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勒斯
（Thales）

泰勒斯在传统上被认为是古希腊七贤之一。他的全盛期在公元前585年，这让后代评注者将其生年定为公元前625年，因为他们假定人的生命中点大约是四十岁。他的出生地米利都位于爱琴海东岸，是一座富裕繁荣的城邦。他是一位天文学家、数学家和著名工程师——尽管也有着喜好出世玄想的名声。

对他不食人间烟火的非议源于一个故事。柏拉图在他的《泰阿泰德篇》（ Theaetetus ）中详述过这个故事：泰勒斯有一次仰望星空过于专注，没有看路，以至于掉进了井里。 这一形象又被亚里士多德所讲的另一个故事所强化。他在《政治学》（ Politics ）中讲到，泰勒斯忽视世俗的欲求，这意味着他很贫穷，并因为贫穷而被时人指摘。

落井的故事，其根源可能在于一个事实：如果下到井底，你甚至能在白天看到星星。泰勒斯当时可能正是这么做的，其他证明他具有实干的证据也支持这种可能性。当别人批评他贫穷的时候，他什么也没说，而是去认真研究天气。直到有一年，他成功预测到橄榄会大丰收。在其他人也看出这一点之前，他租下了米利都所有的橄榄榨油厂。等到后来焦急的榨油厂主央求他的时候，他又把它们高价租还给厂主。亚里士多德说：“他就这样证明了，哲学家如果想发财，很容易就能做到，但他们感兴趣的并不是发财。”

关于泰勒斯的实干能力，有一个关键的故事可以证明。他曾受雇于邻邦吕底亚（Lydia）的国王克罗伊斯（Croesus），去找一种方法，让国王的军队不必建桥就能渡过哈吕斯河（River Halys）。泰勒斯做到了。他的办法是让军队在河边扎营，然后沿河挖沟，把一部分河水引到营地的另一边，于是营地两侧的河水都变浅了，军队可以轻易地涉水通过。

泰勒斯的这些资历有助于我们评价他的观点，以及他抱持这些观点的原因。他显然有深邃的头脑，而他在哲学史上的继任者们公推他为第一个享有哲学家之名的人，也是有充分理由的。

我们还记得，前苏格拉底哲学家的主要旨趣之一，就是探寻世界的本质和起源（这里的世界是指“宇宙”，他们所用的词是kosmos），因而他们有了 phusikoi ，也就是物理学家的称号。他们最鲜明的特点就是拒斥传统神话对宇宙的解释。赫西俄德（Hesiod）在他写于公元前700年左右的《神谱》（ Theogony ）中提供的版本就是这种解释之一。这本书有着强大的诗性魅力，但对一个有智慧且真正想要理解世界本质的探究者来说，这本书就不够了。赫西俄德告诉我们：“最早生出的是混沌……虚冥和漆黑的夜从混沌中生。天光和白天又从黑夜中生，她与虚冥相爱交合，生下他俩……”

为了得到一个在理智上更让人信服的说法，泰勒斯试图确定宇宙的本原（ arche ），这个词也可以翻译为“始基”。在这一语境中，本原是指那些构成宇宙的东西，或者指宇宙的起源，或者二者皆指。亚里士多德在谈到前苏格拉底哲学家，其实是在专门谈到泰勒斯的时候说道：“一切存在之物由本原而构成，最初来自其中，而最终也将没入其中……他们说这就是存在之物的元素与本原……”泰勒斯提出的本原是水。

为什么泰勒斯指定了水？我们可以这样重建他的思考过程：水无处不在，它在海中，它从天而降，它流淌在你的血管中；如果你切开一株植物，就能看到其中也有液体；如果你揉搓一团泥土，你的手也会变湿；我们人类、所有动物和植物都不能离开水而存活，因而它是生命的必需。而且，大地本身也可以看作由水产生的，你只要看看尼罗河每年泛滥之后产生的巨量土壤（这里泰勒斯指的是河水从上游冲刷下来的泥沙）。进而，相当关键的一点是，水是泰勒斯所知道的唯一可以有全部三种物态的物质：固态（当它冻结）、液态（它的一般状态）和气态（当它沸腾成为蒸汽）。你确实可以说，无处不在、不可或缺、滋养万物而又千变万化的水，对一个生活在公元前6世纪的人来说，是一个相当聪明的本原候选项。

但泰勒斯选择了什么作为本原，远不如他如何以及为什么这样做来得重要。他没有依靠传说、神话、古代的经书、教谕或者传统，他依靠的是观察和理性，这才是他成为第一个哲学家的原因。这种对宇宙的解释，与赫西俄德所给出的解释之间，有着鲜明的区别。赫西俄德自己无疑是把他的说法当作比喻和象征，但两人还是有着巨大的不同：一人满足于比喻性和象征性的说法，另一人则想要提出一种由观察和理性所支撑的理论。

亚里士多德还告诉我们，在他的解读中，泰勒斯认为是“灵魂”（anima）导致了运动，因为有人记述说泰勒斯曾说磁石有灵魂，因为它可以吸引铁；泰勒斯还认为，“灵魂与整个宇宙混合在一起，这或许是他之所以认为万物都充满神灵的原因”。在此我们必须考虑到，在哲学的最开端，也就是科学的最开端，对运动和变化的概念化解释是很少的。要解释物体为什么会运动和变化，一个可用的类比就是我们从自身的能动性中得到的经验：我捡起了一块石头，把它扔进了池塘，溅起了水花，是我让这一连串的事件发生。因此作一类比，一定有某种相似的本原导致了世界上的运动和变化。 ^[1] 其实我们会说某物激活了另一样东西，这就呼应了上述思想，即认为动物（animal这个词本身就表示“被生气激发的东西”[animated things]）之外的其他物体也有一种能动的力量，可以移动、改变或影响其他物体。因此泰勒斯在探寻的是一种理论，可以对这些现象做出概括，这种概括从我们对能动性的经验以及磁石吸铁的能力出发，最终能对位置和状态的变化做出总括的解释。既然那时还没有足够的词汇来实现这种解释，那么在谈论这个主题的时候，除了说磁石有“灵魂”，从而指向一种有生气的本原、一种起因性的力量、一种与其他物体相互作用的力量之外，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呢？

人们还把那句著名的神谕“认识你自己”归于泰勒斯名下。据说他在年老时死于“炎热和干渴”，当时他正在烈日下观看一场体操竞赛——简言之是脱水而死。对一位认为水是宇宙本原的人来说，这是个充满反讽的结局。第欧根尼·拉尔修记载了关于泰勒斯死因的另一种说法。他引用了一封据说是阿那克西曼德（我们马上要谈到他）写给毕达哥拉斯的信。这个版本的故事说，一天晚上，泰勒斯和他的侍女一起出门观星，“然后，他忘记了自己的所在，在一个陡坡的边缘踏空跌落”。为了证明泰勒斯作为哲学源头的地位，阿那克西曼德接着说：“让我们这些他的学生，纪念这个人，并以他的话语互相致意。让我们所有的讨论都从泰勒斯开始吧。” Tu7aY5CXBFx1WQy+f/PpnWy2/c1eapZ7Y622WU87t9LqpRbHkE4Xub2Cz3Txpjj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