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阁楼上亮着一盏小灯。
无双进屋时,就见无暇已是换了睡裙,正背对着自己坐在床沿上,似乎是在那里发呆。
她虽穿着睡裙,可那睡裙的裙摆极长,一直落在了脚踝,袖子也是包住了手腕,无双知道,即便是在家面对着自己的亲人,无暇也还是会将自己全都遮住的。
无双并没有立刻上前,只静静地看了妹妹一会儿,从身后看,无暇的身影是极其动人的,在昏暗的光线下,少女的腰肢不盈一握,显得温婉而娇柔,无双叹了口气,缓步上前轻轻地喊着妹妹的名字。
“无暇?无暇?”无双一连喊了两声,无暇才回过神来,看见姐姐探究的眼神,无暇有些慌乱,似乎被姐姐撞破了秘密般,她垂下眸子,唤道:“姐姐。”
“你在想什么呢?喊你两声都没听见。”无双挽过妹妹的手,姐妹两一道在床上坐下。
“没,没想什么……”无暇有些结巴了起来,她不敢告诉姐姐,她一直在想着今日在街上见过的那个男子,那个有着剑一样的眉,寒星一样目的男子。
她自幼甚少出门,所接触的男子不过是父亲与邻居的赖小康罢了,即使出门上街,前家湾是贫民区,所见者也多是些为生计奔波的小商小贩,或是些无所事事的地痞无赖之流,她从没见过那样出色英俊的男儿,他是那样的高高在上,就连想一想他,都会让无暇觉得是自己不知羞,她怎配想他呢?
“别难过,我都听说了,纸鸢坏了是不是?没关系,咱们一起扎就是了。”无双微笑起来,轻轻拍了拍妹妹的手。
“姐姐……”无暇微微松了口气。
“无暇,这些年为了供我读书,我知道委屈你了,可好在我马上就要毕业了,校长也给我寻了个好差事,”无双的眼睛亮晶晶的,只压低了声音,靠近了妹妹的耳朵,说:“她介绍我去督军府做秘书。”
“秘书?”无暇一怔。
“是啊,”无双的脸庞浮起了一丝红晕,整个人都是兴致勃勃的样子:“督军府原来的田秘书要回乡了,督军身边正缺一个秘书。”
“姐姐,这位督军,就是你之前提过的那位池督军吗?”
“就是他,”无双的唇角噙着笑意,“池督军,池北赫……”她轻轻的念着这一个名字,洁白而细腻的面庞渗出绯红,衬着肤色越发晶莹夺目。
看着眼前肤质绝佳的姐姐,无暇掩下自己的心酸,温声道:“姐姐,你成绩优秀,你一定会得到这份差事的。”
“无暇,你知道吗?”无双的眼睛仍是透着光,拉住了妹妹的手,眨了眨眼睛告诉她:“督军的亲姑姑先前是总统的秘书,后来,就成为了总统夫人。”
无暇看着姐姐的眼睛,从她的眼睛里清晰的看见了那一抹野心,无暇心下一颤,小声道:“姐姐,难不成……你也想?”
“是,无暇,我们姐妹两自幼无话不说,姐姐和你说实话,自从我第一眼看见池督军,我就倾慕他,如今又有了这个机会,我一定会好好把握。”无双的眼瞳中透着精光,低低的说了下去:“若有一天,我成为了督军夫人,我就去请最好的大夫,为你治好身上的这些红癣,督军府的那些军官随着你挑。咱们一家也再不用挤在这处小楼里,夏天热的像蒸笼,冬天冷的像冰窖,爹爹和你日日夜夜的描风筝,外婆和阿娘给人浆洗衣裳,来给我攒学费,无暇,这是我们一家人的机会。”
听着姐姐的话,无暇却莫名的有些不安起来,“姐姐,我虽然没见过督军,可我总觉得,那样的人不是咱们能攀得上的,你在督军身边,凡事也更要小心啊。”
“我当然会的,”无双笑了,“无暇,我们过了十八年的苦日子,老天终于给了咱们这个机会,我一定会拿到这份差事。”
姐妹两正说这话,就听楼下却是传来一阵嘈杂,隐约还夹杂着妇人的叫骂声,听到这声音,无双皱起眉,说:“听声音倒像那杂货铺的泼妇,怎么,你和那赖小康还来往?”
无暇连忙解释:“没来往,就说了两句话,被他娘瞧见了。”
无暇话音刚落,姐妹两就听母亲的声音也是传了出来,与赖母当街对骂了起来。
“无暇,都是姐姐拖累了你,若当初能治好你身上的红癣……”无双想起此事,心里只觉得愧对妹妹,这些年家中所有的钱都用来供她读书了,若是能为无暇治病,兴许无暇身上的红癣已是痊愈了。
“姐,别说了,下回我再见到小康哥,不和他说话就是了。”无暇勉强笑了笑,没有让姐姐继续说下去。
“行,咱们不说了。”宁无双不再多言,听着外头的叫骂声慢慢平息,姐妹两也是双双歇下,很快,无双便进入了梦乡,无暇却并未睡着,而是轻轻转过了身子。
她知道,像赖小康那样的瘌痢头,城里最穷的人家都不愿要她,她几乎不敢去想自己的以后,或者……以后就像荀婶子说的,将她说给乡下娶不起婆娘的大龄鳏夫,每天围着锅台转,给孩子们浆洗尿布,被酒醉的丈夫拳打脚踢……
想起这样的日子,无暇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里却又是不由自主的浮起白日见过的那个青年军官,无暇摇了摇头,将脸庞埋进枕头,鼻尖却是酸涩了起来,她将那一道影子深深埋在了心底,再也不愿去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