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刘项对决史无其匹

动笔之前，原本想写历史上十大对决，可是另外九个的格局、层次都差刘邦、项羽对决太远了（例如孙膑对庞涓、诸葛亮对司马懿、岳飞对金兀术等，故事都很精彩）。

如果不以成败论英雄，刘邦跟项羽其实没得比：项羽如同一只猛狮，战无不胜，睥睨群雄，看他在巨鹿之战击溃秦军之后的一幕：“于是已破秦军，项羽召见诸侯将，入辕门，无不膝行而前，莫敢仰视。”项羽召见诸侯将领，这些将领一进入项羽辕门，一个个自动矮了一截─膝行而前，没人敢抬头正眼看项羽。

相对于猛狮，刘邦却是只“懒驴”，一再使出懒驴打滚勉强求活，看他在彭城之战溃败奔逃的一幕：楚军穷追不舍，情况紧急时，刘邦为了减轻马车载重，将儿子、女儿都推下车子。危急中仍然忠心追随的夏侯婴见状，下马将两个孩子抱回车上，如此一连三次，刘邦为之欲杀夏侯婴。夏侯婴对刘邦说：“虽然事态危急，又岂可以抛弃儿女！”

可是，虽然项羽一度宰制天下，却旋即失去，而刘邦则建立了一个国祚绵延两百多年的王朝。或许应该换一个说法，如果项羽不是那样的盖世无双，也无法让后世总是要将刘项并论。问题来了，这一场史无其匹的大对决，为什么会是懒驴胜而猛狮败？

《史记》的记载（刘邦自述为何他能打赢项羽）：夫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馈馕，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此三者，皆人杰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项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其所以为我擒也。─简单地说，刘邦能用人才而项羽不能，人才决定了成败。

然而，人才固然是逐鹿天下的成败决定因素，历史的必然性其实更是幕后的一大推力。简单说，战国时代必定结束，因为天下人心厌倦战争，并期待“天下市场单一化”。秦始皇一统天下的同时，也统一了天下的文字、货币、度量衡，乃至统一马车轴距（车同轨）、兴建全国交通网，那些都是天下人心之所向。而项羽打进关中宰制天下，却大封诸侯，让天下“回到战国”，那肯定是项羽后来不能得到人心的一个负面因素；而刘邦则因为张良“借箸代筹”那一场劝说而得以避免犯下错误（这个故事书中有述，不赘）。也就是说，懒驴打赢猛狮其实有着顺应时代趋势的助力，或说项羽让天下“回到战国”，终不敌天下人企求统一之心。

而刘邦在后来的史书中一再受尊称“高帝”，就是因为他建立的王朝是中华民族的骄傲。很重要的一个因素是“萧规曹随”，那是刘邦临终前的英明嘱咐，也多亏曹参没有硬要做一番推陈出新以显示自己比前任能干（可惜古今大多数继任者都有这个毛病）。但最主要还是萧何，他原本只是沛县的主吏，大概比照今天县政府的副县长、主任秘书吧，可是他拥护刘邦起义之后，随着刘邦从沛公到汉王到皇帝，他也随之进步，能够承担一军、一国、半天下、全天下的“副领袖”责任，他确实是那一场逐鹿大戏中最杰出的人才之一，更对建立汉帝国做出了最高贡献。

跟萧何一样精彩的人物可多了，张良肯定是最受后世推崇的一位。《史记·留侯世家》对他的描述：余以为其人计魁梧奇伟，至见其图，状貌如妇人好女。司马迁以为张良既然能够“夫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想必是一位身材魁梧的俊男，孰料画像上却像是个“娘娘腔”。可是这位“娘娘腔”在逐鹿大戏中却智计无穷，而且总能超前部署；年轻时能够接受黄石公近似羞辱的考验，帝国建立后又主动“辟谷”以自保，传奇性十足。

与萧何、张良齐名的韩信同样精彩。谁能想到当年淮阴城里那个忍受胯下之辱的怯懦少年，后来居然叱咤风云，暗度陈仓取关中、木罂渡河灭魏、置之死地而后生灭赵，最后将楚霸王项羽围困在垓下，四面楚歌唱垮了楚军战志，逼得项羽自刎乌江。历史上名将无论怎么排名，他都在前三。

除了汉朝开国三杰，说客辩士有郦食其和蒯彻。前者号称“以三寸舌胜百万师”，为刘邦立下大功。后者知名度稍低，传奇性却丝毫无逊：先是帮助赵王武臣“传檄千里，不战而下三十余城”，后来建议韩信突袭齐国，又游说韩信跟楚、汉鼎足而三。刘邦杀韩信后要追究蒯彻当年建议，生死关头，蒯彻还能说出：“我当年只认识韩信，不认识陛下。何况当年想要逐鹿的人那么多，难道可以通通杀光吗？”让自己免了杀身之祸。

本书的特色是加入了地图，着眼于看一大堆事件、战役、地名却不知道事件是怎么进行，总觉得不够真实。而我写这一系列历史故事，最希望能够弥补“语文课不讲历史，历史课不讲地理”的缺陷。

以唐代的诗仙李白一首五言诗《经下邳圯桥怀张子房》为例：

子房未虎啸，破产不为家。

沧海得壮士，椎秦博浪沙。

报韩虽不成，天地皆振动。

潜匿游下邳，岂曰非智勇。

我来圯桥上，怀古钦英风。

惟见碧流水，曾无黄石公。

叹息此人去，萧条徐泗空。

假设你在《唐诗三百首》看到这首诗。谁是张子房？谁是沧海君？谁是黄石公？下邳、徐州、博浪沙又在哪里？张良为什么要倾家荡产收买杀手刺杀秦始皇？圯桥上又发生过怎样的事？一堆问题都得去注释里找答案，却只能看到极简单的说明。看过本书，不但历史典故、地理位置都了然，李白写那首诗的心境也感受到了。

故事精彩、人物传奇、地图带入舞台，读者欣赏这一场逐鹿大戏可以更加“入戏”了。

公孙策　2022年夏 rlG9dmnBJMKL3NycqQ5HcBpfQ6vZrCnpwweQg1xFXt9n5jN2TMVAzcSnbutdxC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