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能主义的缺陷

宗教一定是为了实现某种目标或功能而存在的，这是一种我们习以为常的想法。例如，伏尔泰有一个观点是“如果上帝不存在，就有必要创造上帝”（以控制民众），许多思想家对此表示非常赞同。在人类学中，“功能主义”（functionalism）一词描述的多种理论的基础假设是：社会制度之所以出现，因为它们以某种方式保持了一个社会的向心力。例如，祖先崇拜的“目的”可以看作加强长者的权威，从而进一步巩固宗族社会的统治秩序。 ⁴⁶ 人类学家放弃这种解释的一个原因是，涉及宗教时，这类假设在本质上根本无法反驳，因为我们总是能找到各种角度，来证明宗教有利于社会秩序的稳固。另一个原因是，这种解释缺乏实质性内容，因为任何一种宗教都可能在某种程度上加强社会秩序，那么，为什么我们只看到了特定形式的宗教？ ⁴⁷

由于宗教本身是一个含混模糊的事物，如果我们试图推测它带来的进化优势，问题就更棘手了。因为“宗教”这个词并不指代一种非常具体且具有一致性的现象，而是被用来表示超自然幻想、祖先崇拜、与神灵的互动、特殊精神体验和对道德教义的虔诚。但这些不同现象会出现于不同时间和地点，它们有时会结合在一起，但通常并不如此，这使得“宗教的功能是什么”这一问题本身就没有清楚的含义。

为了说明这个问题为什么不是一个“科学”问题，我们来比较一个非常相似的情况，那就是体育运动。运动有适应功能吗？这个问题几乎没有意义，我们想象不到所有人类社会都有的某种体育形式。没错，在所有的人类社会中，人们都喜欢竞赛；在某些时代某些地区，人们喜欢激烈的体育运动竞赛；在一些地方，体育竞赛取代了个人或族群之间的身体较量；在一些地方，体育竞赛会吸引很多观众。那么我们应该如何从这些不同现象中界定出体育运动的边界？恐怕没有答案能让所有人信服，这一问题实际上不值得探究，因为它涉及的是术语使用，而不是对人类行为的理解。

这并不意味着我们无法从进化视角来看待人类的体育运动。和其他哺乳动物一样，我们也享受竞赛，而且我们可能在这方面要比它们更投入。这也许是因为运动有助于锻炼我们的肌肉和协调能力。此外，人类还乐于公开展示自己的运动技巧，原因可能在于这能表现一个人的能力和智慧。最后，正如我在第一章中所描述的，人类热衷于联合对抗，团队体育运动正是这一偏好的体现。这些不同的能力和倾向都能在人类进化背景下得到更好的理解。

宗教也是如此，不同形式的宗教活动会涉及太多不同的能力与偏好，它们都构成了我们心智的进化特征。表征超自然情境的能力对于我们理解环境可以发挥重要作用。我们可以轻松幻想出不存在的神灵或鬼魂，这肯定与我们进化出的社会智力有关，而某些仪式之所以会吸引我们的注意力，可能源于我们对环境中潜在威胁的敏感探测。随着我们对人类认知进化的深入探究，我们对这些现象的理解也会更为深刻。

但这类研究要求我们搁置“宗教”这种指代不明确、缺乏一致性的术语。正如我在本章开头所说，人类学家假设所有人类社会都有宗教，他们眼中的宗教是一个将种种要素打包在一起的统一体，包括个人承诺、对形而上学教义的强烈信仰、仪式体系、拥有相同信仰的群体、明确连贯的教义、有组织的神职人员等。然而，这是因为那些人类学家的生活背景中就存在这样的统一体，所以他们会自然而然地认为宗教就该如此。但在大多数其他社会中，尤其是在人类心智进化的历史时代，其实并没有这样的组合。正如人类学家莫里斯·布洛赫（Maurice Bloch）所指出的那样，宗教是许多大规模社会的核心体制，这一事实并不意味着它有什么特殊的认知或进化目的。 ⁴⁸ fO5AWwi6prl1fSQm6PJwNjkTi1y8R5UWdND24eyKsUpx1ked0iJRwA2W7cW92Xz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