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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戏班子里的人才晓得,原来趁着耍猴人生病,他豢养的那只猕猴拼着受伤的四肢,爬了上院子里的大槐树,从槐树的另一头溜下墙根跑了。

戏班子赁在长安城脚下,人流汇聚,热闹非凡。猴儿刚刚逃窜出来,只知闷头往人少的地界扎去,却慌不择路,越逃越没了方向。沿途酒肆里的嬉笑声与摊贩们的叫卖声不绝于耳,时不时还被木楼上歌女胡乱掷下来招客的绢花砸到脑袋。

猴儿也是逃出来才知道,高耸的围墙之外,不是山丘,是另一截繁荣城池。

有勇无脑的一路逃亡中,猴儿也学着怕冷的路人一般捂着胸膛,仿佛一颗心吊在腔子里,颤颤巍巍,又融化在害怕与饥饿中。

天渐黑沉,连黄昏也在簌簌雪子砸下来的声音里飞快度了过去。

长安城的夜,在灯火万千中,声色动人且旖旎柔艳。你说它熠熠生辉,它又在冬雪中沉默寡言,庄严矗立。你说它森然威严,它却又巧笑倩兮,难描难画。

猴儿并不知道的是,如今的普通人大多会选择早早熄灯,谢绝夜晚出门。即使非要在夜里出门,也会戴着斗笠,遮住自己的眼和脸,否则让街上的“人”见到,便不大好了。

不知何时开始,华灯初上的长安,见着的人已经不一定是人了。只因人的街道与妖鬼的市集早已混为一体,彻底成了一锅人为主菜,妖当底料的杂烩。有纵情声色处,处处皆是日下胭脂雨上鲜。

月上中天,朱雀大街上挂起灯火长龙,不时有华服男女出双入对,宽大的衣摆下,偶尔露出条毛茸茸的尾巴一闪而过,等你再错眼看去,又不见了,只听得见地上蔓延的藤萝中张开几只布满尖牙的嘴,打出一连串喷嚏。

月下出游的丽人美目盼兮,勾勒一双如梦似幻的面庞,如白天一般呼朋引伴,招徕客人。尽兴忘情之余,美人也不忘掩袖,将脸遮挡在扇子后,慌不迭收回不慎露出的獠牙长舌。

护城河边爬上来一个个湿漉漉的幼嫩小儿,身穿红袄,赤着脚丫提着闪烁荧荧绿火的气死风灯,叽叽喳喳地结着伴,奔入城中灯火交相辉映之地。

猴儿经过喧嚣热闹的正街时,不慎踩着了一片他人衣角,它却也没留意自己灰扑扑的脚印染在了别人的雪白衣角上,只知道凭着自己的感觉向前走去。

它茫然地想:人好多,不知道要走多久,才能回门头山。

有胡大仙的铺子就开在长安城中,天空月满,店里正是生意好的时候,顾客盈门,铺子里老板忙得脚不沾地。做工的小妖卷了门帘,见到一只不知打哪儿来的猴子缩在城墙根边,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四处瞎窜。

小妖心想着稀罕,忙回头喊自家老板,正在给客人倒酒的美人支起尖尖耳朵,眨巴着狭长双目,转眼便见着那只小小的动物已经跑得没了踪影。他看向身边人,捂住嘴笑道:“相好的,今夜想不想吃个猴脑补补身呀?”

话音刚落,妖妖娆娆的小美人脑袋顶上立刻被敲了个爆栗,一道浑厚的嗓音适时响起,“自家毛都没长齐,就敢在那位大人眼皮底下作妖,小命不要了?”

狐狸精揉着隐隐作痛的头顶翻白眼,“嘁,不就是吃个没开化的猴脑而已,怕什么?那小东西还没化形,误入长安月市还想出去不成?没准下一刻就跑进别人家肚子里了。又不是同类相食,管天管地还要管杀生?他一个臭秃驴管得着么他?”

一个穿着灰袍的高大男人走到公狐狸身边,地面上赫然是一头巨兽倒影。他瞪了一眼面前雪捏玉砌的少年,转头给客人片起了刚酱好的牛肉,“不像话,我看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别再惦记吃不吃了,你族拜月,快趁着今夜满月,多吸纳些天地灵气才是。”

公狐狸见男人不给好脸,只得转过身,骂骂咧咧地将一坛子陈年好酒掼在了地上。

猴儿在城中奔波了一日,精疲力尽之际,终于远离闹市,走到了近城门处。

一阵风霜袭来,这后知后觉的东西也终于发现雪已没膝,它身上的困与乏也同时灵醒了起来。它这才发觉自己肚皮空荡,浑身上下的血液也要结起冰花。等它再想往前走上几步,只觉得脚趾上干涩的伤口被冻得似乎要再次裂开,疼痛难言,比往日里耍猴人打在身上的鞭子都要疼上许多。

数九寒天,动物的本能让猴儿预感到今夜不一定出得了这长安城,这四周没有可供休憩的温暖洞穴,它只得在城里待一夜。

于是猴儿找了一棵老树,缩在后面挡风,它往前把雪推开,在周身围了个雪窝窝,又收拾起旁边屋檐下堆积已久,不曾被雪浸湿的枯枝败叶,悉数捡来,堆在快要冻僵的身体旁边。

饥寒交迫之下,小小的动物蜷缩起四肢,窝在雪堆枯枝下很快睡着了,并没有注意到离它不远的地面上,不停汇聚着如烟雾一般浅淡的黑影。

不知过了多久,雪终于停息,长安月市的主角们逐渐散了,最后一批身着魏晋袍服的大妖们也乘着四蹄踏火的青玉牛车腾空离去。

天边悬挂一轮玉盘般的满月,月亮周围勾勒混沌的血色。而离猴儿靠着的大树不远处,地面上的黑影慢慢汇聚到一处,缓慢地蠕动着,在雪地上摩擦出细微声音,渐渐凝成一个扭曲而单薄的人形。

人形的皮影从地面颤颤巍巍立起来,探头探脑走近不知是睡过去还是冻昏过去的小动物身边。它矮下纸片一般的身体,膨大扭曲的头颅慢慢凑近,浅浅吸了一口猴儿身上喷薄而出的生气。

香。

灵物的味道竟如斯曼妙,竟叫它撞上了!

皮影兴奋得几乎手舞足蹈起来,险些折断自己单薄如纸的腰。眼见这小猕猴还在睡梦中一无所知的模样,皮影再次低头,深吸了一口猴儿身上平白散发出来的白雾。

那白雾单薄,隐约呈金色鳞光,是天地灵物没化形前的预兆,丝丝缕缕钻入皮影墨一样的身躯中,带着蓬勃鲜甜的气息。

这一口吃下去,足以比活吞三、五凡人。

它的身躯里延伸出一只锐利指爪,咕叽咕叽地笑,“小猢狲,还没化形,真是可怜见的……”

今夜收获颇丰。

皮影如是想着,慢慢蜷缩起身体,变成一团儿臂粗的沸腾墨影。

就在它张牙舞爪着想钻进猴儿耳朵时,一道锐响破空而来,听在皮影耳中如惊雷炸起,它惶惶然躲避不及,被飞来的物事瞬息之间打中身体,立时烟消云散。

一粒石莲子骨碌碌滚落,掉在猴儿蜷起的尾巴旁边。

头顶星月三千丈,来人趿着木屐,在雪地上行走却毫无声息。他俯下身,捡起滚落在地的石莲子,收进袖中。天边已有云层滚动之声,一缕辉光即将落下。冷风拂面,吹起来人衣摆,依稀可见雪白的袍角上还有个灰扑扑的爪印。

他拂开树下雪堆,触碰到柔软的动物皮毛下缓慢的呼吸。 0QLsnWeXGO665qUV6x2qKz9HS7UE440rxV8FGAMQxhoTuXYSwa8lKXcXa6jmUA2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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