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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腿子,孤老棒子

“跑腿子”“孤老棒子”是非常典型的大连方言。《简明大连辞典》对这两个方言词的记载很简单:跑腿子,是指光棍,成年人无妻室者;孤老棒子,是指年老无子女者。

“跑腿子”“孤老棒子”也是东北方言。周立波《暴风骤雨》中:“我屋里的早入土了,到如今还是跑腿子。”《北方曲艺》1982年第3期87页:“我二愣子就跑腿子一个人,上无父母,下无兄弟,跳井都不挂下巴。”

在大连人的语境里,“孤老棒子”强调无子女,在东北其他地区的理解里,“孤老棒子”是指老年单身汉。相同的方言,在不同地区语义会有差别。《群众创作》1985年第1期2页:“小后屋的刘孤老棒子我也骗过他。”《依安文艺》1985年第1期17页:“你叫王振美,美在哪儿?一脸褶,刷子似的头,孤老棒子。”

“魅力庄河文化丛书”《河之俏——方言俗语集》记载:孤喽棒子,指一辈子没有子女的老人。例句:“老年公寓越办越多,越办越好,让那些老孤喽棒子找到了温暖的家,一些有子女有钱的老人也搬进来了。”

东北方言“绝户气”也是指没有后代的人,多含贬义。

很多人少小离家,漂泊在外,几句方言入耳,仿佛被唤回故园,不禁泪洒衣襟。“我记得我们村的鲁三是个老跑腿子,我们学雷锋做好事,经常去他家打扫卫生。还有我们班的张小明他奶奶是个孤老棒子……”与老乡相遇所带来的巨大欢喜,居然令人思维凌乱了。如果张小明的奶奶是“孤老棒子”,那张小明的爸爸从哪里来?

“跑腿子”与我们常说的“跑腿儿”不同。“跑腿儿”是指为他人奔走做杂事,“跑腿子”专指单身的成年男性,一辈子做梦娶媳妇,却未能如愿,孑然一身,无所依仗。

没娶上媳妇,通常有两种原因:一是身体多病,或者身有残疾;二是家境贫穷,衣不蔽体,几乎揭不开锅了。“跑腿子”是弱势群体,是被人同情或瞧不起的对象。在过去的年代里,有一些“跑腿子”是不着调的二流子,整天沉迷于吃喝玩乐,再大的家业也被败坏掉;有一些“跑腿子”是被命运捉弄了,身残志坚成为生活强者的只是个例,多数残疾人孤身一人挣扎在生存线上。

如果40岁以后,还是一个人生活,就会被称为“老跑腿子”。在小镇上,也会出现一个或两个阅历丰富、修养较好的“老跑腿子”,年轻时孤独一阵子便走南闯北去了,暮年时叶落归根回到家乡,看上去身板硬朗,衣着干净,像一株经过风雨洗刷的植物,有着特别的风度,令人好奇他在外面那些年的经历。我将这类“老跑腿子”称为那个年代的独身主义者。

《孟子·梁惠王》中:“老而无妻曰鳏,老而无夫曰寡,老而无子曰独,幼而无父曰孤。此四者,天下之穷民而无告者。”“跑腿子”,即鳏夫。这个方言词与女性单身者无关。女性单身者到了晚年,依然属于“老姑娘”,做了一辈子老姑娘的女子也是人群中一道风景。

过去的年代,没有生孩子往往是由被动的生理原因造成的。生不出孩子的事实像块乌云,一辈子笼罩在女人心头。没人敢质疑男人,过去农村男权至上的观念太深了。重男轻女思想严重的人,甚至将生了女儿却没生出儿子的老人也打入“孤老棒子”之列。若说“孤老棒子”这个称号有悲剧感,皆因养老问题。“养儿防老”是祖辈的人生设想,有女儿都不好使,只有儿子能养老送终。

在“跑腿子”“孤老棒子”的晚景里,有一个方言词叫“老棺材瓤子”,是庄河人常说的,形容体弱多病、生存艰难的老年人。20世纪80年代,孩子们学雷锋做好事,帮扶对象就是“五保户”,即“跑腿子”“孤老棒子”等鳏寡孤独者。如今,这个弱势群体被称为“低保户”,他们的生活质量是社会发展的晴雨表。“老李头有病多年没治好,他自称是个老棺材瓤子,没想到送医下乡给他带来福气,现在是能吃能喝,走道噔噔的。”所以,“跑腿子”“孤老棒子”“老棺材瓤子”这些方言从生活中消失是一种必然。

编辑部曲老师送我一本《北京话语汇》,这本口袋书于1961年12月由商务印书馆出版,在《编写人的话》一文中,金受申写道:“什么是土语?土语就是知识分子根本不懂,或懂一点儿也不肯说、说不出口的社会流行语。”我们都有这样的习惯,提起笔想描述一个形象、姿态,或记一个口语,总是会想词典里有没有这个词儿。学者们也只重视书本上的古声、古韵,却忽略了与古声、古韵有瓜葛的方言土语。在金受申看来,只想着从书本中寻找词汇,语汇就难免贫乏了。

胡适曾感慨:“我常常想,假如鲁迅先生的《阿Q正传》是用绍兴土话做的,那篇小说要增添多少生气啊!”在中国方言库中,有三种方言产生了较有影响力的文学:一是北京话,二是苏州话(吴语),三是广州话(粤语)。其中,北京话产生的文学最多,传播也最远。孙郁凭《写作的叛徒》一书荣膺2013年度文学评论家奖。他是大连人,20世纪70年代开始文学创作,80年代起转入文学批评和研究,长期从事鲁迅和现当代文学研究。在访谈中,孙郁谈到了南方文学与北方文学的差异:“当年看《海上花列传》的吴语和国语版本,吴语中的幽微细致深处,翻译成了大一统的国语,味道就不同了。南方语言之美丽,连骂人都是千回百转。”在他的感受里,“文学中的南方”因方言的细致润色而富有诗意。

20世纪20年代,中国历史学家、民俗学家顾颉刚编纂《吴歌甲集》,这是一部吴语文学作品集,分为五类:一是儿歌,二是乡村妇女的歌,三是闺阁妇女的歌,四是农工流氓的歌,五是杂歌。其中,儿歌是最纯粹、最道地的吴语文学。顾颉刚生长在苏州城里,几位帮他收集吴语文学作品的朋友也都是城里人,他们与乡村妇女和农工流氓缺乏接触,所以这两集显得比较单薄,存在着偏重闺阁歌词的缺点。胡适、沈兼士、俞平伯、钱玄同、刘复五大学者分别为《吴歌甲集》作序,顾颉刚师承胡适,胡适在序中对顾颉刚整理编纂吴语文学之功大加赞赏,同时也谈了对方言文学的看法:“老实说吧,国语不过是最优胜的一种方言。今日的国语文学在多少年前都不过是方言的文学。正因为当时的人肯用方言作文学,敢用方言作文学,所以一千多年之中积下了不少的活文学,其中那最有普遍性的部分遂逐渐被公认为国语文学的基础。我们自然不应该仅仅抱着这一点儿历史上遗传下来的基础就自己满足了。国语的文学从方言的文学里出来,仍须要向方言的文学里去寻它的新材料、新血液、新生命。”

胡适又从《海上花列传》中挑出一段:双玉近前,与淑人并坐床沿。双玉略略欠身,两手都搭着淑人左右肩膀,教淑人把右手勾着双玉头项,把左手按着双玉心窝,脸对脸问道:“倪七月里来里‘一笠园’,也像故歇实慨样式一淘坐来浪说个闲话,耐阿记得?”

假如将双玉的话都改成普通话:我们七月里在一笠园也像现在这样子坐在一块儿说的话,你记得吗?

意思固然不差,但孙郁所说的“幽微细致”的味道是不是荡然无存了? /ZNaipmNSWuDDsxd7ddgyM3xmPhXa3hOiauVb/ghzPDgT1C/olnhSfma4gUCSZ2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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