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文帝因为是外藩入嗣,所以对立储一事非常谨慎。
大臣建请立太子,刘恒说:“楚王刘交是我的叔父,吴王刘濞是我的兄长(堂兄),淮南王刘长是我的弟弟,我不在他们之中遴选王储,而要立我的儿子为太子,会受到天下人的批评。”这既是谦让,也是试探,俟大臣们都表态支持之后,刘恒才指定他的长子刘启为太子。
文帝提及的三王当中,力量最大的是吴王刘濞(音“b ì”),因为吴国有一座铜山,吴王濞既能自己铸钱,又能煮海水为盐获利,所以国用富饶。
汉文帝时,刘濞的太子刘贤到长安朝拜,与皇太子刘启一道喝酒博弈,堂兄弟起了争执,刘启拎起棋盘砸死了刘贤,将遗体送回吴国安葬。
吴王刘濞当然很难过,也很气愤,说:“刘姓皇族同宗,都是一家人,死在长安,就葬在长安,何必送回来!”又将刘贤遗体再运回长安下葬。刘濞自此与朝廷冷战,称病不朝。
朝廷一再派使者责问,吴王终于派使者回报:“其实是没病,可是因为一再被责问,所以情况愈来愈僵。请求皇帝赦免前罪,让吴王有机会改过。”汉文帝乃颁布赦令,赐吴王几杖,体谅他年老,免来长安入朝,朝廷与吴国暂时没事。
另一位淮南王刘长是刘邦最小的儿子。刘邦亲征燕王卢绾与陈豨时,经过邯郸,女婿张敖将一位美女送进皇帝行宫,就“有”了刘长。可是后来爆发贯高等谋刺刘邦事件,赵王宫中所有女人都拘禁在河内郡,包括刘长的娘,她向狱吏说:“我怀有皇帝的种。”狱吏急忙上报,可是刘邦正在气头上,不理。
刘长的舅舅通过审食其去向吕后讲情,可是吕后是个妒妇,哪会帮忙说情。结果,刘长的母亲在狱中生下刘长,却因狱中卫生条件不好而死了。
刘长这“没娘的孩子”心怀怨恨,怀恨对象包括吕后与审食其。汉文帝三年,他借到长安朝见天子的机会,设计用铁锤打死了审食其,然后袒露上身到皇宫请罪。汉文帝赦免了刘长的罪,刘长反而更加骄纵,淮南国内公然不行汉朝法令,自己立法。终于汉文帝不能再假装没看见,下令撤除淮南国,将刘长送到长安受审。地方政府将淮南王装进囚车,传送长安,一路上郡县都不敢将囚车封条揭出,也就是一路没得“放封”。
刘长对随从说:“人家说我有勇力,我有何勇力?我不过态度不佳而已,哪有他们说的那么严重,人生一世不过数十年,怎么能受此屈辱?”于是绝食而死。
民间对此事,流传歌谣:“一尺布还够缝衣服;一斗粟还可以舂米。兄弟二人却没有共存空间。”
汉文帝听说有这个民歌,感慨说:“尧舜将兄弟放逐,周公诛杀管叔、蔡叔(都是兄弟),天下人称赞他们。为什么?因为他们不以私害公。可是天下人为什么作歌讽刺我?难道以为我贪图淮南王土地吗?”
汉文帝有一位宠臣,名叫贾谊,贾谊一再上疏,要皇帝注意“强枝弱干”的潜在危机。贾谊用了一个很好的比喻:如今天下大局,好比一个人患了四肢肿大之病,手指肿得像腿一样粗,腿肿得像腰一样粗。平常屈伸不便,一两根指头抽筋则全身都会痛楚。如果今天不治疗,拖久了必成痼疾,将来即令扁鹊复生,也无能为力。
贾谊的意思是:兄弟是手足,现在的楚王、齐王都是皇帝的手足或手足的骨肉,可是将来情况会变,皇帝与封国王之间的关系会愈来愈远。那时候,封国太大就会威胁天子,将不再是肿病而已,而是脚掌翻转的恶疾了。
可是汉文帝不想触碰这个敏感话题,召见贾谊时,只跟他谈鬼神之事——这是“不问苍生问鬼神”的典故由来。
文帝崩逝,景帝即位,皇帝年轻,诸藩王多为长辈,因此更加骄纵。吴王刘濞当然是第一名。文帝对他宽容,他还有些收敛;景帝即位,既是后辈,又是杀子仇人,刘濞就更不把朝廷放在眼里。吴国有铜山可以铸钱,又靠海生产食盐,因此非常富足,人民的兵役、劳役都由吴国国库缴付代金。于是各地人民望风来归,其中当然有逃犯,外郡官吏来吴追捕逃犯,都被刘濞公然拒绝。如此的效果:人民愿意为吴王效死,而境内亡命之徒更多得是,他们只有在吴国才得以逍遥法外,自然勇于为吴王而战。易言之,吴国兵源充足,“强枝”已经大大威胁到“弱干”。
刘启还是太子时,太子詹事(总管)晁错就屡次上书文帝,建议借吴王濞犯过错为口实,削减一些吴国的土地,可是汉文帝每每想到“一尺布”那首歌谣,加上自己儿子打死对方儿子,所以都不采纳。
及至景帝即位,晁错再上疏:“当年高祖初平定天下时,因为兄弟少、儿子小,大封同姓宗族为王。其中齐国七十余城、楚国四十余城、吴国五十余城,这三王都不是嫡亲,却分去天下太半土地。”又历数吴王过失,主张削弱大藩,“如今削之也反,不削一样要反。早点削,造反得快一些,祸乱小;现在不削,延后造反,祸乱更大。”
景帝将晁错的上疏,交付公卿列侯讨论,大家都不敢反对(以为是皇帝的意思),于是开始削藩,第一个被开刀的是楚王刘戊。
刘戊荒淫凶暴,告他状的很多,于是借着他到长安朝见天子的机会,由时任御史大夫晁错出面弹劾楚王刘戊。刘戊罪行累累,依法应处死刑。景帝下令赦免死罪,仅削去东海郡。
接下来,赵王刘遂因犯过失而被削去常山郡,胶西王刘卬被削去六个县。
朝廷开始动手了,吴王濞当然知道主目标是他,于是也积极准备造反。刘濞估计刘戊没有选择,一定会跟进起兵。可是刘戊不是带兵打仗的材料,而胶西王刘卬有勇力且喜欢研究兵法,刘濞就派出一位辩士应高去游说刘卬。
应高对刘卬说:“俗话说‘狧糠及米’(狗先舔食糠,吃完就要吃里边的米了),大王只因为小事就被削减土地,实在罪不至此。依我看,朝廷的目标不止如此(最终将会撤藩)。”
刘卬说:“我看也是。但是又能如何?”
应高说:“吴王愿意捐躯为天下除患,大王意下如何?”
刘卬闻言,瞿然惊骇,说:“这种事情怎么可以做!”
应高说:“这全都是御史大夫晁错以谗言蛊惑天子所致,诸侯不满,已经天怒人怨。吴王一方面要求诛杀晁错,一方面追随大王之后,扬威天下,肯定所向披靡,谁敢不服?现在只要大王一句话,吴王就率同楚王进攻函谷关,据守荥阳、敖仓的粮仓,阻止汉军东进。大功告成后,吴王与大王平分天下,不是很好吗?”
刘卬被这番话打动,派出使节联络齐王、菑川王、胶东王、济南王,这些都是齐王刘肥的子孙,血缘接近,所以很好沟通,各国都同意出兵。
诸侯反叛已经堆好“干柴”,只等“点火”。而西汉朝廷削藩终于削到吴国,要没收会稽、豫章两个郡,于是吴王刘濞点火了:他将吴国境内凡朝廷派下来的官员全部诛杀,同时派出使节通知所有“盟友”。一时间,楚、赵、胶东、胶西、菑川、济南,连同吴国,一共七国同时举事。
刘濞下令:“我已六十二岁,亲自领军出征,幼子年方十四岁,也随军出征。吴国凡是年纪在我俩之间的男人,全部投入战场。”总共动员了二十余万人。
吴国大军渡过淮水,与楚军会合,发表文告,数说晁错罪状,要求“杀晁错以谢天下”。联军进入梁国,首仗就击斩梁军数万人。梁王刘武坚守都城睢阳,成为阻挡叛军的中流砥柱,但形势岌岌可危。
汉景帝一时慌了手脚,听从晁错政敌的建议,公开处决晁错,可是叛军毫无退兵之意,情况紧急,只有一个人可以倚靠——周亚夫,他是周勃的儿子。
民有作歌歌淮南厉王曰:“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能相容。”上闻之,乃叹曰:“尧舜放逐骨肉,周公杀管蔡,天下称圣。何者?不以私害公。天下岂以我为贪淮南王地邪?”
——《史记·淮南衡山列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