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医精诚》2018-10-06期
邱蔚六,口腔颌面外科学家,中国工程院院士,历任口腔颌面外科主任医师,教授,上海交通大学口腔医学院院长,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第九人民医院院长。邱蔚六院士从事医、教、研工作六十余年,是我国口腔颌面外科、头颈肿瘤外科以及口腔颌面修复重建外科的创建者和开拓者之一,36次获部市级一、二、三等科技进步奖,又曾获何梁何利科技进步奖。邱院士带领团队不断开拓创新,为中国口腔颌面外科走向世界并占有一席之地做出重要贡献。“业务要精,对人要诚实,追求要真美。”这是邱蔚六对自己和学生们的要求。让我们走近本集嘉宾邱蔚六,聆听院士的医学人生,了解中国式口腔颌面外科的发展历程。
本期嘉宾邱蔚六
马红漫(主持人): 欢迎您,邱院士。
邱蔚六: 主持人好,观众好。
马红漫(主持人): 口腔颌面外科到底是针对哪些方面的一些疾病?
邱蔚六: 口腔医学包括两个方面,一方面是牙医学,还有一方面大致就是口腔颌面外科学。口腔颌面外科所“管辖”的范围,从额部一直到下颌,甚至到颈部。全身的疾病都可以先发于口腔颌面部,口腔颌面部的疾病也可以并发全身性的疾病。
马红漫(主持人): 所以它们是关联在一起的。
邱蔚六: 对,关联在一起。对口腔颌面外科,我们有几句话分别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骨之不存,牙将焉附?人的表情都要靠口腔颌面支撑,而表情是社交的需要。从这方面理解,口腔颌面外科是医学中很重要的一个部门,它具有外科的性质。
马红漫(主持人): 您从医到现在有多少年了?
邱蔚六: 如果说从学医算起,近70年了,工作已经63年了。
马红漫(主持人): 在这么长时间从医过程中,您自己做过的手术应该成千上万了吧?
邱蔚六: 我没有去记录它,足球运动员可以记进了多少球,我们看病人的数量不容易记,那是成千上万的。
马红漫(主持人): 在您成千上万台手术中,有很多是开创性的手术。比如颅底手术,据说之前有大概30多年时间,中国医学界没有人敢做。
邱蔚六: 我本人从事的主要是肿瘤——头颈部的肿瘤,特别是口腔肿瘤,颅底手术是在这些肿瘤侵犯了颅底以后做的。颅底在口腔颌面外科和神经外科之间,仅仅是“一板之隔”,口腔颌面外科和神经外科一个楼上一个楼下。
马红漫(主持人): 其实就是挨着的。
邱蔚六: 对,楼上楼下。因此这个手术以前大家都不管,而且认为这是一个禁区,后来我们同神经外科合作,攻克了这个禁区。现在讲究要多学科,事实上,20世纪七八十年代我们就开始了多学科合作。颅底手术在一定程度上,能够延长病人的生命,保证病人的健康。做过颅底手术的病人,本来五年生存率是零,或是百分之十几、二十几,现在可以到百分之三十、四十以上。
颅底好比脑中的一层楼板,楼上是神经外科的范畴,楼下是口腔颌面外科的范畴,但是这层楼板本身无人敢管,因为颅底位置特殊,对神经外科医生来说,已经超出脑部范围,而在口腔颌面外科医生眼里,打开颅底意味着可能会伤及脑组织,危险系数过高。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肿瘤一旦侵犯颅底,就被认定是不治之症。
马红漫(主持人): 提到其他科室的肿瘤治疗,比较有效的方法是切掉肿瘤。但是,对于口腔颌面外科,也是简单地把肿瘤切掉就可以了吗?
邱蔚六: 那不行。我一开始讲的,人的面部是社交的重要工具。如果人的面部有缺损、有畸形,那必然会影响到工作、社交活动等方方面面。对颌面外科来说,手术切除肿瘤的缺损太大。怎么样能够恢复病人面部的功能、外形,对我们来讲是很重要的一个工作。因此在手术做完肿瘤切除以后,要立即恢复病人的面形和功能。经过我们这几十年的奋斗,现在手术的效果已经不错了。
马红漫(主持人): 您这边还要解决面部功能性的问题。
邱蔚六: 功能很重要,口腔颌面部的功能比身体其他地方的功能都多,说话、进食、咀嚼、吞咽,还有呼吸、睡眠等,所以我们刚才讲得很复杂。这些功能的恢复,比其他部位的缺损可能更重要。
马红漫(主持人): 您在学医和从医的过程中,曾经拿自己身体做过实验?
邱蔚六: 20世纪60年代初,全国兴起了学习中医的高潮,用针灸代替麻醉,当然也允许加一点点麻醉药物。
马红漫(主持人): 这个实验,您曾经在自己身上做过尝试?
邱蔚六: 当时我想体会一下它究竟有没有镇痛的作用。因为我觉得如果镇痛效果不明显就在病人身上做,我心里不踏实,所以就让他们来给我做做看,我耳前正好有一个慢性淋巴结炎。扎了针以后就做了这个手术。我自己体会下来,虽然针刺确实有镇痛作用,但是镇痛不全,在分离的时候不一定痛,切皮、缝合的时候也不痛,但一碰到神经盖就会有闪电击中一样的痛。那么这样有助于什么呢?有助于在施行手术的时候,找出一条办法来减少病人的痛苦。
马红漫(主持人): 所以用自己的身体来做实验,目的还是为了减轻病患的痛苦。
邱蔚六: 对,主要为了让病人能够适应。
马红漫(主持人): 您现在还在工作,而且是在一线,每周还要看一次门诊。
邱蔚六: 对。
马红漫(主持人): 这样其实挺辛苦的,您坚持看门诊到底为什么呢?
邱蔚六: 不辛苦。我看门诊的原因有三个。第一,为了我自己,临床医生如果不接触病人,那绝对会落后,会对现在的情况都不了解。第二,有病人需要我看,现在信息传播比较发达,找我看病的人来自全国各地。第三,临床实习生和我一起看病,能让他们更好地接触一些少见的病。
八十多岁的邱蔚六虽然已经不在临床一线,但仍然坚持每周半天的门诊。这半天的时间虽然短暂,却能解不少疑难病例的燃眉之急,同时,邱蔚六也把这样的门诊当作带教的机会,在他眼里,有效的教学是培养高质量梯队的必要条件。几十年薪火相传,邱蔚六秉承师辈“甘为人梯”的理念,为中国口腔颌面外科的发展做出巨大贡献。他也因此被授予国际口腔颌面外科医师学会的最高奖项“杰出会士奖”,成为获奖的全球第六人,也是唯一一位亚洲人。
邱蔚六仍坚持看门诊
马红漫(主持人): 您为什么会选择医生这个职业?
邱蔚六: 我从小就对医学比较感兴趣,更重要的是那时发生了一件让我比较难忘的事情。我刚上高一的时候,我的父亲腹部、腕部都中了弹,被送到医院抢救,之后我在医院陪了他半年多。那个时候我更加坚定了我要学医的信心。为什么?我觉得医生很伟大,救死扶伤,而且我对外科特别感兴趣。
马红漫(主持人): 外科也分为很多门类,您最后选择了这个细分的门类,是为什么?
邱蔚六: 口腔颌面外科,在当时的中国是个新鲜事物。当时,领导问我:“你要做什么?”我说:“我当然首选口腔颌面外科。”另外,当时广慈医院(今瑞金医院)口腔颌面外科的两个领头人是国内有名的专家,这也是我当初要求去这个科的重要原因。
马红漫(主持人): 您刚才提到的几位老师,加上您自己还有您带的徒弟们,构成了口腔颌面外科的传承体系,让口腔颌面外科前面多了一个定语,叫“中国式的口腔颌面外科”。这个“中国式的口腔颌面外科”是什么意思呢?
邱蔚六: 这个“中国式的口腔颌面外科”不是我们国家自己提出来的,是20世纪80年代外宾到我们病房来,他们提出来的,说:“你们这是中国式的口腔颌面外科。”为什么?有这么几条理由。第一,我们接触的面比较广,新中国刚成立的时候没有口腔颌面外科、头颈外科,那时候绝大多数颌面部、口腔、头颈部的恶性肿瘤病人,都是由口腔颌面外科医生来担负的。而这在国外就不能做,所以我们的涉及面更广;第二,我们国家有中医中药,这是别的国家都没有的;第三,他们也比较欣赏我们的培养模式。所以,他们就给我们命名为“中国式的口腔颌面外科”。
马红漫(主持人): 您作为“中国式口腔颌面外科”的开拓者之一,听到这个词您自己会有什么样的感觉呢?
邱蔚六: 从我个人来讲,我努力尽到自己的义务。因为老的第一代口腔颌面外科医生基本上都仙逝了,我们第二代的基本上也都到了耄耋之年,所以我们寄希望于后面几代。第一,对内一定要提高业务水平,学科建设非常重要。第二,一定要在国际上占有一席之地,这也是我们的初心。
马红漫(主持人): 在口腔颌面外科,经常会提到“邱家军”。您是怎么来带徒弟的?
邱蔚六: 学科建设关键是要有接班人,这一点从我的老师就开始了培养。我老师培养我,我要继承老师衣钵,为下面准备好接班人,不要临渴掘井。我想培养人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要放手,要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信心。
马红漫(主持人): 您见证了口腔颌面外科从无到有,从小到大的发展过程,对此您有什么看法?
邱蔚六: 我认为中国的医学要发展、要发达,还要向国际看齐,要加强研究,包括基础研究和临床研究。特别在教学医院,医、教、研、人才培养是必须要有的。我曾经做过一段时期的院长,我觉得,医疗是基础,教学是根本,科研是灵魂。科研水平提高了,教学水平、医疗水平也能提高。
马红漫(主持人): 您作为一个资历非常深的专家,您怎么理解“大医精诚”这四个字?
邱蔚六: “大医精诚”由中国唐代的医药学家孙思邈提出,它的中心思想是仁爱加精诚。口腔医学院的院训我提了八个字:“博学,勤思,大爱,精诚”。只有博学才能有思考,仁爱对每个人都很重要,但对病人更重要,业务要精,对人要诚实,追求要真美。
马红漫(主持人): 感谢邱蔚六院士做客《大医精诚》节目,感谢您的精彩分享。
邱蔚六题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