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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莫须有

汉文帝时,为了防备匈奴入侵京城,在长安城周边设了三个军营:刘礼驻军灞上,徐厉驻军棘门,周亚夫驻军细柳。

有一次,文帝到三个军营劳军,在灞上和棘门都是直驱而入,将军更恭敬迎送。到了细柳营,天子的先遣人员被全副武装的军士拦下来,不得进入。

先遣人员说:“皇帝马上就要到了。”

军门都尉说:“我们将军有令,‘军中只听将军命令,不接受天子诏书’。”

不多久,皇帝大队人马到了,仍然不许进入。于是文帝派出使节,拿着天子符节去对将军宣诏“朕要入营劳军”。周亚夫这才下令开营门。

守门军士对驾车人员说:“将军有令,军营中不准放纵驱驰。”于是,皇帝一行只能缓慢前进。

到了将军大营,周亚夫全副武装,手按佩剑,向天子作揖,说:“穿着甲胄的战士不下拜,请准许以军礼相见。”

汉文帝为之动容,起立在车上答礼,派人宣布:“皇帝诚心慰劳将军。”完成仪式后归去。

出了细柳军门,随行群臣才松了一口气。汉文帝说:“唉,这才是真将军啊!之前在灞上、棘门,简直儿戏,那两个将军随时都会被敌人偷袭而成为俘虏啊。至于周亚夫,谁能侵犯他呢?”

汉文帝临终前告诫太子(汉景帝刘启)说:“若有风吹草动,只有周亚夫可以担当重任。”现在,汉景帝遵照老爹的指示,擢升周亚夫为太尉,统帅三十六位将军,讨伐吴楚联军。

周亚夫提出他的战略:“楚军剽悍且机动性高,其攻势必定猛烈,我军与之正面相抗不是上策。如果我们让梁国挡住正面,中央军将重点置于断绝吴楚联军的粮道,才能克敌制胜。”刘启批准。

周亚夫依既定战略进行,主力绕到吴军侧背,攻击补给线。而吴楚联军仍猛攻梁国都城睢阳,梁王刘武不断派出使节向周亚夫求救,周亚夫坚持战略,不回应求救。刘武向景帝控诉周亚夫,景帝下诏周亚夫赴援,周亚夫拒不奉诏。

睢阳城依靠韩安国与张尚两位将领,紧守不失。吴楚联军转向攻击周亚夫,周亚夫坚守营垒不出战。时间一久,汉军攻击补给线的效果显现,吴楚军感受到粮食不济的压力,更急于一决胜负。可是吴楚军愈急,周亚夫愈是坚守不出。

吴王刘濞决定用奇,派兵猛烈攻击周亚夫阵地东南角,周亚夫下令西北角阵地加强戒备,果然吴楚军迂回攻击西北阵地,但却无法突破——这是吴楚联军最后一次攻势。在攻势受挫之后,一些士兵因为饥饿而临阵脱逃,大军只好向后撤退。

周亚夫看见等候已久的机会出现,立即下令开壁纵兵出击,叛军霎时崩溃。吴王刘濞自知无力再战,带着近身卫士数千人趁夜逃亡。楚王刘戊见大势已去,自杀。

刘濞南逃,渡过长江,打算撤退到东越王国(今浙江)。可是汉帝国中央以重金贿赂东越。东越诓刘濞到己方军营劳军,暗伏杀手以矛刺杀刘濞,七国之乱于是平定。

周亚夫因为平定七国之乱的功劳,当上了丞相。但因置梁国独力面对强敌而不救,与梁王刘武之间有了裂痕。梁王死后,窦太后乃迁怒周亚夫,偏偏周亚夫自以为功劳盖世,对皇家的事务居然也表示“异见”:先是景帝要废太子,周亚夫力陈不可;之后,景帝要封王皇后的哥哥王信侯爵,周亚夫又搬出刘邦那句“非有功不封侯”予以否决。

不久之后,景帝在禁宫召见周亚夫,请吃饭,桌上摆了大块的肉,没切开,也没筷子。周亚夫向侍者要筷子,景帝看着他,笑着说:“你这样还不够吗?”

周亚夫顿时醒悟,自己已经大祸临头,立即脱下官帽请罪。景帝起身,周亚夫乃快步退出。景帝看着他出去,口中喃喃自语:“这家伙态度不佳,将来恐怕不利于少主。”

过不久,周亚夫的儿子为父亲采办陪葬器物,向工官(后勤署)买了五百套盔甲盾牌。可是找来人搬运,却不给工资(特权令人发指),工人们气极了,上书告发。兹事体大,景帝交给司法官调查。司法官去条侯府邸问案,周亚夫拒绝回答。有司再呈报皇帝,景帝下令周亚夫向廷尉报到。

廷尉问:“阁下(买兵器)难道想造反吗?”

周亚夫说:“我买的是陪葬用品,怎么说是造反呢?”

廷尉说:“阁下纵然不反于地上,也是想反于地下!”

廷尉逼问愈急,周亚夫绝食抗议,五天不吃,呕血而死。

周亚夫的罪名其实就是“莫须有”,比岳飞早了一千二百多年。

刘邦、刘启诛杀功臣,都是为了消除帝国继承人可能面对的威胁。而刘启的皇位继承人,又另有一番曲折。

【原典精华】

廷尉责曰:“君侯欲反邪?”

亚夫曰:“臣所买器,乃葬器也,何谓反邪?”

吏曰:“君侯纵不反地上,即欲反地下耳。”吏侵之益急,……因不食五日,呕血而死。

——《史记·绛侯周勃世家》 pgScLChGD1x/PSOzZKVCsDSnxSCSoeZPqXslb6X2wcDw/S9ACkHULr6vVPEeP7Fx



六 金屋藏娇

汉景帝刘启仍是太子时,祖母薄太后为他娶了一位薄家的女儿。刘启即位后,薄女士当然就成为薄皇后,可是刘启并不喜欢她,可能也因此她没有生儿子。皇后没生儿子,意味着没有“当然”的太子。

七国之乱是国家一大危机,乱事平定后,群臣建议立太子,这有安定人心的作用,等于宣告:其他诸侯不必妄想了,皇位已有指定继承人。

刘启有两个儿子:长子刘荣、次子刘彻。由于都不是嫡子,所以立刘荣为太子,封刘彻为胶东王。

刘荣当上了太子,所谓“母以子为贵”,他的母亲栗姬开始态度高傲,以为总有一天会成为皇太后。加上汉景帝在祖母过世之后,索性废掉了薄皇后,这下子栗姬更神气了,以为皇后非她莫属,开始嫉妒、排挤其他后宫美女。而刘启的姐姐,长公主刘嫖为了加强自己的影响力,一再为弟弟物色美女,于是栗姬视刘嫖为眼中钉。

刘嫖有个女儿,名叫陈阿娇,刘嫖向栗姬提议将陈阿娇嫁给刘荣,遭妒火中烧的栗姬一口回绝。刘嫖动了气,决心除掉栗姬,转而向另一位皇子刘彻的母亲王娡提亲。王娡一口答应,并与刘嫖结成联合阵线。

刘嫖日夜在老弟面前诋毁栗姬,说她妒性太强,万一给她当上太后,将来恐怕会再发生“人彘”事件。汉景帝听到“人彘”,心有不安,有一次身体微恙,他就借机对栗姬进行了一项试探,说:“如果我死了,请你要好好照顾其他皇子。”

谁晓得,栗姬闻言却醋劲大发,非但不答应,甚至口出“不逊之言”——景帝拂袖而去时,似乎听到栗姬骂了一句“老狗”。然而,景帝仍然宠爱栗姬,并未因此做出处置。

这时,王娡出手了。她买通了大行(皇族事务大臣),上疏建议:“子以母贵,母以子贵。太子的母亲没有称号,建议立为皇后。”

如果是皇帝要为太子的母亲拟封号,那是大行的任务。可是皇帝还没决定的情况下,立谁为后却不是人臣可以建议的。因此,汉景帝大怒,下令诛杀大行,并且认定是栗姬买通大行,下诏废掉太子,刘荣改封临江王。从此栗姬不得见到皇帝,恚恨而死。

太子刘荣废掉了,要立谁为储君?

有条件争取储君之位的有两位:景帝的另一个儿子(王夫人所生)胶东王刘彻,以及窦太后钟爱的幼子梁王刘武。

王夫人受宠程度是远远不及栗姬的,可是刘彻有个姑妈兼准岳母,就是长公主刘嫖。先前刘嫖与王夫人已经联手除去了太子刘荣与栗姬,下一目标当然瞄准太子位,但在发动之前,刘嫖还要做进一步“确认”。

有一天,刘嫖带着阿娇到了王夫人所居殿所,将侄儿刘彻抱到膝上坐着,然后一本正经地问他:“阿娇给你当媳妇好不好?”

小刘彻说:“好啊!”

“那你将来要怎样疼她?”

“我打造一座金屋给她住。”

这就是“金屋藏娇”成语典故。所谓“金屋”,并非真的用金子打造一间房屋,而是形容宫殿金碧辉煌,极其华丽堂皇。长公主刘嫖听到小刘彻这句话,大为高兴,于是大力促成立刘彻为太子。

刘彻立为太子,最失望的当然是另一位王储竞争者梁王刘武。刘武是窦太后的小儿子,汉景帝刘启的亲弟弟,在七国之乱时,他铆劲顶住吴楚联军攻势,才为老哥皇帝争取到时间,部署反攻。

窦太后宠爱这个小儿子,好几次提议:立梁王为太子。甚至汉景帝都松口了,却被大臣袁盎等搬出一堆理由反对,因而作罢。

基本上,梁王本人并没有很大野心,可是手下有几位野心家:羊胜、公孙诡、邹阳等。他们鼓吹梁王刘武储备兵器弩弓,并充实府库,梁王出入仪仗更比照天子规格,非常高调。

刘彻立为太子,梁王为此怨恨袁盎,羊胜、公孙诡就买了刺客暗杀袁盎与另外十余位当时反对立梁王为太子的大臣。刺客到了关中,向长安市民打听袁盎,到处都听到好评,人人赞不绝口。于是刺客去见袁盎说:“我收了梁王的金子,前来刺杀阁下。可是听说阁下是一位好官,不忍心下手,后面还有十几位刺客要来,阁下请加强戒备。”

袁盎闻言,心中恐慌,偏偏家中又出现一些怪现象,于是去向一位占卜者请问吉凶,却在回家途中被刺客杀死。

当天不止袁盎被刺,另外还有十位大臣遭刺杀。

这还得了!汉景帝下令全力搜捕刺客。抓到后,发现是梁国指使,于是派出一批又一批的使者,要梁国拘捕主谋者公孙诡与羊胜,并将两人送到长安接受审讯。两人躲到梁王后宫,使者只好施压梁国相轩丘(复姓)豹,轩丘豹与梁国内史韩安国建议梁王令两人自杀,将尸首交给使者。

梁王派亲信去长安,走长公主门路,向太后求情,以求赦免。然后亲自入关请罪,车队到了函谷关,梁王改乘丧车,掩人耳目,低调进入长安,躲在长公主家中花园里。再由太后宣召,免于一死。景帝此后就不再和弟弟同车(辇)出入。

刘彻在景帝逝世之后继位,是为汉武帝。

【原典精华】

(胶东王)数岁,长公主嫖抱置膝上,问曰:“儿欲得妇不?”胶东王曰:“欲得妇。”长主指左右长御百余人,皆云不用。末指其女问曰:“阿娇好否?”于是乃笑对曰:“好!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也。”

——《汉武故事》 F4/da1vzZTOYsV/CzhybWfld4b2EW9zBauTwN6QoHNkz4ntCtfvqWgDRiVXHZsqA



七 长门怨

汉武帝即位,陈阿娇成了陈皇后。长公主刘嫖自认为功劳很大,陈皇后因而既骄且妒,不许其他宫人亲近皇帝。可是,阿娇偏偏一直生不出儿子,花在求子上的金钱达到九千万,仍毫无消息。

汉武帝前往灞上举行穰祭(消灾祈福大典),回程时顺道拜访姐姐平阳公主,看上一名歌伎卫子夫,就在平阳侯府上“临幸”了卫子夫。平阳公主牢牢把握住了这个“掌握皇帝枕边人”的大好机会,将卫子夫送入宫中。

卫子夫入宫后得宠,陈皇后醋劲大发,一哭二闹三上吊。有意思的是,居然每次都救活了。陈皇后为了挽回皇帝的宠爱,将女巫楚服及弟子引入宫中,以咒语诅咒卫子夫。结果事情被揭露,汉武帝乃下令御史张汤彻查。

张汤采用了残酷的逼供手段,株连了三百多人,楚服在闹市被斩首。陈皇后则被没收皇后印信、罢黜,幽居长门宫。

这长门宫原本是刘嫖的长门园,当初作为礼物送给女婿刘彻,刘彻即帝位后,改为长门宫。现在让陈阿娇住进长门宫,等于休妻“送回娘家”。

刘嫖为此惶恐,向侄儿、女婿、皇帝叩头请罪。武帝说:“皇后所为违反大义,不得不废黜。请姑妈宽心,不要听外人闲话。阿娇住在长门宫等于回家,一切供奉仍如正宫皇后。”

然而,即使物质供奉不减,冷宫毕竟是冷宫,陈阿娇“冷”得受不了,听说司马相如的文采受到武帝赞赏,就以千金请司马相如写了一首《长门赋》。这首赋入献皇帝,汉武帝为之感动,开始善待陈阿娇,但并未恢复她的皇后“名分”。

之前陈皇后闹脾气时,刘嫖为女儿出气,派人绑架卫子夫的弟弟卫青,卫青的朋友公孙敖等一批好汉,发动偷袭,将卫青抢救回来。

卫子夫得宠,且有孕,卫青被绑架,这事惊动了汉武帝,就征召卫青到建章宫当管家。卫子夫在生了一个儿子(刘据)之后立为夫人,卫青升为太中大夫。后来陈皇后被废,卫子夫立为皇后,卫青也一再升官,升到大将军,封长平侯。卫青的儿子和两个弟弟都封了侯,民间流行歌于是唱道:“生男孩没什么好高兴的,生女孩也不必生气,不信你看卫子夫,一家独霸天下!”

后来,平阳侯死了,公主寡居,皇帝要为姐姐再找一个男人,在列侯中挑选。有人建议:“大将军很适合。”

公主笑着说:“他从前在我家中,常常骑马担任我的随从(骑奴),怎么可以当我丈夫呢?”

左右说:“大将军的姐姐如今是皇后(当年也是你家歌伎),一家都是侯爵,富贵震动天下,公主岂可低看了他?”

于是公主点头,向皇后提出,皇后再跟皇帝说,皇帝于是下诏将卫青“许配”给平阳公主——小舅子成了姐夫,骑奴成了侯爵。

刘邦留下来的祖训:无功不得封侯。汉武帝为了让小舅子立功,就派他出征匈奴,自此开启“外戚大将军”的一页。

【原典精华】

卫子夫立为皇后,后弟卫青字仲卿,以大将军封为长平侯,……其三弟皆封为侯,各千三百户,……贵震天下。天下歌之曰:“生男无喜,生女无怒,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

是时平阳主寡居,当用列侯 1 尚主。主与左右议长安中列侯可为夫者,皆言大将军可。主笑曰:“此出吾家,常使令骑从我出入耳,奈何用为夫乎?”左右侍御者曰:“今大将军姊为皇后,三子为侯,富贵振动天下,主何以易之 2 乎?”于是主乃许之。言之皇后,令白之武帝,乃诏卫将军尚平阳公主焉。

——《史记·外戚世家》

1尚:娶公主,因为高攀而称“尚”。

2易:轻。易之:看轻。 F4/da1vzZTOYsV/CzhybWfld4b2EW9zBauTwN6QoHNkz4ntCtfvqWgDRiVXHZsq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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