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捉摸的独特体验

要理解现代宗教活动，我们必须考虑另一个近代才出现的事物——宗教信仰和个人经验之间的联系。在许多现代思想运动中，参与者认为宗教活动应该触发一种完全不同于普通意识活动的特殊体验，这些体验具有重要的意义，它们对正确理解宗教教义至关重要。不过早在这一进展出现前，宗教研究专家，尤其是来自西方的研究专家，就一直认为宗教体验是特殊的。 ³⁴ 现代心理学的创始人威廉·詹姆斯（William James）也指出，要理解教义与教派的产生发展，必须从这些特殊体验入手。 ³⁵ 但弄清楚这些体验的构成要素，以及它们如何与宗教概念相联系，其实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宗教学者安·塔夫斯（Ann Taves）认为，宗教的比较研究和现代认知心理学研究汇聚后的成果表明，实际上不存在自成一体的特定宗教体验形式。在许多非宗教背景下也会发生各种“特殊”心理事件，这可能会成为信仰超人类力量的心理基础。 ³⁶ 可一切是如何发生的呢？几乎没有宗教学者探索过我们将自身经历的特殊精神事件——它们不同于日常意识精神活动——与对超人类力量的信仰相关联的精确过程。不过也有例外，人类学家坦尼娅·鲁尔曼（Tanya Luhrmann）对一群美国福音派基督徒的深入研究就是一个典型案例。 ³⁷ 这些福音派基督徒奉行一种主流基督教框架下的特定版本，他们清楚地确信上帝可以与他们对话。

但这里的麻烦之处在于，上帝并没有与他们对话。或者具体地说，一个人要切实感受到上帝就在身边而且会与之交流，这是一种几乎不可能真实体验到的经历。即使是那些在修行方面最有成就的信徒，也会发现自己置身于经验的荒岛，被怀疑和困惑之海所包围。从外人角度看，福音派基督徒通常被认为是有信念感的人：他们确定上帝是存在的，确定上帝是什么样的，还确定上帝会与他们交流对话。但坦尼娅·鲁尔曼发现，如果你从信徒群体的内部观察，就会看到一些或多或少相反的事情。福音派基督徒对基督教的信仰当然非常热忱，但对他们来说，最关键的信念——上帝是存在的，并会与他们对话——是修行的目标，而不是信仰的起点。许多福音派信徒欣然承认他们从没有（或还没有）这种体验，所以他们需要为了实现目标而继续努力修行。

在日常生活中，我们经常会体验到一些转瞬即逝、飘忽不定而又不合逻辑的干扰性想法，它们的源头可能非常琐碎、难以查实。对于福音派信徒来说，如果一个人能够训练自己接受和深思这些难以捉摸的想法，而不是丢弃它们，那么在某些时候，这可能就是与上帝对话的通道。人们还必须训练他们的感官想象力——当然，尤其是听觉想象力。他们必须探寻合适的场所和环境，在那里知觉体验不会对他们自我生成的意象造成排挤。要感受到上帝的存在，还需要一个人仔细地检测和有意识地评估自己的情感体验。最重要的是，人们必须学会祈祷，这是外人眼中与上帝对话最直接的方式，但其实也是最困难的，因为上帝的存在与否本身就难以确定，你无法确定自己祷告时他是否在倾听。

通过练习，鲁尔曼研究的这个小组中的许多参与者都经历了这种“突破”，即不完整的思想或图像片段似乎组织在一起，具有了融会贯通的存在感，而个体也从“想象”的上帝那里获得了明确的信息。正如鲁尔曼的研究所证明的那样，个性变量显然在这个过程中起到了重要影响作用，但主要因素仍然是专注的练习——通过持续的修行，个体直观地感觉到神的存在。 ³⁸

为什么会这么困难？鲁尔曼所描述的福音派信徒试图将自己置于一种特殊精神状态，在这种状态下他们可以听到上帝的召唤。然而，福音派信徒的一些选择也让他们的信仰坚守变得更困难了，因为他们拒绝使用世界各地数千年来人们想诱导意识状态发生改变时所有惯用的便捷手段。他们不想通过药物、饥饿、冥想、呼吸控制或催眠等方式打通自己的心智与神之间连接的通道。这就是福音派信徒想要达到的精神体验如此少见、模糊又难以捉摸的原因。

这些人提供了对经验探索相当清晰和直接的描述，这极其特殊。大多数试图探求宗教体验或评价宗教体验的人，对相关精神活动的性质并没有那么具体的了解。但这些不完整的经验仍被认为是验证特定教义的依据，或者能提供通过其他手段无法获得的启示。 ³⁹ 重视宗教体验的人经常将这种更“切身”的宗教活动与组织化宗教过于追求对教义进行理性探究的做法相对照。例如，在现代西方背景下，人们通常假定强调高度私人化的体验是某些东方教义或东方修习方式的特征。（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一些强调个人体验的教派，比如现代主义佛教，在这方面其实常常受到西方宗教哲学的影响。） ⁴⁰

宗教活动和特殊体验之间的联系由来已久，而那些通过某些物质或练习让意识状态改变的技巧也同样早就为人所掌握。当社会还没有发展出宗教组织，尚在只有类宗教传统的阶段时，特殊体验常被视为一种从神灵或祖先那里接收信息的途径，或者像许多萨满所宣称的，特殊体验证明自身正在与恶灵缠斗。这些都属于怀特豪斯所谓的“意象主义”仪式，即启发个体感受到特殊体验，并坚称这些体验包含重要的宗教信息。然而，正如怀特豪斯在他对美拉尼西亚类宗教传统的研究中所指出的，人们无法真正地对这些感受做出解释，它们只是特殊经历，没有与任何确切的概念或教义产生关联。 ⁴¹ NR0s2vQ7oEcbW6jhJat7ozi+Iaqah9F3StLKW6Yg/zNGOGbfBSll5VxLvpwnqWN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