整得 喊不要。”
周围人哄堂大笑,连小红都忍不住弯了嘴角,但又赶紧抿紧嘴,生怕惹了猛 哥的怒气。
果然阿猛甩下手里的牌就朝韩舟扑了过去。韩舟捏灭手里的烟,冲着阿猛的 脸一拳挥去。
两个人瞬间打成一团。
姑娘们惊叫着四散,另外两个兄弟阿生、阿平赶紧过来拉架。培叔在屋里休 息,闻讯冲了出来,冲他们大骂。
阿勇、阿猛停了手,但都挂了彩。
阿猛对韩舟骂道:“下次再敢这么说老子,你死定了。”
韩舟也骂回去:“要不是老子把你从枪口下救下来,你18号那晚就死了,现
在轮得到你拿我耍嘴皮子?你说得别人说不得?你贱不贱!”
“都闭嘴!”培叔吼他们。于是再没人说话。
阿猛恨恨地盯着韩舟。韩舟迎视他的目光。韩舟知道阿猛为什么这么讨厌 他,因为阿猛怀疑他。就算他救过阿猛的命也抵消不了这种怀疑。所以阿猛总盯 着他,有事没事挑衅一下。
可是又怎样?韩舟不在乎。
那场争斗之后,小红总悄悄对韩舟示好,给韩舟切水果,给他盛的菜也更多 一点。她还会偷偷地看他。
韩舟没理她。
这天韩舟有些感冒,嗓子疼,心情很不好。他下楼拿矿泉水的时候,看到小 红被阿猛一脚踹下沙发。阿猛打得兴起,还要追过去再给一耳光。
韩舟就过去,用肩膀挡了阿猛,把小红拎了起来。
阿猛停下来瞪着他,他也瞪着阿猛。
然后韩舟把小红领回了屋。
韩舟没睡小红,他把小红丢一边, 自己吃了感冒药就躺下了,没多久就睡了 过去。然后他做了一个梦。
噩梦中惊醒,听到小红问话,韩舟没理她。
韩舟看了一眼表,才十点。他下了床,趿着拖鞋去了洗手间。他洗了一把 脸,就着水龙头冲了头,冲掉了冷汗,彻底清醒过来。
韩舟探手要扯毛巾,没摸到。一只纤细的手伸过来,帮他取下毛巾,给他擦 头发。
韩舟个子高,小红不太好擦。韩舟也不想对她弯腰,于是他走了出去,坐回 床边,小红就站在他身前给他擦头发。
毛巾盖着他的脸,小红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他问:“我说梦话了吗?”
小红的手顿了顿:“嗯,说了一两句。”
“说什么了?”
小红继续擦:“前面没听清,后来说多少钱什么的。”
韩舟的头发短,很好擦,一会儿就擦好了。但小红的手没有停下。
韩舟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把她的手和毛巾都扯了下来。然后他的眼睛就对 上她的。
他的眼神凶狠,而小红目光闪烁,很不安。
“我还说什么了?”
小红声音很小,嚅嗫道:“什么警察之类的,我,我没听清。”
韩舟盯着她,忽然笑了:“果然是梦啊。”
小红不敢说话, 韩舟将她的手腕握得很疼, 她垂下了头, 躲开了韩舟的目光。
韩舟松开了小红,她赶紧拿着毛巾跑进了洗手间。
等小红出来的时候,韩舟已经靠着床头坐着,在刷手机。小红紧张地搓了搓 手,问他:“你吃夜宵吗?喉咙不舒服,可以喝点粥。”
“不吃。”韩舟道。
小红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尴尬地站着。
韩舟道:“你想在这儿待着就待着,我没赶你出去。”
小红顿时松了一口气,她走回小沙发那边,坐下了。
“过来。”
小红赶紧站起来,走到床边。
韩舟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 小红脱了鞋, 爬上床, 小心挪到了韩舟的身边。
韩舟正在刷视频,小红陪在旁边一起看。
“刚才怎么不睡床?”韩舟忽然问。
小红犹豫了一下,答:“太,太早了,睡不着,我就先坐一会儿。”
“怎么做这行的?”
“欠了挺多钱。”
“为什么会欠?”
小红咬咬唇:“钱不够花,没想到高利贷的利息这么厉害。”
韩舟哼笑。
小红僵着身体不敢说话。
“你爸妈不管你?”
“他们比较喜欢弟弟。”
韩舟又冷笑了一声:“挺会找借口啊。”
小红涨红了脸,没敢反驳。
“为什么想讨好我?”
“你,不打我们。也没吸毒。他们好像,不太管你。”
“我爸妈就是死在吸毒上的。我十岁开始就帮他们送货了。我亲眼看着他们 吸毒成了什么鬼样,怎么去的地狱。他们不敢拉我吸,我狠起来可不是打打人就 算了。”
小红点点头,不知道怎么接话。
韩舟继续刷视频,过了一会儿忽然把手机屏幕递到小红面前: “你看这个, 今天中午发生的,就在和平街,我们隔壁那个小巷旧楼前面。”
小红听话地看了。看到一个姑娘拿着枪跟两个男人对峙,两个阿姨护着她。 然后那两个男人跑了,一个戴口罩和棒球帽的女的试图阻止他们。最后镜头又回
到那个拿枪的姑娘那儿。
小红有些愣。
韩舟问她:“认识她吗?”
小红赶紧摇头:“不认识。”
韩舟笑了笑:“倪蓝你都不认识?”
小红张了张嘴,又闭上,最后道:“没认出来。”
韩舟收回手机,按灭了屏幕,把手机放在自己床头。
“我知道,你,或者你们,是来做什么的。”韩舟忽然道。
小红吓了一跳。
“我无所谓,我没什么害怕的,我不是叛徒。你随便翻,随便试探,但是, 别栽赃陷害我。不然我弄死你。”韩舟的语气轻松,嘴角甚至含着笑,但眼神却 像刀子。
小红赶紧道:“我不是。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
韩舟躺了下来: “无所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对我没差别。”他背对着 小红,“如果你想在这里睡,可以睡床上,乐意坐沙发也行。不想在这里待了就 出去。我也没想把你怎么样,就是顺手让你少挨点打。”
韩舟说完,当真闭上眼要睡了。
小红坐了好一会儿,轻声喊他:“勇哥……”
韩舟不耐烦地喝:“关上灯。”
他沙哑的声音很有威慑力,小红赶紧下了床,摸到墙边把灯关上了。
窗帘拉着,露着条缝。窗外有亮光透着那条缝映了进来。小红适应了黑暗, 能看清屋里了。她把沙发上的毯子抱上,重新上了床,躺在了韩舟的身边。
小红很累了,在这个地方让她高度紧张。她没一天睡过好觉。现在她很快睡 着了。
小红的呼吸声慢慢变得轻悄绵长。
韩舟睁开了眼睛。
黑暗中,他的眼睛很亮,犀利凶狠。
这天夜里, 蓝耀阳、倪蓝和江旭红夫妇开了个小会, 总结了一下今天的情况。
江旭红把从上午到晚上的所有细节都说了一遍,杨晓芳被省厅警方带走后, 她陪着柳云去吃晚饭,两个人聊了很久。
“她也慢慢冷静下来了。我们俩讨论过了,她那天看到的应该就是杨晓芳。 那天杨晓芳去见网友,想签代理合同。柳云有些难过的是,如果那天能追上杨晓 芳,一定会跟她多聊聊,说不定有机会了解到杨晓芳的情况,当然也会提醒她见
网友的危险,也许能让杨晓芳躲开后头的这些事。”
“今天能把那孩子救下也是缘分。”江旭红的丈夫孙哲言也想到了自己的女 儿,颇有感慨,“如果不是你们在,那两个歹徒冲下来说不定又把她绑走了。”
“对,现在救出来就好了。”江旭红道, “柳云也觉得挺欣慰的,她心里悬 着的事终于有了着落。我送她回家,走的时候看到她拿出了陈欣的照片,她说要 把这件事告诉陈欣。她还说谢谢我们,拜托我们进行的调查可以结束了,这几天 我会跟她结清尾款的。”
“就没了?”倪蓝撇撇眉头。
“那你觉得还要怎样?”蓝耀阳问她。
“没劲。”倪蓝瘫在椅子上, “还以为会是什么诈死、隐匿的刺激内情,结 果我们还没有施展开呢,什么DNA检测、数据库检索这种常规手段都没用上就结 束了。这么普通的剧情,居然是我们接的第一个案子,哎呀,我受到了打击。”
“多大的打击?比跳舞还严重?”蓝耀阳调侃她。
倪蓝鼓起了腮帮子,做出气呼呼的样。
大家都笑起来。
开完会吃完夜宵,蓝耀阳和倪蓝回住处。他俩的居所是栋小别墅。离江旭红 夫妇住的工作室别墅并不远,两个人手牵手溜达着走回去。
倪蓝一边走一边跟蓝耀阳讨论着她的舞姿: “我仔细研究了,我就是有点紧 张。然后动作太用力了。”
“是,是。”蓝耀阳附和她。
倪蓝转了一个圈:“你看,我现在不紧张了,是不是转得挺好看的。”
“是,是。”蓝耀阳继续附和。
“你牵我转一下。”
蓝耀阳牵着她,让她握着他的指尖转了一个圈。
“美不美?”倪蓝问得很大声。
“还行吧。”
倪蓝不服气,丢掉蓝耀阳的手,自己举着手臂又转一圈。
蓝耀阳看着她,忍笑忍得很辛苦。
倪蓝却还问:“是不是有进步了?”
“是,是。”
倪蓝转着圈往家的方向去,蓝耀阳跟在她身后。
“你怎么不让我停下来呢?”
“你自己要转的呀。”
“我想表示一下我有努力。”
“我看到了。”
倪蓝停下来,瞪着蓝耀阳,两只手叉上腰。
蓝耀阳很无辜:“看到了还不行?”
“光看不表扬有什么用?”
“我表扬了。”
“你没有。”
“有的。”
倪蓝继续叉着腰:“你就会说‘是,是’。”
“我对你的自我表扬进行了肯定就是表扬了。”
“而且你也没有说跳得可以了,别太辛苦,先休息一下。”
蓝耀阳:“……”
“我转得头晕。”
蓝耀阳:“……我背你。”
倪蓝绽开了笑脸,马上冲了过来,一跃而起,跳到了蓝耀阳的背上。
蓝耀阳托住她,慢吞吞地往家走。“如果医院里犯头晕的病人都跟你一样矫 健,估计医生得开心死。”
“我在医生面前才不头晕呢。”
蓝耀阳笑起来。
倪蓝把头枕在他的肩膀上,用全身重量压他。
蓝耀阳笑得更大声,他往上掂了掂,托住倪蓝继续走。走了一段,他忽 然道:“跳得挺好的,真的有进步。而且,无论跳得怎么样,都是我陪着你 跳啊。”
就是丢脸也是一起丢脸的意思呗。
倪蓝满意了。她把蓝耀阳抱得紧紧的。
省厅。
一大清早,季勇军就把“伏鹰”专案组的组员召集起来开会。
大家几乎都没休息,一晚上根据新的线索整理口供,提审人犯,分析物证等 等,现在人人脸上都带着疲惫。
负责去提人犯审讯的沈华道: “金阳的法人李广曹不认得杨晓芳,没听说过 她,也不认识阿光、冰哥。他依然坚持自己对金阳的业务毫不知情。他说当初 是宋昌说有货源和门路, 但运作公司的钱不够,想跟他合伙。他出资40%,做法 人,拿60%的股权。但他没过问过金阳的业务,就连办公室他都只去过三次,他 有自己的茶叶生意,精力都放在那边了。金阳的业务都是宋昌在管。”
季勇军问:“宋昌呢,也没问出新东西来?”
“没有。他也说不认识杨晓芳。对阿光、冰哥的画像也没反应。所有我让他 辨认的人他都说不认识。逼得急了,他还说了一句。”
“什么?”
“你们爱怎么判就怎么判,不用问了。就算死刑也是个痛快,终身监禁也有 牢饭吃,可是当了叛徒就生不如死。”沈华道,“他说他什么都不知道。”
季勇军沉默。
其他人也脸色凝重,查了这么久,虽然每一次都能有一点新的突破,但是太 难了,那些“一点”,太少了。这次的阿光、冰哥,也只是限于画像,真实背景 身份,全不清楚。
季勇军敲了敲案情白板上贴着的几张画像: “发通缉令, 把这些人抓回来。”
“是。”众人应了。
“人口贩卖里面还有很多细节,那些小马仔的事让市局那边安排片警协助 继续搜查。我们负责阿光和冰哥,这两个人是关键,把他们找出来,会是重大 突破。”
越层大屋里。
韩舟睡了一觉,精神好多了。他坐在客厅和阿生一起玩手机游戏,小红坐在 他身边。阿猛上楼下楼几次,盯了他和小红几眼。韩舟没搭理他。
培叔回来了一趟,把阿猛叫进屋里,过了一会儿阿猛出来了。他又把阿平也 叫了进去。
阿生看了好几眼,问韩舟:“培叔要干吗?”
“不知道。”韩舟也扫了楼上那房间一眼,道,“别问,少惹事。”
但阿生忍不住,等培叔下楼要出去的时候,他问: “培叔,我们什么时候才 能出门?”
培叔答:“快了。”然后开门出去了。
韩舟心一跳,手上加快了按键的力道。
Blue大厦。
倪蓝终于跟技术部开完了会,她面带微笑跟大家说“谢谢”,然后端庄地抱 着她的笔记本电脑离开了会议室。她一直带着微笑走到电梯口,见得四下无人, 终于垮下脸,松了松面部表情。
最后一次了,只要他们没再弄出什么问题来,她就再不用来这里开会了。
倪蓝长长舒了一口气,走进电梯,给邵嘉琪发微信:“我开完会了。”
邵嘉琪秒回:“没有伤亡情况吧?”
“没有。所有人都是面带微笑开会的,气氛特别和谐。”
邵嘉琪再秒回:“很好,你经纪人老安慰了。”
倪蓝撇撇嘴,她重新过来开会,蓝耀阳跟技术部做了很多工作,帮她圆了场 面,搭好台阶。
倪蓝问邵嘉琪:“我情商是不是真的很低呀?”
“你把‘是不是’这三个字去掉就没问题了。”
电梯门开了,邵嘉琪就等在外头。
倪蓝跟她道: “可是他们真的很过分啊,笑个屁啊,而且在开会,一点都不 尊重人。我怎么忍得住不骂他们。”
邵嘉琪道: “如果是我,遇到这种情况就当没看见,先提醒大家专心开会, 有什么问题回头再解决。”
“不,不。”倪蓝很认真地讨论, “我觉得这不是情商问题,这是你的拳头 不够硬,你不敢跟他们撕。”
邵嘉琪:“……”
倪蓝露出一个“我说得对吧”的表情。
邵嘉琪瞪她:“所以说你情商低你别不服气,你怎么能当面揭穿我呢?”
倪蓝:“……”
邵嘉琪继续大声:“是不是?”
倪蓝想了想:“有点道理吧。”
还“吧”,邵嘉琪不想理她。“你到我办公室来,有个访问稿你看一看,还 有一个品牌活动的策划,女性健身的。”
“有钱吗?”倪蓝跟在她身后。
“有一点。”邵嘉琪没好气, “跟公关部为了帮你撤热搜删消息花的钱比较 起来,九牛一毛吧。”
倪蓝:“……”
邵嘉琪:“你是我带过的最红但是最赔钱的艺人了。”
倪蓝:“……”
她想为自己的赚钱能力挣扎一下: “李木老师又来问我上他们直播的事了, 那个能开高价吧,使劲宰他不用心疼。”
“那可是李木,能被你宰吗?”邵嘉琪虽然很不乐意,但还是有去接洽, “李木说他跟你是过命的交情,你勉强算是他捧红的,上他节目谈钱不合适。”
“哇,脸皮可以的。”倪蓝无话可说。
“所以我拒绝了。”邵嘉琪义正词严。她把倪蓝按在椅子上,丢给她几份文
件:“你看一下,能不能接受,我好跟人家继续敲定。”
倪蓝叹口气,好无聊啊。还不如帮人家去找死去的幽灵好玩呢。
省厅办公楼的楼顶天台。
季勇军用力吸了一口烟,脚下是已经抽完的几只烟蒂。今天的天气不好,天 空发灰。
刘综上来了,远远看到他就说:“怎么挑这么个地方?”
“这没人,还能抽烟。”季勇军把最后一口烟吸进去,再吐出来。烟蒂丢在 脚下,踩灭了。
刘综看着他的动作: “你让我看的审讯记录我看了。市局和这边的都看了。”
季勇军脚上用力,一直把烟蒂碾碎了,这才道: “杨晓芳说我们内部还是有 内鬼。”
“我会继续查,但她口供的真实性也得查。”
“在查。”季勇军的声音因为疲倦有些沙哑,“指纹是确认的,就是‘鸽 子’。现场提取的DNA还需要时间查验。杨晓芳身上没法查了,都这么多天 了,她洗过好几次澡,换过衣服,洗过衣服。现场有搜出少量氟硝西泮和白粉, 情况与杨晓芳说的相符。我昨晚安排了她验伤,医生证实她在近期确实遭遇过 暴力。”
“她被囚禁的时间长度和地点有些可疑。”刘综指出。
“确实如此。但我暂时还没有找到杨晓芳说谎的证据。她的个人背景和资料 全是真实的,与那个‘迷雾里的光’的对话记录,我们从服务商那儿调取出来 了,跟她说的基本一致。那号是‘鸽子’进‘鹰巢’后换的第一个号码。‘鸽 子’在上面给她发过照片,后来删了。”
“她说的情况与那两个马仔的口供是一致的。她身上没有新伤是冰哥交代了 那两人不要打她们,出货的时候不好看。冰哥说送两个货,但缺一个,得那俩马 仔自己找,事成了会带他们去拜大码头。那俩马仔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他们专 找单飞新手下手,以前干过两票都成功了。没人报警,没人追究。所以这次也是 这样。”
刘综问: “你觉得‘鸽子’也被这样交代了任务?选择目标,带到指定地点 实施犯罪。‘秃鹰’想考验他,拉他入泥潭,测试他的忠诚?”
“很有可能。”季勇军道, “我只能说很有可能。如果是这样,杨晓芳被囚 禁这么长时间也就说得通了。‘秃鹰’想折磨的不是杨晓芳,是‘鸽子’。”
刘综不说话。季勇军也沉默。
好半天后季勇军道:“我们现在得到的线索,‘鹰巢’那些中层骨干执行
者,都是平头,五官端正,年轻力壮,身形相似。在他们行动时,只要穿着一样 的黑衣,蒙上脸,组织内部下面的人都难分辨谁是谁。‘秃鹰’对中层年轻者的 挑选有一定的偏好,也是他们组织周密的一个表现。我们抓到的人,很多都说不 清究竟有多少中层骨干。这哥那哥,全是代号。”
刘综明白他的意思, “鸽子”在这些人当中,压力非常大。想脱颖而出,太 艰难了。
“‘鸽子’是我亲自选出来的。年轻、聪明、顽强,非常能吃苦。外形和心 理素质都非常好。他的考核分数是最高的。”季勇军的脑子里浮现出两年前“鸽 子”朝气蓬勃、勇敢无畏的模样,“我问他,你知道这个任务是什么吗?他说知 道,去‘地狱’抓‘魔鬼’。”
刘综微低了头,心头有些热。
“我问他,你会害怕吗?他说有一点。因为他得伪装成‘魔鬼’,才能靠近 ‘魔鬼’。”
刘综咬咬牙,心头像是压了块重石。卧底警员的工作,真是非常非常艰难, 他们所面临的危险,承担的痛苦、恐惧,远超一般人的想象。
“他说一个人如果伪装久了,可能就变成真的了。如果发生那样的情况,他 希望我能及时阻止他。”季勇军盯着远方。现在都市里的楼太多了,这个天台上 只有从这个角度,才能从两栋楼的夹缝里看到一点点的地平线。
虽然只能窥得一角,但他知道,那是宏大到没有边际的壮伟存在。
“在我心里,非常愿意相信他。相信当初那样对我说话的年轻人。他甚至在 讨论暗语的时候,开玩笑说,‘点份外卖,魔鬼辣小龙虾’,就表示他撑不住 了。”季勇军沉默很久之后,吐了一口气,“他不喜欢吃辣的。他没有给我发过 这样的暗语,但现在无论情况怎么样,是该让他回来的时候了。”
“回来的暗语是什么?”
“因经营不善,本店关张,多谢各位顾客朋友的惠顾。祝大家身体健康、生 活愉快。”季勇军转头看向刘综,“我已经发出去了。今天还发出了五张通缉 令,其中有他。他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他会回来自首的。老刘,我把他带回 来,你把内鬼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