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殖民美洲的历史,是一部军事、贸易、疾病与医学杂糅的历史。其中,疾病所消灭的人比战争多得多。“欧洲人所到之处,便为当地从未接触过这些疾病而完全没有抵抗力的人口带来可怕的流行病——天花、伤寒和结核病。”英国医学史家罗伊·波特(Roy Porter)如是说。
1492年,哥伦布来到美洲。虽然早有人踏上过这片土地,这片土地自有其悠久历史,但哥伦布的这一征程仍被欧洲视作新发现,这片陆地被称作“新大陆”。兴奋不已的哥伦布带回玉米、马铃薯等作物,向西班牙人大肆宣传新大陆的美妙,并于次年带着装满动植物的船队再次回到美洲,将这片沃土彻底改造为欧洲的后花园。
西班牙人改变的不只是生态,还有当地人的生存状态,随船而来的不仅是物资,还有美洲不曾有过的病毒和细菌。当西班牙人带往美洲的家畜在广袤的新大陆上奔跑时,由欧洲传播至美洲大陆的病原体也在当地人中肆虐。这些包括鼠疫、麻疹等在内的在欧洲肆虐的传染病病原体,最厉害的非天花病毒莫属。
天花感染印第安人,来源:《疾病改变历史》
1519年,为了获得美洲的巨额财富,西班牙贵族科尔特斯带着船队来到美洲大陆,与阿兹特克帝国进行正面交锋。在当时,阿兹特克帝国是美洲大陆上的文明大国,人口众多,仅首都特诺西提特兰城就有30万人口。1521年,仅有数百人的西班牙军队开始攻打特诺西提特兰城,几番交手,竟然还打赢了。当然,非战之功,而是因为阿兹特克暴发了疫情,相传是科尔特斯身边的奴隶携带的天花病毒,让阿兹特克的军队丧失战斗力。国王倒下,继位者死亡,群龙无首的帝国四分五裂。在其后几百年的时间里,病毒以比欧洲军队还要快的入侵速度,消灭了绝大部分当地原住民。占领了特诺西提特兰城却又毁了它的西班牙人,在废墟上建起了墨西哥城。
1521年,西班牙征服者科尔特斯攻占了有30万人口的特诺西提特兰城,来源:维基百科
1532年,皮萨罗更显神通。他仅带着168名士兵和3门大炮,便征服了印加帝国(其中心在秘鲁库斯科省)。当然,这主要是传染病的功劳。
在接下来的几百年里,类似的屠杀频繁在美洲大陆上演。它们来自战争的屠戮和疾病的摧残。如果说开始的天花传播属于偶然,那在之后的侵略中,天花则成了欧洲殖民者征战的最佳武器。
1630年,一支由17艘船组成的船队从英格兰向美洲大陆挺进,也奏响了美洲印第安原住民死亡的哀乐。枪炮的效用抵不上病毒的威胁,天花成为更有杀伤力的武器,毫无成本地令成片的印第安人倒下。他们死亡时,身上裹着殖民者送来的毯子,刚刚咽气的原住民并不知道,让他们感觉温暖的毯子,正是天花病人的遗物,残留其上的看不见的病毒,从他们接触起,就紧紧包裹住他们,编织了一首绝望的悲歌。
“别的瘟疫会持续两三个月,这种瘟疫却迫害我们一年多时间。以前的瘟疫杀死家中一个或两个人也就罢了,而它让一家只剩下一两个人,很多时候一个人都不留。”这是20世纪初,印第安人对天花的回忆。
毫无抵抗力的美洲大陆原住民在强悍的病原体面前纷纷倒下。在身体虚弱的同时,他们的精神也深受震动——为什么西班牙人不生病?他们并不知道,那是因为西班牙人已经有了抵抗力,还以为西班牙人受神灵庇佑,于是臣服于命运。正如欧洲殖民非洲时,基督教牧师对非洲人民的洗脑教育“有人为主,有人为仆”,似乎天生就该如此。印第安人流离失所,成为西班牙殖民地的奴隶,有的生病死去,有的承受不了繁重的庄园工作而死去。据后来研究者估算,在哥伦布踏上美洲大陆之前,美洲大陆总人口大约有1亿,墨西哥人有2500万~3000万。100多年内,当地人口锐减90%,许多印第安人部落就此消失。
美洲原住民死于瘟疫,人力不够,在美洲大陆上建立种植园的欧洲人开始从非洲贩卖黑奴。据统计,数百年间,有1500万非洲人被贩卖到美洲作为奴隶。欧洲也有人移民美洲,极为频繁的人员流动,为疾病传播提供了绝佳的环境。
这样压倒性的屠杀,不仅发生在美洲,南非、澳大利亚的原住民也未能幸免。1713年,南非原住民桑族人从欧洲殖民者那里感染了天花;1788年,澳大利亚原住民被英国人传染了天花。实际上,不仅是天花,可能还有流感、斑疹伤寒、鼠疫等文明社会的传染病登上了这些新大陆,击溃了当地人的免疫系统——这些病原体对他们来说是全新的,杀伤力巨大。当然,欧洲人的收获不仅于此,他们被新土地回以梅毒、疟疾、黄热病等传染病。一场人之间的争斗,实际操纵者却是看不见的病原体,历史就这么被微生物影响着。
得意的殖民者毫不愧疚,认为这是上帝的旨意,认定他们天然就该拥有这片沃土。如果有上帝,那他同样也没有对欧洲人施以仁慈。无论人们如何虔诚地祈祷,天花的流行从未停止。死亡率在15%~25%之间徘徊,大暴发时甚至上升到40%。对天花有限的认知,让人们不禁心生恐惧,由此催生了各种稀奇古怪的疗法,当中似乎暗藏着这样的心理——不管有没有用,总得做些什么才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