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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你做一场虚空大梦

周老二是我们地铁站的吹牛大王。

他见着我总说:“马警官,你别拘我,我拉黑活儿只是爱好,我家里有产业,回头一定不会亏待你。”

周老二吹牛能吹到什么邪乎的程度?我给你好好理一理。

首先他说他在东北老家有一大片山林,种满了公孙树,一棵小树苗长好了就能卖好几千。当时我觉得好高大上啊,我都没有听说过这么文艺的树名。后来我知道那就是银杏树。

周老二还说他家在山下开了一条街的浴池。东北人爱泡澡,和日本人泡温泉一样都是文化。周老二说,他那一条街不论寒暑都张灯结彩,一到晚上光芒四射,整个镇上的人都跑去浴池里“干净干净”。他家的浴池正规、整洁,市里曾经要给他一个“青年企业家”称号,他没要。

周老二还说他在老家是一个大型文艺团的股东。他致力于将大东北文化发扬光大,把什么二人转、大秧歌好好改良改良:二人转一水儿的小鲜肉 加大美妞,唱的全是励志正能量曲子;大秧歌整一水儿的长腿大模特,在舞台上走来走去,宣传五讲四美。到时候灯光咔咔一打,烟雾机使劲吐白烟,那场面,老带劲了。

我说:“哟,看不出来,你还挺政治正确的呀。”

他挠挠头:“嗐!在老家和大官们接触多了肯定主旋律呀。”

当时我正给他做笔录,他手指头中间的烟一冒,正经话没说两句,牛皮吹得眼都睁不开了。

不光跟我,在黑车圈和摆摊界,他也是狂刷存在感。卖花的梅梅本来就好吹牛皮,两人没事儿就对着吹。梅梅说年底回老家买宝马,他说宝马太低级,流线型不好看,好比女人没屁股没胸,他准备买保时捷,大气,性感。他还成天去逗蛋糕房的阿姨,说:“你这蛋挞一块钱一个也好意思卖?我隔夜的黑森林都不吃!”当然他最爱的还是跟同行们斗气,有一回跟拉活儿的老于戗戗起来,老于要揍他,他边跑还边说:“我不跟你打架,我在老家都是兄弟们帮我打架,想让我亲自揍你,美死你!”

你觉得周老二是个奇葩吧?确实是。你现在也挺讨厌他吧?可其实我们并没有哇。周老二还有第二人格——超级热心。

有一次早上俩男乘客在限流带里干仗,头破血流,我冲过去刚要把人控制住,打人一方嗖地跳出栅栏,直奔广场口。我这边慢半拍,眼看就追不上了,却看见周老二在广场口迎面把打人者一把搂住,跟要接吻似的。也幸亏有他的拔刀相助,才让被打者有冤可申。

卖水果的老张年事已高,每回出摊都跟愚公移山似的。只有周老二没事儿帮他推推车、卸卸货,当然一边干还一边唠叨着:“你这堆破葡萄卖个什么劲,搁我我只吃进口红提。”

那年拉活儿的高小伟出了车祸,周老二还和另外几个黑车司机一块儿去医院看了他,买了好些补品。回来他跟我说:“够惨的,要搁我们老家,我绝对能给他找顶尖的专家看病。”

殊不知,周老二自己也有严重的高血压。之前他因为去车站里骚扰乘客,我们拘过他。拘留所医生都说,他这血压太高了,以后一定得去大医院好好治治。

慢慢地,周老二有点儿鼻歪眼斜了。一说话,右眼皮直跳。牛皮也吹得不那么顺畅了。

“我这就是操心家里生意操的。”

再后来,医生说他这情况随时会脑出血,开车太危险,他也就不再拉活儿了。

最后一次看见他,是在离我们地铁站不远的马路上,他面前摆着个笼子,人坐在小板凳上玩手机。笼子里是好几条小狗,他又卖上狗了。

“马警官,你看我这些狗怎么样?正经的波尔多犬哪。我这可不是卖,是朋友送我的,我嫌闹心就找有缘人送了。在老家我可只养藏獒。”

笼子里那几条狗卧的卧,趴的趴,眼神呆滞迷离。连狗都听烦了他吹牛皮。

我笑了笑,跟他挥手道别。走出几米回过头,看他瘦瘦的身影坐在红彤彤的夕阳下,孤零零惨兮兮,像是车水马龙里的一棵小草。想起他曾经那样矫健地帮我抓人,那样卖力地给老张推车,真想买他条狗。但我要真去了,他一定又会跳脚急眼:“你要我怎么能收钱?我他妈可不稀得这点儿钱!”

想想我还是走了。

那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西装革履的周老二带我去参观了他那边金灿灿、黄澄澄,种满了银杏树的山野,带我去他那灯红酒绿的浴池一条街泡了一次爽到极致的热水澡,带我去他的主场看了一次东北二人转。梦里的他容光焕发,派头十足,手一轻点就会有小弟冲上来敬茶递烟。也许这些事儿真的发生过,我也分不清了。

也许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陪着他做一场虚空大梦。 C87KkqOFXhpYkJsDWBpc/dq5fJKM5/IpQDoZ1zTZAa0NIMBjdji8JYJHIIpEXG6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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