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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理解宗教，我们应该从人类进行超自然幻想的能力入手。这一广阔的认知领域包括白日梦、小说、神话、梦境，所有这些都属于经典心理学所谓的“想象”事物。 1 超自然幻想是其中特别有趣的一类，那些想象出来的生命、故事以及事件并不存在于我们的自然世界，实际上在很多情况下自然法则绝不“允许”这些事物的存在。例如，在我们的幻想世界中，鬼魂和人一样，可以四处走动，并能“正常”地感知和理解周围发生的事，但它们与人的不同之处在于，它们实际上已经死了，所以可以穿过物理障碍，比如墙壁和紧闭的门；僵尸是一种活死人，通常以人肉为食，其行为已经不受自己大脑控制；吸血鬼是永生不灭的，但要以人血作为食物；魔像是由黏土加魔法配方而制作出的有生命人偶。当然，我们的超自然幻想不局限于类人形象。想想那些民间故事里会说话的动物，奥维德笔下变成了人的蘑菇，阿普列乌斯笔下变成了驴的人。别忘了会自动移动的护身符，或者会流血、会哭泣以及会以其他方式向人类传达情感的雕像。
在这些多种多样的古怪事物之中，一些基本主题反复出现。特别多见的主题是违背人类对物体、动物和其他生物的基本预期。例如，我们会默认动物的形态和行为受遗传特性限制，但变形幻想显然与此相悖；我们假定生物的行为自有其意志与目标，但僵尸的表现却完全相反；我们假定人造物没有生命特征和活动能力，但有些象头神雕像却能喝供奉的牛奶；甚至我们对天外来客的想象，也是让它们拥有如人类一般的“正常”想法，但又有令人惊叹的力量。 2 这些超自然的观念以高度相似的形式出现在世界各地。在各种各样的文化中，人们都能找到类似的故事：尸体从坟墓中爬出，动物开口说话，死人的灵魂回来纠缠活人，物品被施咒或经过魔法洗礼后拥有了生命。
幻想和超自然想象的领域实际上充满了重复，这似乎很矛盾。但这是因为我们的超自然幻想并非凭空创造，它们只是我们对先前存在的概念材料进行重组后的产物。事实上，认知科学家对幻想运用非常感兴趣，因为它揭示了日常认知中的内隐或无意识原则，正如康德（毫无疑问，还包括很多人）所指出的那样。 3 例如，当人们被要求想象完全新奇的动物时，他们构想出的动物依然左右对称（而不是上下对称），并且有一个朝向感觉器官的运动方向。这表明，我们从一些真实动物中“提取”出的内隐生物原则依然支配着我们对生物的想象。 4 小说和神话中的幻想生物也符合这一情况，甚至在那些人们有意突破想象边界的创作中——比如科幻小说和奇幻文学——出现的生物依然不外如是。
尽管存在许多天马行空的细节，但大多数超自然概念都是以一种非常简单的方式构建出来的，通俗地说，就是将两种不同的要素结合在一起。一种要素是明显违反了我们常识的特征，比如一个人可以穿墙，一尊雕像可以喝牛奶。另一种要素是让想象物符合我们对“正常事物”某些特征的预期，比如鬼魂有知觉、记忆和意图，或者木头做的魔力雕塑是有重量的，不可能不受限制地移动。违背我们直觉的要素通常是被我们重点关注并详细描述的部分，而符合我们直觉的要素则通常是隐藏式的——它不需被指出来，也不需要明确说明解释。 5
更确切地说，超自然概念结合了对所谓直觉本体论（intuitive ontology）的显著违背和隐含确认。直觉本体论指的是我们对现实中包括动物、人、人造物以及自然物等众多领域的事物形成的一系列预期。 6 例如，我们有一种专门的推理系统，当它探测到生物的典型运动时会自动触发“运动是由内在目标所驱动的”这一表征；当一个物体被识别为人造物时，我们其他的推理系统会试图确认它的功能，这是因为我们默认人造物有专属功能；我们周围人的一举一动都会触发我们特定的推理系统，从而让我们产生一些关于他们行为意图和目标的猜想，这也是因为我们默认人的行为具有意图和目标。所有这些都是自动发生的，而且很大一部分不为我们所察觉——我们所知道的只是运算结果。 7
超自然概念的某部分特征明显违背了这些推理系统所产生的期望，从而吸引了人们的注意力。比如一个人穿墙而过，雕像会喝酒。但是真正能保证这些概念存在的还是概念中没有违背人们直觉预期的那部分。比如鬼魂有记忆力，雕像只待在一个地方。如果我们没有这些背景假设，超自然的概念就会毫无用武之地——想想一个没有记忆的鬼魂或一个不知在何处的雕像。事实上，大量的实验研究表明，有限的反直觉材料与大量符合直觉的材料的结合会让人印象特别深刻，相比于其他概念组合形式，这类组合通常更容易被人们回忆起来。 8
这表明，在其他条件相同的情况下，这些概念将会比其他概念更容易得到传播，因而成为我们文化素材库中固有的内容。同样，推理系统和超自然幻想之间的关联也解释了为什么后者在世界各地如此相似。超自然幻想是在我们对事物直觉预期基础上进行的简单调整，而直觉预期是我们进化心理设计的一部分，因此这种调整在所有人类头脑中都会以相似方式进行。人类学家和历史学家过去认为，“超自然”领域的概念无疑是一种文化特定现象，不同文化下的人会按照不同方式构建超自然概念，因为它基于人们对“天然”的基本认知。然而，实际上只有在极少数的人类文化——如中国和古希腊——中，人们会对“天然”的本性和运行法则进行系统、明确的阐述。 9 但我们想要强调的是，重点不在于对“何谓天然”的明确反思，而在于对物理环境的直觉预期。一棵会说话的树或一头隐形的山羊之所以能引起人们注意，并不是因为它们反映了人们对“天然”这一概念的清晰认知，而是因为它们违背了人类对物理和生物对象根深蒂固的直觉预期。 1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