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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本能与制约

这时,冯亢龙悄悄出现在商业厅领导面前,给岑志博奏了一本。说:“他事先跟我打保票,说万无一失。因为前两笔都没出错,我就相信他了。谁知是这么个结果!”厅领导问:“一点办法也没有吗?”“没有。我发动了方方面面的人脉关系,都了无结果。”厅领导眯起眼睛想了好久,突然一声断喝:“你这一把手怎么当的?还不滚?”冯亢龙扑通一声跪下,道:“我甘愿接受处罚,谁让我心太善,太轻信于人呢!”厅领导走过来,轻轻扶起冯亢龙,摇摇头,坐回椅子:“请原谅我一时冲动。你的责任是三分之一弱,那三分之二强是岑志博。”冯亢龙低头抖抖索索地从书包里掏出一套香港中华书局版的精装《诸子集成》,摆在厅领导桌子上,那是硕大的一堆。因为他已经侦悉厅领导也喜欢读书,而这套书当时很难买。向喜欢读书的上级领导送这种书,而不送其他,彼此都不失身份。厅领导挥挥手让他走,但没有拒绝书籍。冯亢龙点点头,悄悄退出屋子。三天后,厅里下发一份红头文件,鉴于岑志博的错误,免去他的公司副经理职务。然后来电话,让岑志博仍然回公司办公室当主任。虽然只是降了半级,对岑志博的打击几乎是致命的:脸面全失。一个成熟的从业者有可能“愈挫愈勇”,但那往往是历经磨砺的中年人,而类似岑志博这样涉世未深的年轻人,会很长时间抬不起头,根本谈不上“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来”,从此一蹶不振乃至跳槽另谋出路,都是题中应有之义,因为“树挪死人挪活”是人们的口头禅,尤其对于有学历、有专长的年轻人而言。

冯亢龙及时给杨妍写了长信,添油加醋地汇报岑志博的失误为公司带来的巨大损失,说,你心心念念的男友就是这么一种冒冒失失的人,做事顾头不顾腚,让利润蒙住了双眼,看不到事情的本质和根源,根本不值得你这么牵挂,放手吧!杨妍见信以后哭湿了信纸,为岑志博的失误,更为自己的初恋。慨叹人生的无常。要不要继续要求冯亢龙帮她与岑志博接续前缘呢?这件事如果说给父亲,估计会让她立即把目标转向冯亢龙,因为父亲做为中年男人比一个始终不曾走向社会的小女生理性得多。但杨妍执意得到岑志博的亲笔信笺,得不到岑志博的亲口“告吹”她便不能死心,甚至即使得到了岑志博的亲口“告吹”,她还是要努力三番,要竭力挽救。因为,她在岑志博身上看到了才华,在冯亢龙身上看到的仅仅是“世故”。于是,她再次给冯亢龙回信诉说愿望。而此时,公司里上上下下都是对岑志博的同情之声,还有人悄悄给岑志博送来《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让他重读。这怎么行?冯亢龙有些焦急了。急会生智。他把岑志博叫到跟前,说:“公司内部有人反映,小车司机经常给公司领导干私活,你要给司机们开会,实行轮换制,不能一个司机死盯一位领导。”事情源于岑志博的那两笔业务赚的利润,公司添了好几辆小车,每位领导都配了车。不光如此,厅里也沾了光,他们为厅领导也都换了上档次的新车。这样,他们在请示为公司领导配车问题上,得到厅领导的首肯,而其他公司则没有这个条件。

岑志博及时召开了办公室会议,办公室是主管小车班的。这段时间以来,小车班司机与自己对口服务的公司领导已经达成默契,他帮领导干私活,领导便默许他为自己拉私活。那个阶段“方向盘(司机)、听诊器(医生)、大壳帽(警察)”是三种最吃香的职业,因为可以方便自己。有的领导家里装修而照常上班,派司机为他盯守,显得他“工作至上”;有的领导老婆出差,领导把红颜知己叫到家里来,便由司机在门口把门;此时麻将牌刚刚兴起,有的领导在某处聚下几人玩挂彩的,也由司机在门口把守。反过来,领导到哪里检查工作,对方会送点纪念品或土特产,便给两份,其中一份是司机的。岑志博这一轮换,司机们首先炸了窝。刚刚把对口领导的脾气秉性摸准,说换就换?刚刚形成的所有方便全都烟消云散,怎么行?他们立即把问题反馈到领导们耳中,公司领导有五六位,他们也刚刚尝到用车的方便(几乎等于私车了),司机比儿子还听话,怎会同意轮换?因为私下用车在于领导与司机的默契,换了新人举报我咋办?私下用车是违规的,难免被处理,至少是降低威信不利提拔。大家都兢兢业业奋斗在上升的路上,谁甘愿平庸?这就是悖论。领导也是人,也有追求私下方便的本能,当这种本能受到制约,便力求挣脱。怎样既方便自己,又不违规?此时电视剧《西游记》正在热播,孙猴子三打白骨精时唐僧一再念咒,让他打不成,于是一句台词十分流行:“难死猴儿哥!”这句话对岑志博正合适,对司机们、领导们也不能说不合适。

冯亢龙在大学是学社会学专业的,他的一个同学分到了社会科学的杂志社工作,向他约稿。他便写了一篇《本能与制约》的5000字的稿子。文中写道:“社会行为的本能与制约是一对天然的矛盾。而关于本能的概念像涅槃的凤凰一样,在一次次的扼杀中获得新的生命,并不断被赋予新的语言和诠释。本能概念史也许比人类有纪录的历史更为久远。它们明显地出现在2500年前古希腊的文学及哲学著作中。从赫拉克利特到斯多葛主义者,再到阿奎那及笛卡尔,本能作为与理性相对的概念,成就了有灵魂的人与无理智的动物的二分法。然而其存在又一度缺乏经验证实。可以说,有关本能的前科学概念不是从实际事实中推断出来的,而是基于超自然的哲学及神学体系的需要建立起来的。在上述一系列体系中,动物行为被认为受本能驱动,而人类行为则受理智的主宰。直到达尔文出现,才有了科学的本能观。为了反对人与动物的二分法,达尔文及其追随者做了两方面的工作:一是证明人类本能的存在,二是证明动物的理性行为的存在。这样,人和动物的进化没有连续性的神话被打破,他们发现了两者之间共同的进化链节。尽管如此,本能与制约(理智)之间的二元对立还没有受到足够的重视……”

他认为,每个人都有本能,如果得不到制约,便成洪水猛兽。他在论文中是这么写的,现实中也是这么做的,算得上心口一致。譬如岑志博的一切表现,就是出于追逐名利的本能,他便绝不姑息。他必须乘胜追击,不给对手“喘息之机”。于是,组织了公司机关的“干部评议”工作,让大家对科级以上干部背对背打分。大家对司机与领导的“默契”知之甚少,但由风言风语带来的对岑志博的冒冒失失造成的反感已成滔滔洪水之势。有的司机或领导干脆在岑志博的名下写道:“岑志博不称职,坚决撤掉他的办公室主任职务,让他靠边站!”组织科在大会议室组织唱票,众目睽睽之下在前面黑板上为每个被评议的人名打钩或划叉,全公司机关的百十号人全都眼睁睁看着——岑志博被划的叉子最多,坐在观众席里的岑志博再也坐不住了,呜地一声哭着跑出了大会议室。

唱票结束后,冯亢龙立刻站起来宣布:“岑志博已经不适合做办公室主任,下一步怎么办将由领导班子研究决定。”等于宣布了岑志博在这个公司的末日。岑志博病倒了,在没请假的情况下一个星期没来上班。冯亢龙向厅领导打报告要对岑志博以“旷工”论处,开除他的公职。在当时社会环境下,开除公职差不多等于宣判一个人的无期徒刑;等于古代在流放的罪犯脸上烫上火印。被开除的人会一下子跌入人生谷底,走到哪里都难以被信任被委以要职;而那时除了乡下,城里的私营企业少之又少,岑志博能不能找到工作都是问题。到乡下去谋职,住宿、吃饭都会不方便,会加大费用开支,而且“包分配”的年轻大学生不得已去乡下,名声也不会好。

公司里另有一位科室干部也是大学毕业生,早已对冯亢龙得楞岑志博看不惯,尤其担心有朝一日冯亢龙会对自己下夹子,便托人调走了,临走写了一封便信塞进冯亢龙的门缝。内容是:“嫉妒俗称为红眼病、吃醋、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等现象。嫉妒就内心感受来讲,前期表现为初期由攀比到失望的压力感;中期则表现为由羞愧到屈辱的心理挫折感;后期则表现由不服不满到怨恨憎恨的发泄行为。嫉妒是一种比较复杂的心理,包括焦虑、恐惧、悲哀、猜疑、羞耻、自咎、消沉、憎恶、敌意、怨恨、报复等不愉快的心理状态。别人天生的身材、容貌和逐日显现的聪明才智,可以成为嫉妒的对象;其他如荣誉、地位、成就、财产、威望等有关社会评价的各种因素,也都容易成为嫉妒的对象。唯愿老兄明白天外有天山外有山的道理,好自为之。”给冯亢龙写这样的言辞犹如“鸡同鸭讲”。冯亢龙读后破口大骂。他知道对方调到了哪个单位,马上就把电话打过去了:“你们要注意这个人,他道德败坏,品性恶劣!”对方单位早已知悉缘由,对这种“告状”一笑了之。

厅领导感觉这个岑志博固然“可憎”,也还不至于落到开除公职的地步,年轻人闹情绪也是常有之事,便发了恻隐之心,把岑志博上调到商业厅资料室工作,让他专事整理建国以来的各种史料,编辑成册(后过渡到正式的“史志”编纂)。这项工作属于闲职,没有指标要求,每天工作几小时全靠自己安排,当然,也就没有职务,仅仅是一般干部。那时企业干部和机关干部身份一致,都统称干部,没有机关与企业之分。企业里的工人要转成干部,往往需要一个“以工代干”的过程,先以干部名义做干部工作,待有了名额和时机再转为正式干部。而成为正式干部以后,上调到机关和事业单位就十分便当。即使不上调,其身份已经有别于一般工人。后来演变为企业干部的实际身份仍是蓝领,仅仅形式上做管理而已。想上调几乎不可能。要进入公务员系列需要考试,当然,有时人脉重于考试在所难免。岑志博刚刚安下心来,便开始快节奏琢磨一件事:结婚生子。不考虑不行啊,周围在逼着他考虑。厅里办公室一位五十多岁的大姐认识他,来到他屋里,低声说:“咱们厅的离休老厅长有个侄女,和你年龄相当,要不要见见?你这么大年龄不结婚,不正常啊!”岑志博苦笑:“她也是我这个年龄,不结婚是不是也不正常?”

大姐拍拍他肩膀,坐了下来,嗓门也大了起来:“你这孩子,咋说话这么尖刻?机关里不兴这样——老厅长的侄女闹过抑郁症,所以婚事耽误了。”岑志博道:“您让我捡破烂?”“你这孩子,越说越不像话了!怎么叫破烂?人家长得眉清目秀,闺女家家的。”“她怎么得的抑郁症?”“失恋呗,男朋友出国,肉包子打狗了。”岑志博此时还没有出国的念想,否则会脱口而出:“我也打算出国”,也就把这事回了。但他当时没这想法,话头也跟不上。大姐又说:“你嫌她得过抑郁症,不谈也行;还有一个是咱厅下属单位一位台胞台属的女儿,现在国家正在大力发展与港台的商贸关系,一旦牵手,对咱们发展商贸都有好处,你别忘了,咱是商业厅。”“她有什么缺陷?”“瞧你说的,啥缺陷不缺陷,丑女人是一宝,况且人家也没这么丑。”“听话听音儿,您那意思她还是丑呗?”“跟你说话咋这么费劲?怪不得你们公司领导不愿意要你。我们都知道你是外语人才,翻译的资料十分地道,领导们没有不夸的,但为什么偏偏长了这么张破嘴?”岑志博确实过于直率了,把杨妍说了出来,说那么漂亮的混血姑娘我都拒绝了,您却向我推荐丑女——可曾知道“曾经沧海难为水”这句话?

大姐一气起身走了。把门重重一摔。这时,老干部处的处长来了,这是个五十来岁的黑胖子,好像送文件似的手里拿着黑色塑料文件夹,说,咱厅里的老同志谁谁的闺女未婚,谁谁的侄女、外甥女未婚等等,打开手里的文件夹,展示里面的一张张文字简介和照片。岑志博道:“谢谢您,可是我已经有对象了。”“瞎说,我刚刚碰上了王姐,她告我你没对象,给你介绍两个都不满意。”“你们咋对这种事这么热衷?是不是工作太闲在?”“嗨!你这小子,我们为你操心,你却往我们身上泼脏水!是不是被撤职以后也闹抑郁症了?”“对,我现在抑郁症很厉害。”“算你小子有福,咱厅里刘姐她闺女是心理医生,在安定医院工作,希望找个才子,即使有抑郁症也不在乎,她能治。”“去去去,我看她就心理有病,先让她给自己看病吧。”但这次岑志博没有过于刺激这位处长,而是拿出一盒烟,弹出一根给对方,自己也点上一根,面对面抽起烟来。

自打进入企业以后,岑志博就知晓了“烟酒不分家”的道理,这对人际沟通、情感交流都很有作用。处长抽完烟,一时觉得无趣,夸了几句烟不错也走了。岑志博狠狠砸了一记办公桌。给老爸打了电话:“爸,您给我找个对象吧,不然我这办公室天天踢破门槛子。”老爸住在外省老家,离岑志博供职这个省三百公里,是工厂的技术员,便说我身边有个年轻女技术员,大专毕业,还没对象,比你小一岁,但就是有点胖。“多少斤?”“不知道,看上去比你重五十斤。”岑志博立即想起了英语单词“羡慕”Admire的读音“额的妈呀”,可是他对此没有一点、一丁丁点的羡慕,说厌恶还谈不到,至少是不喜欢。老爸说:“你别嫌她胖,这样的姑娘最让人放心,没人骚扰。你若打算专心事业,这也算上选。”

岑志博陷入苦苦思索。这时,屋里又有人来,说的还是介绍对象的事。岑志博简直要崩溃了,口不择言地告知对方,老爸刚刚给自己找下对象,不久就会登记结婚。对方说:“你的事厅领导都在关注,你若骗人,想想看,你在咱厅怎么混?这可是品质问题!”这句话如同激将法。同事离开后他立即给老爸打电话,说通过权衡,他同意老爸的意见,而且办理婚事越快越好,因为他正面临没完没了的骚扰,甚至正被同事上纲上线。于是,一个月后的国庆节,岑志博就回老家把婚事办了,并且在胖妻子的肚里栽下了树种。回到厅里,再有人前来介绍对象,他就把结婚彩照拿出来请对方验证:“是不是真的?”对方看到照片,不光承认了事实,还会夸奖几句:“你确实是个实诚的好孩子。”因为岑志博对象比他胖出一圈,对方看了照片往往对岑志博生出同情:只有“好孩子”才这么不嫌弃妻子的过分的胖——那简直后赶举世闻名的“苏联大妈”呀。

岑志博结婚,对自己是喜事,对两姓旁人的冯亢龙更是喜事,他迫不及待把消息传递给了杨妍。还把他发表在杂志上的论文《本能与制约》寄给了杨妍。杨妍是个十分执着的姑娘,自然是夜里哭湿了枕头,尤其不理解岑志博为什么“喜新厌旧”“见异思迁”。最终,她向冯亢龙吐了口儿:“我嫁给你吧。”因为父亲管束得紧,杨妍深度接触年轻男性少,缺乏比较,感觉冯亢龙虽然不及岑志博有才华,在同龄人里升职很快,还有一定的理论水平,已经算是不错的了。而且,她也对东方哲学讲的“中庸之道”有所开悟:真像岑志博那样的出类拔萃的“偏才”,做出事来往往让人没法接受。

婚房是借冯亢龙邻居的一间八平米厨房,只是短时间借用,邻居一分钱不要。此时的社会氛围是邻里间互助友爱不时兴事事谈钱。而“八平米”在普遍缺房的日子里也算好的了。杨妍不挑剔。她不缺钱,与冯亢龙结婚一分钱彩礼没要。而冯亢龙的父母都是实实在在的老工人,他们说:“彩礼必须给,这是多年老例儿;不要彩礼意味着可能有变。”冯亢龙把三百块钱彩礼钱悄悄塞进杨妍陪送的皮箱里。杨妍也反对大办婚礼。也让冯亢龙父母不理解:如此漂亮的混血姑娘,正想借婚礼显摆一下呢,不让办?啥意思?怕人知道?惦着离婚?总之不往好处想。但结婚照总是要照的。他们在省城最知名的照相馆照了一套彩照,冯亢龙原本只是相貌一般般的普通人,但在青春靓丽的美貌杨妍映衬下,竟然也显得超凡脱俗,熠熠生辉。一双小里小气的老鼠眼竟然透出学究气质。他们的结婚照还被照相馆放大后做为样板摆在橱窗里。但冯亢龙的父母亲还是有眼力的,他们果然一语成谶:结婚三天杨妍就提出离婚。原因是冯亢龙每天夜里变态似的折腾让她难以忍受。冯亢龙这么认为:西方人都欲望强,你是混血,一定欲望也强,这从你死追岑志博就体现出来了,被窝里装什么洋蒜?杨妍气得给了冯亢龙一个大嘴巴:“我是人,不是动物,更不是娼妓!”而且,杨妍不知从哪本书里看的,说:“被窝里最体现一个人的私德,而你的私德低级龌龊,臭不可闻!”杨妍连夜收拾衣物,拎了皮箱走了。到火车站买了回程车票,在候车室坐了一宿,转天一早,踏上了回程。

几天后,冯亢龙接到杨妍来信,商量一起去民政局办离婚手续问题。冯亢龙回信苦苦求情。没有结果,冯亢龙原本也是极其自尊之人,担心闹得久了,会把被窝的争端捅到外面,便同意离婚,但索要那三百块钱。杨妍扣掉了三块钱,汇回来297元,说你折腾我三晚,总要有记录,你知道“三元里抗英”的典故吗?那是反侵略的故事。冯亢龙是文科本科毕业,怎会不知道?顿觉十分羞辱。回信怒骂杨妍臭婊子,烂杂种。但这封信却被邮局退了回来,信封上贴着纸条:查无此人。想必杨妍自从把钱汇回来便拒绝接收他的一切信息了。问题是,如此一来离婚成了无头案,拒绝接触怎么办离婚手续?起初冯亢龙抱着侥幸心理,心说杨妍一定等着我求她,还会重圆旧梦,否则,不是早就闹着办手续了?可是,冯亢龙等了一年,杨妍也没有回音。他身边的各种问询让他坐不住了:“你老婆长啥样?把照片给我们看看呗?”“已经一年了,孩子该生了吧?”“没孩子?你们俩谁在生理上有问题?”最关键的是厅里盖了一批房子,要解决一部分老同志缺房的遗留问题,解决一部分年轻干部婚后无房问题,食品公司给了五个名额,做为公司一把手的冯亢龙正在圈里,但厅里规定办手续需要夫妻双方一同前来,防止有诈。眼见得岑志博有可能办成,而自己名落孙山。冯亢龙一贯争尖儿拔上,这样的机遇怎能漏空?

他屈尊跑到邻省大学,找到杨妍,当着父亲杨爵就给她跪下了,说:“现在各单位都房源紧张,能得到分房机会三生有幸,爱妻你高抬贵手吧!”“谁是你爱妻?你爱的是娼妓,我是浸透中国传统文化的正常女人!”杨爵也说话了:“你们商量办理离婚手续问题吧,我陪你们去。”他一定担心女儿有可能在办手续时被冯亢龙报复。等于冯亢龙的屈尊遭到没有余地的回绝;求情变为协商办理离婚手续事宜。风霜雨雪,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冯亢龙咬牙跺脚,办,X你妈的。和杨妍约定了时间,就打道回府了。时隔不久,便办了离婚手续,房子自然也没分到手。而岑志博倒与胖妻子住上了新房。冯亢龙现在管不到岑志博,两个人属于“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但岑志博分到新房的事实仍让冯亢龙暗憋暗气,心说,岑志博,你也没什么可高兴的,只要你们别犯在我手里!

老三杨妍的婚事不顺,老二杨实也莫不如此。她的男朋友叫窦金鹏,是财经学院的高材生。他们结识,是在八达岭爬长城的时候,山脚下有卖糖堆儿(糖葫芦)的,窦金鹏买了一串,刚要转身,发现十分出众的杨实从身边走过,急忙又掏钱买了一串,然后追上杨实,交给了她。起初杨实不要,说:“我没吃过这东西,不敢吃;再说,爬长城吃东西也不雅观。”窦金鹏愣了一下,说:“你若不要,我就扔到垃圾桶里。”“那么晶莹剔透的东西,你岂不是暴殄天物?”“谁让你不要呢,本来就是给你买的。”“强买强卖哈?”杨实嘴上是这么说,却不得已伸手接了过来,要掏钱时,窦金鹏按住了她的手:“你这么漂亮,我巴结都来不及,什么钱不钱的。”“我和你还不熟,这不好吧。”“有啥不熟的,名册里不是介绍一个大学生会用算盘开平方、开立方吗?那就是我。”“哦,怪我眼拙——你好像比照片显得年轻。”话头就这么搭上了。吃完糖堆儿,窦金鹏还主动将两根竹签儿收在一起,装进自己双肩背的背包里。杨实感觉前来爬长城的人们藏龙卧虎,不知哪位就身怀绝技,这位其貌不扬的男生就让她肃然起敬。

窦金鹏说他继承了父亲(老会计)的特长,能够双手打算盘,同时运算两道题而不会出现混乱,速度还快。而且,他会使用算盘开平方、开立方。杨实认识他以后,财院搞教学技能大赛,由窦金鹏在规定时间内表演开平方和开立方。如此紧要的信息不能不告知杨实,窦金鹏及时给杨实写了信,盛情邀请前来观战。杨实自然还会请示老爸,得到首肯以后,方才应邀前往。两个人都有考察对方之意:杨实是想看看窦金鹏值不值得深交,而窦金鹏想看看杨实是否对他有意。他这一方不存在考察对方的愿望,杨实的靓丽外表和彬彬有礼的做派,早已迷住窦金鹏,暗想如能娶了这样的媳妇,一定是祖坟冒青烟了。能否表演成功,就意义极其重大了:长这么大从没见过如此才貌双全的女子,自己的特长若不能镇住她,便说明此生两人无缘,怨天怨地都没用。当然,首先是自己能不能露一手至关重要!那天,在财院大礼堂,数百个座位密密匝匝座无虚席,过道、走廊也挤满了人,主席台上坐着校长和一排评委老师。主持人首先报出两道题,请窦金鹏用脑记住(这已经超出一般人的技能了)说:“今天,我校的‘史丰收’(全国知名的使用算盘运算的奇才)窦金鹏同学为大家奉献算盘开平方、开立方,因为我校会此专长的没有第二人,只要窦金鹏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就算获得金奖!——开始!”中等身材的窦金鹏外表和气质一般般,是那种很难让人见一面记住长相的人。他站在主席台一侧稍稍靠边的位置,表情严峻,一手持算盘,一手拨弄算珠,随着噼里啪啦一阵响,他宣告完成,报出两组数字,主持人道:“完全正确!”全体评委包括校长全都起身鼓掌,祝贺窦金鹏获得金奖。继而,密密匝匝的观众席爆发了似要挑破房盖的雷鸣般的掌声。

主持人用手势压下大家的掌声,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窦金鹏同学,能不能把你的技能谜底告知一二?”窦金鹏咳了一声,要讲话,主持人急忙将手里的话筒递给他。他吹了一下话筒,听到“呼”的一声,方才开口:“我的技能一方面来自父亲的督促,另方面来自古书《九章算术》,一般人对这种书没兴趣,恰巧我家有一本,我便经常研读。先说开方术,曰:置积为实。借一算步之,超一等。议所得,以一乘所借一算为法,而以除。除已,倍法为定法。其复除。折法而下。复置借算步之如初,以复议一乘之,所得副,以加定法,以除。以所得副从定法。复除折下如前。若开之不尽者为不可开,当以面命之。若实有分者,通分内子为定实。乃开之,讫,开其母报除。若母不可开者,又以母乘定实,乃开之,讫,令如母而一。再说开立方术,曰:置积为实。借一算步之,超二等。议所得,以再乘所借一算为法,而除之。除已,三之为定法。复除,折而下。以三乘所得数置中行。复借一算置下行。步之,中超一,下超二等。复置议,以一乘中,再乘下,皆副以加定法。以定法除。除已,倍下、并中从定法。复除,折下如前。开之不尽者,亦为不可开。若积有分者,通分内子为定实。定实乃开之,讫,开其母以报除。若母不可开者,又以母再乘定实,乃开之。讫,令如母而一。报告完毕。”窦金鹏语言十分流畅,几乎不加思考,没有丝毫打喯儿。全场又是雷鸣般掌声。主持人拿回话筒道:“反正我是一句也听不懂,单凭窦金鹏背诵口诀这么利索,就该得奖!”又是掌声。

杨实因为按时间入场,没有提前到,所以没有座位,站在过道里和众多观战的学子挤在一起,她被挤得伸不出手来鼓掌,于是激动得哭了起来。大赛结束后,大家呼噜呼噜往外走,她想找到窦金鹏,于是鞋还被踩掉一只,继而被人踢走,她光着一只脚逆流而上,挤啊挤,终于见到了窦金鹏,说:“好家伙,为见你我的鞋丢了一只。”“这事闹的。”窦金鹏扶着杨实,让她没鞋的脚踩着自己有鞋的脚,死死站住,静等身边的人流慢慢散去。眼下窦金鹏摸着杨实的胳膊,发自内心地有着一种无比爱慕和欣喜的冲动。杨实吐气若兰,少女的气息热乎乎呼到他的脸上,他简直要醉了。人们经过窦金鹏身边免不了要说一句:“‘铁算盘’,棒!”还有人开玩笑:“等我当了企业领导,一定请你当总会计师!”那时还不兴称企业领导为“老板”。不过,这些语言不论窦金鹏怎么想,已经首先打动杨实了。大礼堂的人们走光了,窦金鹏不由分说架起杨实的胳膊把她背了起来,然后顺着路径找鞋。直找到门外,才在道边找到。窦金鹏从裤子口袋掏出手绢,把鞋上的污秽擦干净,蹲下身子,拿起杨实秀气的光脚,让她把鞋穿好。一系列动作十分认真而到位。杨实感叹:“鲁迅说‘世界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我得到启发,看到了相反的另一面:世界上原本有路,走的人过于拥挤了便没有了路。是吧?”

窦金鹏站起身看着阳光下面容靓丽的杨实,想起时下非常知名的电影演员潘虹,但杨实比潘虹更加“洋气”,鼻梁更直,睫毛更长,皮肤也更白皙。而眼下又有了新的感想:她不光漂亮,还是才女,有思想。便回应:“你说得不错,譬如一个单位只有总会计师一个位置,对于我就是‘有路’;若还有几位和我一样水平的求职者,那么,对他们而言就‘没有路’。当然,在这里没有路,在别处可能又有路了。”“你不光在技能上让我折服,理解力也超强,咱们确定关系吧。”窦金鹏的脸孔立即热了起来,正求之不得啊,如此美女就要到手了,便说:“一言为定,咱们找个僻静地方,庆祝一下吧。”“怎么庆祝?”“我要抱你,吻你。”“那可不行,还没请示父亲呢。”窦金鹏脸上的热度一下子消减了一半,揶揄:“看这意思,以后事事都要请示。吃饱了打嗝要不要请示?肚子来劲放个屁要不要请示?”“你这不是抬杠吗?什么事该请示难道你不知道?”“我欲望上来就要亲老婆,还要搂着睡觉,这和打嗝、放屁一样自然,咋就严格起来了?”“这件事我和你谈不拢,咱们下次再谈,今天就算我只是向你表示祝贺,仅此而已。”窦金鹏脸上的热度完全消散了:“你就这么忽冷忽热吗?以后我怎么做才能与你合拍?”“两个人终归是两个人,不可能事事合拍,就需要协商,达成一致方才可以行动。”“换句话说,就是我必须事事顺着你呗?”“那也未必,谁说得对听谁的。”“恋人之间亲个嘴儿有什么不对的?”“你现在就把咱们定位于恋人,是不是早了点?”“你都提出‘确定关系’了。”“我还没和父亲打招呼,我只是动议。如果父亲否掉了你,我的动议就宣告作废。” 38w2cOpHIsg9E35gFW20KnA9s6VTQBimkBD7Q7hmb7rATRNquDV7U+Ud62mPO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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