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200年前后到公元前1900年的那场大旱,通常被称为“4.2 ka事件”,属于一桩全球性的气候事件。这种史无前例的干旱循环影响了从美洲到亚洲、从中东地区到热带非洲和欧洲的人类社会。
为什么会出现这场特大干旱呢? 我们不能确定。太阳辐照度的变化与周期性的火山作用,是过去1000年间气温变化的主要原因。尽管更早时期的情况可能也是这样,但北大西洋涛动此时已是一种主要的气候驱动因素(如今依然如此)。在整个欧洲和地中海地区,每年12月到次年3月间的气温与降水变化中,高达60%的变化都是由这座位于亚速尔群岛上空的副热带高压和副极地低压之间的巨型气候“跷跷板”造成的。由于北大西洋涛动调节着从大西洋进入地中海的热量与水分,故大西洋与地中海的海面温度曾对中东地区的气候产生过影响,如今也仍是如此。所以,说北大西洋涛动这座“跷跷板”推动了那场大旱的发生,似乎是没有问题的。
那场特大干旱的情况,从冰岛和格陵兰岛的湖泊沉积物以及欧洲的树木年轮中,就可以看到。源自土耳其与伊朗等遥远之地一些洞穴的高分辨率洞穴沉积物序列,也记录了这桩气候事件。同样,印度季风强度减弱之后那300年的情况,在东非与印度河流域的古气候序列中也有所体现。当时,尼罗河的洪水与印度河沿岸的降水情况突然出现了变化,而撒哈拉与西非地区也是如此。变化无常的东亚季风,也对中国东部一些历史悠久的农耕社群造成了压力。
这场特大干旱的影响,逐渐波及了各个王国、蓬勃发展的文明和乡村地区。我们在第四章中将看到,这场特大干旱发生的时间,与埃及古王国的终结和法老们的领地暂时的分裂相吻合。干旱的影响一路延伸,远至中国西藏,并且进入了美洲;在美洲,旱情与其西南部和中美洲的尤卡坦半岛引入玉米种植的时间相一致。这场干旱,也成了南美洲安第斯地区一些重要群落兴衰过程中的一个因素。
至于中东地区,人们认为当时死海的水面下降了45米左右。从采自阿曼湾的一段海洋岩芯中,我们也可以看到这场大旱的迹象,而从印度东北部的莫姆鲁洞穴(Mawmluh Cave)获得的洞穴沉积物序列,则将尼罗河水量的减少与东非地区的湖泊水位下降、印度季风的转向关联了起来。可以想见,这场干旱对不同地区的影响有着巨大的差异。在亚洲西部和美索不达米亚北部,重要的旱作农业区面积突然减少了30%至50%。地中海东部、伊拉克北部和叙利亚东北部的哈布尔平原的大部分地区,都遭遇了灾难性的旱情。
运气不佳的美索不达米亚人应对干旱的方式,也大不相同。在北部哈布尔平原之类的旱作区,一些重要的中心被人们彻底遗弃,比如布拉克土丘(Tell Brak)与雷兰土丘(Tell Leilan)。 这种疏散,在两座城市里都对2万人产生了影响;随后,一些重大建筑项目也停工了。耶鲁大学的考古学家哈维·韦斯曾在雷兰土丘发掘出了一座大型的粮食储存与分配中心;公元前2230年左右,那里突然就被废弃了。中心外面用石头铺就的街道对面,矗立着一些已经部分建成了的房屋,说明人们当时放弃了城市建设。这里和其他地方,都曾明确做出废弃一些重要建筑物的行政决定。公元前2200年过后,哈布尔平原上已无人生活,直到250年后降水情况好转才有所改变。从土耳其境内的幼发拉底河上游流域到黎凡特南部,从事旱作的农民都弃主要城市和其他社区而去。
许多从事旱作的农民适应干旱的办法,就是一路沿着(通常称为“追踪”)水源较为充足的栖息地南下,前往一些有泉水滋养农田的地方。不过,地中海地区一些重要的沿海城市,例如比布鲁斯和乌加里特,没有这样的水源供应,故人口曾大幅减少。与此同时,南方的耶利哥却受惠于一口天然泉眼,大批羊群都有水可饮。幼发拉底河的水量虽然大减,但仍让美索不达米亚中部与南部地区能够进行某种程度的灌溉。然而,日益干旱却令畜牧业繁荣发展起来了。游牧业变得广受欢迎,成了古时人们在哈布尔平原与幼发拉底河之间进行的季节性放牧迁徙中断所引发的一种生存机制。哈布尔平原上的旱情,迫使统称为亚摩利人的游牧民族迁往附近的大草原和幼发拉底河沿岸,并且南下进入了有人定居的地区。由于他们的畜群侵占了定居者的农田,所以那里爆发了持续的动荡。由此带来的威胁极其严重,故公元前2200年左右,乌尔的统治者还修建了一道长达180千米的城墙,称之为“亚摩利亚人的驱逐者”,以遏阻这些不速之客。不过,此人的努力却是徒劳无功。 在城中的官吏一直拼命地率人清理灌渠、发放少得可怜的口粮那个时期,乌尔腹地的人口却增长了两倍。刻有楔形文字的泥板告诉我们,乌尔的农业经济最终瘫痪了。
但在南方,人们却把气候变化的责任归咎于神灵,并且用诗歌或者“城市挽歌”表达了出来。《苏美尔与乌里姆之挽歌》(“The Lament for Sumer and Urim”),就是最早用神灵的行为来解释气候变化的书面史料之一。从中我们得知,恩利勒、恩奇和其他神灵曾经决定毁掉一座城市。“风雨集焉,若洪水之袭……竟至栏中之牛不得站立,圈中之羊不得繁衍;河中之水皆咸。” 他们还曾下令让底格里斯河与幼发拉底河沿岸长满“邪恶之杂草”,并将城市变成“废墟”。庄稼无法种植,乡村将会干涸;“底格里斯河与幼发拉底河之水,恩利勒壅塞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