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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有求皆苦,无求乃乐

赵南星之所以如此嚣张,在于他资历够老,比叶向高还大九岁,也比其早中进士九年。但他身上集中体现了政治道德化的危害。

政治是一门技术活,终极目标是解决现实问题。现实千变万化,立场瞬息万变,矛盾错综复杂,妄图以非黑即白的标准判断是非,只会遭遇一道又一道“电车难题”。

晚年的邹元标对此有所反思。

当初他为反对张居正“夺情”(万历打破“丁忧”礼法,命本该离职回家、替亡亲服丧的张居正留任),屁股被打得血肉模糊,本人还遭流放边地。直到张居正离世,他才调回京师。

随着时间的推移,邹元标逐渐感到事非经过不知难,觉得张居正虽做人失败,但毕竟于国有功,死后不该被抄家清算。

于是,在他当左都御史的短暂任期内,一大功绩便是替张居正平反,并普及了一条朴素的为官之道:即使毁谤缠身,也要真抓实干。

可惜,邹元标的觉悟是特例,“因人废事”才是儒家文化圈的传统。

在这样的环境里,当一个道德极端主义者显然更安全,哪怕胸无点墨,也能用故作高深的“在德不在险”噎死军事专家。

不过,道德的吊诡之处在于,一旦它被大力提倡,跳得最欢的往往不是好人。并且,把社会问题归罪于道德不彰,也会掩盖体制和法治方面的深层问题。

平心而论,一些东林党人涤瑕荡秽,改造世界的发心不可谓不纯粹,但他们以早就僵死的程朱理学丈量善恶,划分敌我,又不可谓不愚蠢。

尤其在阳明心学已经深入人心的时代背景下。

和朱熹一样,王阳明也强调“去私欲”。但与之不同的是,他对什么是私欲做了更明确的界定。

在他看来,人的“七情”(喜、怒、忧、思、悲、恐、惊)宛如天上的浮云,往来聚散,变动不居。换言之,当喜则喜,当怒则怒,乃正常现象。反常的是凝滞不散,遮天蔽日,喜到乐极生悲,怒到杀人盈野,这便是私欲了。

因此,王阳明认为所谓私欲,即情之“过”(过火)与“不及”(凉薄)。

表面看这是对人性的妥协,实则为现代意义上的“公民道德”打下了底层逻辑。而东林党退回朱熹,看似尺度更严,其实无法落地,最后只能把朋友搞得少少的,把敌人搞得多多的。

比如赵南星复出回京时,大理寺卿周应秋有意结欢,郊迎于道,谁知赵南星不仅不领情,还喟叹说:“吾入山三十年,安知士风至此乎!”

仇隙由此而生,被推到东林党对立面的周应秋后来成为阉党的“煨蹄总宪”。

煨蹄就是炖猪蹄,靠着一手好厨艺,周应秋巴结上魏忠贤的侄子魏良卿,官至左都御史。未几,又升吏部尚书,大肆卖官,日进万金,被北京人民亲切地称为“周日万”。

当然,还有更神奇的操作,那就是把己方阵营的同志给逼成阉党,比如阮大铖。

同魏大中一样,阮大铖也是高攀龙的学生。但论才气,别说魏大中,整个东林党都找不出几个能与阮大铖比肩的。

对于阮诗,章太炎的评价是兼具王维、孟浩然的意趣和谢灵运的精练。陈寅恪亦推许阮大铖,其父陈三立更是将其同韦应物、陶渊明作比,誉为“五百年来一作者”。

而作为戏曲家的阮大铖,更是造诣非凡,产量惊人,且同屠隆一样,阮亦能自编自演,已知的作品就有《春灯谜》《燕子笺》《双金榜》《牟尼合》等十几种,连与他敌对的文震亨(文震孟之弟,《长物志》作者)都盛赞不已,认为其成就在汤显祖之上。

这倒有些过誉,但汤显祖至少有两处不及阮大铖:一是不识音律,其词曲虽文采斐然,但唱起来比较拗口;二是思想性大于故事性,不如阮大铖的作品好看。

由此可见,比主题深刻、文以载道,阮曲固不如汤曲;但就戏剧冲突和演出效果而言,阮曲在当时无人能及,大才子张岱观摩后的评语是“本本出色,脚脚出色,出出出色,句句出色,字字出色”。

事实上,张岱压根就不认可阮大铖这个人,只是作为慧眼识珠的评论家不因人废言罢了。

作为《明史·奸臣传》里的代表人物,南明弘光朝的大反派,阮大铖几乎无人认可。但抛开褊浅的性格缺陷不论,阮大铖可以说是东林党一手打造出来的,起因即天启四年(1624年)的“争吏垣”事件。

所谓吏垣,指六科中的吏科。时值吏科都给事中一职出缺,论资论才,丁忧期满的阮大铖都堪称绝佳人选,于是其桐城老乡左光斗急召他返京待补。

然而,六科职微权重,吏科尤重,掌科的都给事中更是重中之重。为应对方兴未艾的阉党,赵南星、高攀龙和杨涟都主张让关系更近、火力更猛的魏大中执掌吏垣。而作为安抚,几位党魁将推工科都给事中周士朴升任他职,把腾出的位子给阮大铖。

问题是,且不论工部居六部之末,即便按资轮序,阮大铖也排在魏大中之前,岂肯吃此闷亏?

果然,左光斗没做通阮大铖的工作,而周士朴又跟祖坟被太监刨过似的,日常工作就是怼天怼地怼宦官,故升迁为魏忠贤所阻。赵南星等人的计划就此落空,阮大铖成功就任吏科都给事中。

那又如何?彼时的吏部尚书正是接替张问达的赵南星,得罪了东林大佬的阮大铖在吏垣的位置上如坐针毡。

原本才堪充任,于理确实该他,现在却搞得不伦不类,不尴不尬。加之阮大铖又不是什么心胸宽广之人,一怄气便打算辞官,给赵南星等人难堪——乌纱帽爷不要了,送给你们。

屁股还没坐热就不干了,影响非常不好。为免外人看笑话,黄尊素极力挽留阮大铖。

本已略微转意,但阮大铖发现自己始终不招人待见,连左光斗都生分起来,于是上了道《惩贪疏》后去官辞京。

由此可见,意气用事的阮大铖根本不是一个成熟的政客。

而南下途中,他好死不死地在涿州见了个文友,由此彻底揭开自己的人生悲剧。

此人叫冯铨,涿州本地人,比阮大铖小九岁。

冯铨十九岁中进士,三年后迁翰林院检讨,可谓年少得志。然而二十五岁那年,冯铨的父亲冯盛明(时任河南布政使)在后金入侵辽沈时擅离职守,被河南巡抚张我续弹劾。

冯铨上疏申冤,称其父的“乞休”在未闻辽警之前。

这倒是事实,但他之所以三次乞休,也是因为预感时局有变。而当张我续三次不允后,冯盛明不候批复,擅自离任。

按《大明律》的规定,这种情况要杖一百并革职。冯盛明回籍后不久便死了,可见打得不轻。

冯铨随父回乡,日思替其平反,终于在天启四年(1624年)春迎来转机,因为魏忠贤到涿州祭祀碧霞元君了。

冯铨跪于道旁,哭诉其父之“冤”。

对这种年少有为并主动向组织靠拢的人才,魏公公一向高度重视。于是,冯铨官复原职,加入阉党。一年后,年方三十的他竟入阁拜相。

为打消天启的疑虑,魏忠贤还大谈“宰相小甘罗”的故事,以示有志不在年高。 FRYMYCWrDI8ROducPfq8c6OqyV4E6OecYW/773TiQyKtrmnyapXZCsy//WC1U1s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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