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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八千女鬼的前世今生

李选侍有个心腹宦官名叫李进忠,很多历史研究者以为此人就是魏忠贤,因为“李进忠”这个名字魏忠贤也曾用过。

殊不知这是两个人。

真李进忠确如杨涟所参,随李选侍在乾清宫安营扎寨时伙同群阉盗窃宫中财物。杨涟的劾疏中列了一堆宦官的名字,名单是王安给的,其中就有魏忠贤。

而魏忠贤并没有参与盗宝。

至于王安为什么会坑魏忠贤,史料已不可考。

李选侍移宫后,天启命王安督办盗宝案,魏忠贤作为东宫六局(典玺、典药、典膳、典服、典兵、典乘,均为侍奉皇太子起居生活的宦官机构)中典膳局里的一只蝼蚁,觉得自己即将死于非命,于是赶紧去向大哥求救。

大哥叫魏朝,是王安身边的红人。

经魏朝说情,王安把魏忠贤从黑名单里摘了出来,理由也很充分:外廷信息不确,把“李进忠”和“魏忠贤”搞混了。

由此可见,魏忠贤应该得罪过王安。王安借盗宝案略施小惩,意在敲打魏忠贤。见他服软告饶,便立即收手。

这已不是魏朝第一次帮魏忠贤了。

事实上没有他的提携,魏忠贤就谋不到替王才人“办膳”的差事。虽然王才人饱受李选侍欺凌,连吃饭都成了问题,但他毕竟是朱由校的生母。天启后来信任魏忠贤,跟这段经历有莫大的关系。

魏忠贤其人,挥刀自宫的目的就是以命根搏命运。眼看年过天命,还没尝过富贵滋味的他干脆心一横,把大哥的女人客印月给抢了。

作为魏朝的“对食”,客印月比天启年长十八岁。根据《甲申朝事小纪》记载,她名为奶妈,实为天启的性启蒙老师。

客印月本有一夫,诞有一子,十八岁那年被选入“奶子府”候用。两年后,丈夫死了,客印月年纪轻轻守了寡,也是个可怜人。

得亏天启喜欢,即位半个月就封客印月为“奉圣夫人”,形影不离。

天启大婚后,客印月依旧身份不明地住在后宫,遭到东林党的诘难。刘一燝旁敲侧击,劝天启对客氏“厚其始终而全其名誉”。

换言之,你怎么厚赏她都行,关键是保住她的名声。弦外之音,不难想见。

但天启就是舍不得,以“料理皇考丧事,颇需客氏协助”为借口推脱。

两个多月后,丧礼结束,刘一燝旧事重提,天启不得不送客氏出宫。然而只过了一天,食不甘味、魂不守舍的天启就下旨将客氏召回,此举引起轩然大波。

御史周宗建直言不讳道:

两日之间,乍出乍入。天子成言有同儿戏,法宫禁地仅类民家。

吏科给事中朱钦相更是发挥想象,把客氏同后金并举,列为当朝两大威胁,高呼:

欲净奴氛,先除女戎!

天启拍案而起,嘉靖附体——还是“大礼议”时期的。

他赤膊上阵,贬一批,罚一批,庄严地向文官集团宣告:谁再提客氏离宫之事,我就砸谁的饭碗。

客氏时年三十来岁,打扮入时,驻颜有方,据说常以年轻宫女的唾液梳头。

青春期的天启对这样的美熟女神魂颠倒也不奇怪。

相比于郑贵妃和李选侍,客氏的权力欲并不强,行事但凭好恶,用《龙与地下城》的“阵营九宫格”划分属于“混乱邪恶”型人格,好比《蝙蝠侠》里的小丑。

作为一个保姆,客氏要独占一座宫殿(咸安宫);特供给帝后取暖用的“红萝炭”,她也要来上一份。她出宫归家时的排场,更是连皇后也望尘莫及。

可即便如此,她仍不感恩。得知张皇后有孕后,她派推拿高手以按摩为名,重捏其腰间穴位,致使天启的第一个儿子生下来就是死胎。

不久,裕妃怀孕。

裕妃生性活泼,天启做木工时她就在一旁陪着说笑,深受圣宠。有孕后,因过了预产期而未生,客、魏便对天启说,这是得罪了神灵,需令裕妃在宫中祈祷。

于是,裕妃被矫旨关入“别宫”,撤去宫人,断水绝粮。

熬了几日,饥渴交加的裕妃匍匐至殿门外的屋檐下接饮雨水,绝望而死。

其后,客氏又害死冯贵人和赵选侍(朱常洛遗孀),并开始针对成妃。

成妃得罪客氏,源于替慧妃说情。慧妃因生皇二子而晋贵妃,又因孩子早夭而失宠,触犯客氏后更是被斥居冷宫。作为慧妃的闺蜜,成妃侍寝时大吹枕边风,不仅替慧妃乞怜,更为已死的冯贵人喊冤。

客氏侦知后,大怒道:“彼欲树兵向我耶?”当即如法炮制,想饿死成妃。所幸成妃机警,已事先在檐间瓦缝暗藏食物。

虽说捡了条命,但也被贬为宫女。

如果说郑贵妃和李选侍胡作非为是因为政治野心,那客氏就是出于女性本能的嫉妒。前者会权衡利弊,有章可循;后者则全看心情,为恨而恨。

毕竟,这点自知之明客氏还是有的:就算搞死了张皇后,坤宁宫也永远轮不到她住。

对这样一个疯狂残害自己老婆孩子的女人,天启的态度是以德报怨,将其子侯国兴和其弟客光先超擢为锦衣卫千户,简直昏聩到令人发指。

其实,天启的脑子不仅没毛病,还比很多人聪明。他的问题出在职业规划上,即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想当天子,而开始废寝忘食地搞发明,制作小玩具、折叠床和傀儡戏木偶。

木工活儿耗时费力,天启劳逸结合的方式是跟宦官玩捉迷藏,藏到乾清宫月台前的丹陛下。

此处凿有一通道,两侧有门,供内侍往来左右。当天启被抓住又挣脱时,袖中便飞出香气四溢的花瓣。

所以,说不好究竟是魏忠贤欺骗了天启,还是天启利用魏忠贤震慑外廷,吸引火力,好让他有工夫去完成自己的人生使命。

毕竟,自天启即位以来,“诸臣欺朕年幼”的文字就屡见上谕。一帮油腻大叔目无圣躬到早朝时敢在御前大声咳嗽,随地吐痰,令天启无比愤慨(“视朕冲龄,如此肆慢”)。

而且,党争愈演愈烈后,很多文官变成了“玻璃心”,跟刚入职场的年轻人似的,动不动请假,一赌气便离职,还有连招呼都不打就消失的,以至于“大臣止畏讥弹,不任劳怨,纷纷杜门,成何国体”的抱怨频繁见诸圣旨。

正因如此,魏忠贤的角色不可或缺。

问题是他论才不及落第秀才王振,论政治力又远逊颇有政绩的刘瑾,入宫前就一吃喝嫖赌卖女儿的社会垃圾,入宫后由于心虚气浮、言行夸张而被同事称作“傻子”,洒扫打杂看仓库,熬了二十载才因给王才人当伙食管理员渐入佳境,实力在权阉里排倒数,结果最后毁天灭地,鬼哭神泣,制造了空前绝后的阉祸,何也?

大气候当然是君主专制走到尽头,弊病集中爆发,但具体原因在于东林党门户之见过深,处置失当,亲手缔造了一个“阉党”。

自打方从哲被高攀龙、吕维祺和惠世扬喷得体无完肤,自请辞职后,东林党便开始狂飙突进,尽占九卿(六部尚书与左都御史、大理寺卿、通政使的合称)之要津。

次辅刘一燝暂代首辅之职,支持蒙冤解职的熊廷弼复出,经略辽东。

此前,辽东重镇沈阳和首府辽阳相继被后金攻破,辽东巡抚袁应泰自杀殉国,朝野震骇。刘一燝站出来主持公道,说:“使廷弼在辽,当不至此。”

此举可谓顾大局而舍私怨,因为熊廷弼投笔从戎前当过御史,是楚党成员,整日跟东林党作对。如果后来的东林党人也能对事不对人,党祸即使不可避免,也不至于那么惨烈。

不过,回到天启元年的现场,东林党的形势可谓一片大好,连年过花甲的叶向高都重新出山,担任首辅。众正盈朝的局面臻于极致,兴利除弊的政策稳步推进,比如左光斗主抓的“旱改水”工程。

把左光斗扔到策略游戏里,政治力必然不低,还自带“屯田”天赋,简介中须注明“水利专家”。

彼时北方普遍种旱粮,而左光斗力主栽水稻。请到圣旨后,他跑到野外带人开荒,还编歌谣让农民传唱:“盘庚五迁,惟井存焉。家掘一井,井灌十亩。八口之家,可以无饥。”

由于推广力度大,京津地区的水田初具规模,粮食产量显著提高。

与此同时,内廷也传来佳音:功比“定策”(大臣谋立天子)的司礼监秉笔王安擢升掌印太监。

接到任命后,王安上表辞谢,假意谦让,没想到惯常的套路被另一个司礼监秉笔王体乾利用。

王体乾深知客氏不喜欢王安,甚至有些害怕,因为王安跟东林党一个鼻孔出气,根本容不下客氏这种有严重生活作风问题且合同到期的编外人员。

果然,客氏同王体乾迅速达成共识:由她出面向天启请旨,助王体乾当司礼监掌印,再一起扳倒王安。

这么安排可谓一箭双雕。

第一,王体乾当个傀儡掌印,听命于客氏,内廷从此姓客;第二,王体乾腾出的位子正好让给客氏的情夫魏忠贤。虽是个二把手,但司礼监排名第一的秉笔(王体乾现职)往往兼领东厂,掌控锦衣卫,若运作成功,实惠更大。

时任惜薪司掌印(负责薪炭供应)的魏忠贤乍闻此事,夜不能寐。

这也难怪,他爹就是个唱戏的,他娘就是个耍杂技的,他做梦都想不到自己能一步登天。

然而,要跟王安全面开战,以魏忠贤的见识和能力,心里还是打鼓。促使他下定决心的,是客氏的一句“尔我孰若西李(李选侍),而欲遗患乎耶”。

战线既已统一,客氏径见天启,劝他接受王安的辞让。

王安也是心宽,此刻竟然在爬西山,不知道圣眷已衰。

原来,王安在督办乾清宫盗宝案时矫枉过正,把涉案宦官以往的合法赏赐都当作赃物剥夺。同时,为趁机根除宫中积弊(比如紫禁城之所以火灾频繁,很多时候皆因窃宝的宦官为掩盖罪证而纵火),他还扩大了打击面,导致群阉怨声载道,纷纷托人告状。

由此看来,王安似乎方正无畏,公心为国。

其实也不尽然。

天启逃出李选侍的魔掌后,曾在扇子上写下“辅朕为明仁之主”,赐给王安。

王安因此一度膨胀到对刘一燝和韩爌说:“二公肯做张江陵(张居正),我不难做冯司礼(冯保)。”

想当一代名阉的王安,盗宝案就是他的立威之作。而站在天启的角度,他的确打算严惩以真李进忠为首的宵小,但王安乾纲独断的做法已不把天子放在眼里。

因此,王安回城后被勒令在家闲居,盗宝案交皇帝钦办。

这么看,天启并不是一上台就当甩手掌柜的。

不仅不甩手,还频繁上朝,用功听讲,批阅奏疏时则不厌其烦地派人到内阁传谕提问。

由于问题过于琐细,又不得不认真回复,身体吃不消的叶向高在夸天启勤政的同时提醒他改进工作方法,否则“臣等欲一一言之,则不胜其烦,欲默而不言,则又失辅弼之职”。

所以,与其说天启惰政,不如说治国对他而言正向反馈太少,内源刺激不足,而他又缺乏嘉靖那种“与人斗其乐无穷”的心力和手腕,故干脆退居幕后,静观其变。

结果,魏忠贤如愿当上司礼监秉笔,并开始唆使兵科给事中霍维华上疏攻讦王安。

在魏忠贤的进谗下,王安给天启的印象已是“借盗宝案搞政治迫害的野心家”,霍维华的补刀终于使其被发配至南苑,充任净军。

净军的兵源是被贬宦官和民间私阉后却未能入宫之人。

南苑净军的头领叫刘朝,曾参与盗宝,后赦免出狱,在魏忠贤的安排下就任南海子(南苑)提督。

刘朝奉魏忠贤的指示饿死王安,王安刨篱笆下的萝卜充饥,三日不死,最后被失去耐心的刘朝杀害。

当然你会问:这么重要的盟友,东林党为何不救?

被魏忠贤的闪电战打了个措手不及固为原因之一,但忌惮落下“结交内侍”的骂名才是这些清流更真实的内心。毕竟,“通内”在当时法有明文严厉禁止,且不为士大夫的政治伦理所容,是“官邪之首恶,言路之奇丑”。 SiSq8DXtlj3epPtAYkfO93fFy8hfNHEm4TctSfoTNO4N7f49GOI9M3SumQ6sn4E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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