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神宗赵顼驾崩,年幼的宋哲宗赵煦登基,高太皇太后垂帘听政,重新起用“旧党”,任命“旧党”领袖司马光做宰相。风水轮流转,“旧党”人纷纷复出,回到了领导岗位。在这种大背景下,苏东坡的命运发生了逆转,从人生低谷走向了仕途巅峰。
苏东坡是个有人文情怀的人,他有自己的坚守。经过了仕途的沉浮、人生的风雨,长期与底层百姓打交道,他深知百姓生活的艰难。新党变革时,苏东坡看到革新过急,损害了老百姓的利益,他便对变革提出了不同看法。其实,苏东坡不是反对变法,是反对变法中的急功近利、过犹不及。他因此遭到新党的嫉恨,被视为“旧党”,可他对“旧党”的许多做法也同样看不惯。司马光掌权之后,全盘否定革新变法,而苏东坡的观点是,要实事求是地对待变法,那些有利于国计民生的政策可以保留。这样的杂音,让“旧党”人听着不舒服,如芒在背。苏东坡心里也别扭,如鲠在喉,活得不开心。
苏东坡有个养生之法,喜欢用手揉搓肚皮。一日下朝回家,他边揉肚皮边问家中仆人,你们看老爷肚子里都装了些什么?说满腹经纶的有之,说锦绣文章的有之……苏东坡都摇头否定了。这时,从屋里走出来的朝云看了他一眼,说道,先生一肚皮不合时宜。苏东坡听后,哈哈大笑。
由于一肚子的不合时宜,苏东坡决定远离京城的政治旋涡,上奏皇上要求外放,得到了恩准。宋哲宗元祐四年(1089年),他以龙图阁大学士的身份出任杭州知州,走马上任。这是他第二次到杭州为官,第一次是熙宁四年(1071年)做杭州通判,屈指数来,时间已过去了十八年。第一次是副手,心里有想法也没法实施,坐的位置不对,也是无可奈何。这次就大不同了,作为杭州的最高官员,他说了算。
十八个春秋已逝,杭城却没什么改观,尤其是西湖,他在做通判时,西湖水面被水草封盖不到五分之一,而今湖面被水草占据一半之多,湖面萎缩,无法蓄水。西湖周边广袤的土地由于沟渠水道早已荒废,水涝不能排,干旱断水源,但凡遇到旱涝,庄稼就会歉收,甚至颗粒无收。俗话说,官出于民,民出于土,土不出粮,国家要税收,长此以往,地方一定会生乱。城内,水井年久失修,加之西湖水位被淤泥抬高,井都成了枯井,无法使用,吃水都成问题。
苏东坡深知西湖就是杭城的肾,治理好西湖,一切问题就会迎刃而解,可要想治理好西湖,必须经过朝廷同意。苏东坡向宋哲宗上呈奏折《乞开杭州西湖状》,力陈治理西湖的种种好处,皇上御笔一挥,准奏,并下拨了治理西湖的专款。治理西湖是个浩大的工程,需要大量的银子作为支撑,朝廷的拨款并不够,苏东坡又开始四处筹借募捐,钱款到位,具体的工作便可以开展了。
苏东坡对治水是有些经验的。十多年前,他任徐州太守时,徐州遭遇连日暴雨,黄河决口,眼看着要水淹徐州,城内人心惶惶,有钱人带着家人准备出城逃难,城里一片混乱。苏东坡头戴斗笠,卷起裤腿,手持竹杖,亲临抗洪第一线,大声喊道,有我在,绝不会让洪水入城!慌乱的百姓听到太守喊话,见太守亲临现场指挥,像吃了定心丸,纷纷加入抗洪的行列。
苏东坡根据徐州的地势,制定了一套抗洪的策略。从云龙山、土山至戏马台,山脉连绵,是天然防洪屏障,过戏马台至南门则是一马平川,如同泄洪的走廊,必须在这一带筑一道堤坝,防患于未然。然后在徐州北部凿开清冷口,将洪水引入黄河故道。堵洪不让水淹城,这只是权宜之计,为了确保徐州城的安全,必须把困城的洪水疏流出去。
水火无情。苏东坡亲往徐州驻地军营请求军队参加抗洪,地方驻军直接听命于朝廷,地方政府无权调用,所以他要亲自出面协调,水患如敌情,而今,已是大军压境,守兵岂能袖手旁观?苏东坡一番言辞,让守军将领抛却犹豫,命令守军驰援地方抗洪。“彭门城下,水二丈八尺”,军民齐心合力苦战,筑堤坝,凿山口,在苏东坡的指挥调度下,洪水渐渐消退,徐州城安然无恙。
洪水退去之后,苏东坡在徐州城东建造黄楼。按照五行之说,黄属土,水来土掩,可以镇水,希望徐州城永无水患之灾。为了避免给老百姓增加太多负担,苏东坡拆除废旧荒芜的“霸王厅”,取用所需的材料,化废为宝。“子城之东门,当水之冲,府库在焉,而地狭不可以为瓮城。乃大筑其门,护以砖石。府有废厅事,俗传项籍所作,而非也。恶其淫名无实,毁之,取其材为黄楼东门之上。”每启动一个项目都要经过深思熟虑,而不是头脑发热,一拍脑门蛮干,走一步算一步,实在走不动了,就把挑子撂在那儿,成为烂尾工程。他精打细算,算到一丝一毫,如榫入卯。
苏东坡实乃做工程师的料子。有了徐州任期的工程经验,对于治理好西湖,他信心满满。他不但要通盘考量,又要设计好工程细微的枝枝叶叶,比如西湖淤泥清出来放在哪里,清淤完毕之后如何控制水草疯长,如何将西湖用以调节旱涝……每一个问题,都在刺激他的脑细胞。一天,他在白堤漫步,看着西湖被白堤分为里、外两部分,茅塞顿开,将淤泥堆积成堤,淤泥的问题便不成其问题。他又联想到白居易疏浚西湖水入漕河的事,受此启发,想到茅山河专接纳钱塘江潮水,盐桥河分流西湖的水,若把这两条河流疏浚,以西湖为纽带使之通漕,在河上建造节制闸,以调节湖水,西湖也就活了。这些关键难题解决了,其他的问题也都不在话下了。
而今,苏堤春晓可以说是西湖景区的一张名片了。这条美丽的长堤,如西子衣袂飘飘的彩带,增添了西湖的柔媚,这便是苏东坡当年治理的硕果。从西湖里挖出来的淤泥用于筑堤,西湖里的淤泥清理完了,长堤也筑成了。又在长堤广植花木,护堤,绿化,还可以创造出可观的经济价值。清理好的西湖,水何澹澹,眉清目秀。为了预防水草侵害,苏东坡想到一个妙招,把湖面分给老百姓种菱,一来可以增加老百姓的收入,二来菱角可以抑制水草生长,便是菱角给水草机会,种菱人也不会袖手旁观,自然就不怕水草荒湖了。苏东坡还在湖中设立三个石亭,石亭内为公共水域,不准种菱。清夜,如水的月光照在石亭上,石亭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水面,水上水下,光影晃动,如梦如幻,令人沉醉,形成了三潭印月的美景。
后来,苏东坡被贬惠州,他的人生以及仕途再一次走进了低谷。
这次被贬,苏东坡心里坦然多了,他似乎已习惯政局的翻云覆雨,他能做的就是改变自己,发挥自身的光热。
到了惠州之后,他就喜欢上了惠州西湖。而今,惠州西湖也有条苏堤,这也是后人为了纪念苏东坡在惠州西湖修堤而命名的。苏东坡到哪里都能发现问题,并用他的才能解决掉问题。苏东坡在游惠州西湖时,发现湖两岸的往来交通不便,他以工程师的敏锐观察力看到了症结所在,要解决这个问题,可在西村与西山之间筑堤建桥,于是他开始牵头筹资建筑。“父老喜云集,箪壶无空携。三日饮不散,杀尽西村鸡。”苏东坡如是描绘当时堤桥落成后的情景。
在惠州时期,他还开创了我国自来水历史的新纪元。苏东坡在广州白云山游玩时,发现一处滴水岩。一般人看到也就看到了,到此一游,到此为止。苏东坡看到了,却用他超凡的想象力开始浮想联翩,广州地处海滨,水多是苦的,老百姓长期以来吃的都是又苦又涩的水,只有少数有权势的人能吃到清洌的山泉水,若把滴水岩的水集中起来输送到广州城里,岂不是可以解决老百姓吃水的问题?
苏东坡就开始琢磨这件事,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一日,他在一小石潭边漫步,石潭被粗大的毛竹围拢着,那些高大的毛竹倒映在潭水里,见此,他灵机一动,办法就想出来了:在滴水岩下边凿一方大水池,把滴水岩的泉水聚集起来,然后用粗大的竹竿一根接一根,一直把水引到广州城内,在承接水的地方,同样挖一大水池,把水储存起来,再用竹竿连接送到每家每户。
他把这个美好愿景写信告知在广州做太守的好友,太守看过苏东坡的方案后,大加赞赏,觉得可行,与苏东坡进行多次沟通,最后,决定落实。据说落实的方案是用五根粗大的竹竿成排连接往山下输水,解决了广州城百姓的吃水问题。
苏东坡一生共修筑了三条“苏堤”,除了前边提到的两条,还有一条在颍州(今属阜阳)西湖。据说他在徐州时也有治理云龙湖的打算,但还没来得及实施,就被调往湖州了。
苏东坡被贬黄州,在开垦城东的废地时发现了一眼井,为了浇灌他的那片东坡,他围绕着井整田开沟,因势利导,水沟就像一条条血脉沟通东坡的角角落落。他还自己动手制作了一架水车,硬是把一片废弃的荒地变作了良田。
苏东坡的这些“神来之笔”,是他写在大地上的诗行,作为一种文化,充实着中华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