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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杯中倒映的咖啡史

几乎没有任何一种饮品可以像咖啡一样烙印进我们的日常生活,占据我们的每一天。它是早餐里的兴奋剂,是工作中的提神药,是下午茶桌上的饮料,也是晚宴后锦上添花的一杯强效浓缩咖啡。“喝咖啡”早已不只是口腹之欲的享受,已然成为一种社会习俗。人们惯于相聚享受美味的咖啡,并在轻松自在的氛围下心照不宣地尝试深入交流,拉近彼此间的距离。除了饮用,人们还将对咖啡的热爱体现为高度发达的物质文化,比如祖母的咖啡磨、名贵的瓷器、银制餐具、托盘和咖啡壶等。此外,在精神文化领域亦不乏咖啡的身影,像维也纳咖啡馆音乐、巴赫的《咖啡康塔塔》( Kaffeekantate )以及在小学音乐课上世代教授的谁都无法忘却的“咖——啡——,别喝太多咖啡” [1] 。厌倦了以政治正确的成见审视这一“土耳其饮品(Türkentrank)”的读者可以去看看与我们同样热爱咖啡的北方邻居西格弗里德·伦茨(Siegfried Lenz)所著的《日德兰咖啡盛宴》( Jütländischen Kaffeetafeln )。

女主人坚持亲自为客人斟上浓烈的咖啡,谁的咖啡杯被斟满冒出热气,谁就会赶紧尝上一口。席间渐渐响起一阵似叹非叹的咕哝声。客人们陶醉地闭起眼睛,纷纷真诚赞颂这滑过喉咙的炙热恩惠。他们频频颔首,坦然皈依完美无缺的绝对真理:一杯出色的咖啡是世间最为美好的事物。 [2]

在上述场景中,咖啡绝不只是一杯解渴的饮品。杯中蒸腾而起的热气提供了一种视觉体验,这如同烘焙咖啡豆所散发出的香味,激发着人们的口腹之欲。在伦茨笔下,咖啡成了对某种特定生活态度的隐喻,而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其也常常如此。但有趣的是,我们对这种植物的来历以及这一饮品的漫长历史却近乎茫然无知。

当然,咖啡并非在所有的文学作品中都以消费品的形象出现。丹麦女作家卡琳·布里克森(Karen Blixen)长年生活在肯尼亚恩贡山(Ngong-Berge)的咖啡种植园中,她敏锐地捕捉到了那里独特的光景,并将其落于笔下。

有时,这里会变得格外迷人。雨季之初,咖啡种植园立于百花丛中,呈现一幅光亮的图景。阳光穿透洁白的云层照进雾霭,遍洒600摩根(Morgen) [3] 土地。咖啡花带有一种轻柔苦涩的香气,这种味道有点像黑刺李花(Schwarzdornblüte)。过不了多久,田野被成熟的咖啡樱桃 [4] 染红,孩子(Watoto,出自斯瓦希里语)和妇女会被男人带出家门,一起采摘树上的咖啡豆。 [5]

卡琳·布里克森以种植园主式的浪漫美化了种植园生活。在她笔下,人们在这里与大自然和谐共处,而那些命途多舛的个体充其量不过是“民俗主义(Folklorismus)” [6] 偏见下小题大做的特例。荷兰殖民地官员爱德华·道维斯·戴克尔(Eduard Douwes Dekker)以一种与前者截然不同的崭新视角将殖民地状况展现在读者面前,他化名“穆尔塔图里(Multatuli)”发表了划时代的小说《马格斯·哈弗拉尔》( Max Havelaar )。书中切齿痛斥了荷属东印度殖民地(今印度尼西亚)的剥削性生产体系,这在19世纪末的荷兰掀起轩然大波,终致作者流亡德国。 [7] 在书的末尾,穆尔塔图里疾声控诉荷兰殖民政府:“好,好,一切都好!…… 区区爪哇人遭受的虐待不值一提! ……还有,针对本书的反对声越响亮,我就越欢喜。那样便会有更多人听到我的疾呼,而这正如我所愿!” [8]

所以不论在哪个时代,人们喝咖啡时得到的享受都受到既有文化认知的限制,不能单纯地归因于这种植物。初尝咖啡者往往觉得它苦涩难咽,在习惯之前他们都会像孩童一般无法理解喝咖啡的乐趣。然而一旦他们开始规律性地消费和饮用咖啡,就会逐渐适应味道并对其变得敏感。于是科学家提出了“侵占性味道(angeeigneten Geschmack)”的概念以描述这种特性。 [9] 每天都有无数的个体在体验上述适应咖啡的过程,不仅如此,连我们的社会也经历了一段遭到咖啡日渐侵占的漫长进程。1600~1800年,咖啡在欧洲成为消费品并逐渐占据了整个市场。也是从那时起,这颗小小的黑色豆子为我们开启了一扇崭新的通往精神世界的大门。当提到茶,我们会想起中国和印度,而提到咖啡,我们则会想起前东方地区,譬如港城摩卡(Mokka)和阿拉伯市集。这个地区就这样凭借咖啡首次将自己独特的异国风貌展现在世人面前。

咖啡的文化意义带来了深远的经济价值。其原产于热带及亚热带地区,却在温带地区有着主要的市场需求,这就使得咖啡豆成了一种最为重要的世界性贸易品。目前,全球上百个咖啡产地每年能产出逾700万吨咖啡豆,这些豆子都是穷人为富人种植的,这种生产方式招致了社会性不平等,固化了地区间发展水平的差距。约500年前成形的国际性咖啡市场自诞生之日起便对咖啡的产地与消费地的政治、经济和文化发展施加着持续影响,并且它们至今仍在延续。因此,我们可以说:一部咖啡史就是一部世界史。

鉴于相关问题的复杂性,如果要写一本有关咖啡的书,作者首先要保持多视角观察的立场。在消费者或鉴赏家看来,咖啡无疑是具有精神性和智识性的,但种植园主并不这么看,而雇工的态度又与前者完全不同。咖啡对消费者而言是至高的美味和生活质量的体现,对雇工而言则是微薄的生计所依。所以在写作本书时,笔者会尽量顾及全面,尽量涉及所有角度,遗憾的是,这种意图并未能在所有问题中一以贯之。就像不同的源头会流出不同的泉水,每位作者的立场也会决定各自作品所传达的态度与观点,因而本书概莫能外。由于笔者长在欧洲,所以下文的阐述大多出于欧洲人的立场,然而这绝不意味着我对咖啡产区伟大的生产工作持有一丝一毫的轻视。我也绝没有忘记,我们从咖啡中得到的享受是以产区局促的生活状况为代价的。

那么本书究竟讲了什么呢?在书中我们将穿越逾500年的岁月,游历数个地区,了解错综漫长的咖啡种植、贸易和消费史。我们期待通过此次旅程向读者阐明两点:其一,咖啡消费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文化消费。也许正是人们脑海中对咖啡的某些十分生动的具体联想才使咖啡贸易能在17世纪的世界范围内取得如此出乎意料的伟大成功。其二,咖啡具有广泛、深远且举足轻重的经济影响力。一杯黑咖啡涟漪闪烁的表面不仅映照出自身的历史,更映照出世界经济纠葛缠绕的关系网。涉及其间的除了咖啡种植者的生产效率,还有天候、微生物、战争、国家乃至时尚因素。

我们在第2章将首先讨论的是:何谓咖啡?咖啡通常以粉末状——或是磨碎的咖啡末,或是速溶的咖啡粉——呈现在世人面前。很少有人意识到咖啡豆也曾包裹在果实中生长于树枝上,更遑论它还要在树上生长一年才会成熟,而咖啡豆中的芳香物质则是在烘烤过程中逐渐形成的。我们同样不了解咖啡产区的具体情况,也无法想象不同品种的咖啡植株间存在着较大的“遗传距离(genetische Breite)” [10] 。所以,讨论咖啡首先要了解咖啡植株在自然环境中的生存状态:它有着什么样的外观?果实是怎么生长的?以及需要怎样的种植条件?

咖啡在很多人的印象中诞生于前东方地区,所以“阿拉比卡咖啡(Coffea arabica)” [11] 实际上暗示着“最高级的咖啡品种”。鲜为人知的是,咖啡并非源自阿拉伯,而是源自非洲的原始森林。如第3章所述,在今埃塞俄比亚西南边缘的卡法省(Provinz Kaffa),人们种植和使用咖啡的历史可以追溯到15世纪甚至更早的时期。生物学家在那里发现了世界各产区中最具遗传多样性的咖啡植株,并且当地原住民至今仍保留着一种高度成熟的咖啡仪式。人们在很长一段历史时期内都认为卡法省的咖啡品质低劣,不具备市场竞争力。然而它在今天已然成为国际咖啡市场上人人艳羡的佳品。

咖啡成为世界性的热门奢侈品确实始自阿拉伯半岛,那里大面积种植咖啡大约始自16世纪。现在,我们已很难从众说纷纭的传说故事中辨别咖啡风行于世的确切起点,但正如第4章所述,我们可以确信到了“近代早期(Frühe Neuzeit)” [12] ,也门西部滨海山脉一跃成为著名的咖啡产区。这里的咖啡豆先是进入西亚市场,而后行销欧洲。通过研究该时期欧洲旅行家的手记,我们得以在沟壑纵横且缀满孤立村庄的山脉中推定当时的咖啡种植状况,进而再现咖啡豆由此进入也门滨海平原以及港口村落的繁复路线。自17世纪末以来,越来越多的欧洲旅行家与商人逗留于此。比如来自德意志北部的旅行家卡斯滕·尼布尔(Carsten Niebuhr)在旅行阿拉伯的途中就曾到过这里的咖啡产区,虽然绝大多数欧洲旅行家并未像他一样亲临,但也能依据风闻不同程度地详尽描述产区的情景。

在欧洲咖啡消费群体形成之前,也门生产的咖啡豆主要供给北非和亚洲的伊斯兰地区以填补巨大的市场需求。如第5章所述,在摩卡、吉达(Djidda)、亚历山大(Alexandria)、伊斯坦布尔(Istanbul)和印度的苏拉特(Surat)等地,凭借咖啡提神早已蔚然成风。那里的人们不仅将咖啡豆磨碎冲饮,还会将干燥的咖啡果肉与内果皮混合熬制成“基什咖啡(kisher)” [13] 。饮用咖啡在当时已成为一种社交方式,人们喜欢在著名的东方咖啡馆里品味咖啡,然而在时人眼中,这些咖啡馆也是做不道德之事的场所,比如卖淫和赌博。于是,这种消费方式很快就受到世俗权威和宗教机构的关注,一场辩论在伊斯兰教学者间展开,议题有二:其一,享用咖啡存在何种道德风险?当然,这些所谓的道德风险有些确实存在,有些仅是出于臆想。其二,享用咖啡与伊斯兰教信仰是否存在冲突?尽管如此,咖啡还是逐渐取代了在这里受到谩骂的酒精饮品从而进入了人们的日常生活。

在咖啡遍及西亚和黎凡特(Levante) [14] 很久以后,第一艘载着咖啡豆的帆船才绕过好望角抵达欧洲。16和17世纪,咖啡在欧洲人的眼中是一种高价的药品,只有精英阶层才会在必要时少量服用。但是不久之后,咖啡植株就在欧洲的植物园里扎了根,并一跃成为宫廷中人人企盼的礼品,比如法王路易十四(Ludwig XIV)就曾非常喜爱它。第6章将重点介绍咖啡在欧洲的逐步渗透以及伴随该过程的一系列学术争论:咖啡的起源、咖啡对健康的影响以及咖啡对经济的影响等。18世纪之初,欧洲的咖啡进口量持续稳定上升,咖啡走入了社会各阶层的日常生活,不断改变着人们的消费方式。就是从这时起,咖啡逐渐取代了早餐上传统的“啤酒汤(Biersuppe)”。尔后,随着启蒙运动的发展,人们的休闲意识日渐强化,咖啡更成为人们工作中小憩时间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我们在流传至今的许多历史文献中可以发现,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一种围绕咖啡的特殊物质文化已逐渐形成。

尽管咖啡日益深入人类的个人生活,但咖啡馆仍是与咖啡联系得最为紧密的场所,第7章就是对咖啡馆历史的一次探索。咖啡馆源自东方,17世纪下半叶突然盛行于欧洲。将其引入欧洲的先驱是欧洲西北部的贸易巨头英格兰与尼德兰,德意志的中部和北部地区随后也有许多咖啡馆应运而生,吸引着越来越多的顾客。咖啡馆绝不仅是贩卖传奇黑色饮品的店铺,更是人们进行信息交换、社会交通与商业交流的场所。比如当时伦敦的劳埃德咖啡馆(Lloyd’s Coffee House)后来就发展成为伦敦劳合社(Lloyd’s of London)。现在,其已成为世界上首屈一指的保险交易所——这绝非一种偶然的现象。

到了18世纪,欧洲的几大东印度公司取得了前所未有的伟大成功。它们的航线由也门的摩卡直通伦敦、阿姆斯特丹和哥本哈根等地,美味的咖啡豆经此被高效地运抵欧洲,这使得来自地中海和黎凡特传统航线的咖啡豆在欧洲的西部、中部和北部地区变得愈发罕见。尽管如此,这些欧洲商人在也门收购咖啡豆的成本依然很高,并且苦于当地泛滥的腐败现象和裙带风气。在第8章中,基于此,一个完全符合重商主义精神的计划出现了:在热带地区属于欧洲人的殖民地中培育咖啡。于是,欧洲人颇具阴谋色彩地将尚可发芽的咖啡豆和咖啡植株走私出也门,然后再将它们运到荷属东印度、南美及加勒比地区等地栽培。这些植株扎根成长,郁郁繁衍,成了欧洲各国殖民地咖啡生产自给的基石。而也门咖啡则于18世纪末随之逐渐丧失了在国际市场中的声誉和地位。

到了19世纪,咖啡贸易在世界范围内取得了前所未有且始料不及的伟大胜利。这时,昔日的红海咖啡大城摩卡早已阒无人迹,化为荒凉的废墟。国际咖啡市场也在这时开始形成,咖啡的价格将基于供求关系由生产者和消费者共同决定,贸易公司的垄断野心宣告终结。咖啡的售价由此持续下跌直至几近于人人都能消费得起。因此,第9章将主要介绍咖啡种植业在上述背景下于殖民地及新生南美国家的蓬勃发展,它也成了帝国主义时代生产、运输和消费全球化进程的一环。19和20世纪之交,德国凭借非洲殖民地成了咖啡的生产者,但仍无法与其他强大的竞争者比肩。很快,铁路运输连通了咖啡种植地与沿海港口,铁路运输业与当时繁荣于海上的轮船运输业使运输成本大为降低。虽然种植地发生的危机,如“咖啡锈病(Kaffeerost)”导致的歉收和世界大战曾在一段时期内减缓了咖啡经济的全球性增长,但长期来看,什么也阻抑不了这种趋势。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一批新的咖啡生产国涌现出来,比如自那时开始兴起咖啡种植的越南,其目前已成为国际咖啡市场上的一名主要生产者。

如第10章所述,咖啡的销售发生了量变,现出史无前例的繁荣景象;咖啡的意义发生了质变,在消费国掀起了名副其实的咖啡革命,不断刷新着这些国家的人们对这种消费品的认知。 [15] 首先是19世纪末,“无因咖啡(koffeinfreier Kaffee)”的发明向“生活改革运动(Lebensreformbewegung)”致敬;随后是1930年代末,“速溶咖啡(Instant Kaffee)”以其伟大的成功向日益加速的日常生活宣誓效忠;到了1950年代,“咖啡吧(Kaffeebar)”开始在西欧兴起,并为那时出现的崭新生活态度服务。这些创新同后来的国际咖啡连锁店及纸杯咖啡一样,屡屡改变着人们与咖啡的关系。

第11章将探讨上述变革对德国人的生活已然和将要产生什么样的影响。为何德国会成为咖啡之国而不是茶之国?这首先要归因于咖啡广告。从100年前起,那些广告图片就开始向人们传递一种印象:享用一杯好咖啡代表着温馨的居家生活,代表着正直坦诚的品质。这使得我们一看到咖啡就会联想到幸福快乐的家庭聚会或是出入办公场所的成功人士。尽管这些广告图片都已褪色走入历史,但这些图片印象使德国本地的咖啡口味偏好与国际风潮趋同,现在咖啡公司的相互兼并和咖啡吧的蓬勃发展都可以证明这一点。

探索咖啡深重的文化意义和商业意义需要详实而广博的前置性研究。目前,堪当一家之言的相关著作众多,笔者无法一一备述,下面仅略举几例。早在1934年,C.库尔哈斯(C. Coolhaas)就较为全面地描述了咖啡植株的基本形态与生长环境。吉恩·尼古拉斯·温特根斯(Jean Nicolas Wintgens)则发表了长达千页的概述,忠诚详实地反映了当时的研究状况——他的概述针对的是种植园主而非历史学家,是实用性研究的典范。 [16]

存世的咖啡史文献不多,在德语区更是凤毛麟角。英美盎格鲁文化圈虽发表过一些相关的研究成果,但截至目前,世界范围内对咖啡史的全面研究仍属罕见。海因里希·爱德华·雅各布(Heinrich Eduard Jacob)是该领域的先驱,其1934年的著作《咖啡的传奇与伟大进军:世界性经济作物传记》( Sage und Siegeszug des Kaffees. Die Biographie eines weltwirtschaftlichen Stoffes )至今仍是必读的经典。该书在2006年对书名稍作修改后 [17] 再次出版。 [18] 雅各布有时被称作“科普读物之父”,咖啡在他的笔下颇具英雄气概,是一位在中世纪之后的岁月里于世界范围内大放异彩的英雄。 [19] 尽管以今日的观点来看,书中的一些细节不尽正确,但它对后世相关研究的启发和推进仍不容忽视。尤为重要的是,该书首次将咖啡与宗教及文化联系到一起。这种思维方式在现今远比当年更具现实意义,也更为我们所需要。自1935年该书被译成英文后,以英文写作的相关书籍便常常对其加以引用。例如由东银出版社(Doyen Verlag)出版的贝内特·艾伦·温伯格(Bennett Alan Weinberg)与邦妮·K. 比勒(Bonnie K. Bealer)合著的咖啡史研究著作《咖啡因的世界》( The World of Caffeine )就援引了雅氏的文字。 [20]

在社会史领域,历史学家就咖啡饮用的相关问题进行了大量研究,尤其是咖啡馆生动有趣的历史最为引人入胜。早期的此类著作多面向大众读者,比如乌拉·海泽(Ulla Heise)所撰的图解研究著作《咖啡和咖啡馆》( Kaffee und Kaffeehaus )以及沃尔夫冈·荣格尔(Wolfgang Jünger)的著作。当今的此类作品则多为较专业的学术论述,许多研究者试图将咖啡馆这一设施置入近代早期社会变革的大环境中进行探讨。其中尤为应当关注的是布莱恩·考恩(Brian Cowan)以英国为主要研究对象的著作《咖啡化社会生活》( The Social Life of Coffee [21] [22]

经济史领域亦不乏跟咖啡相关的著作。这类作品始自一些经济历史学家对近代早期欧洲商行贸易的研究,例如克里斯托夫·格拉曼(Kristof Glamann)关于18世纪中叶前尼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Vereenigde Oost-Indische Compagnie,也称“荷兰东印度公司”)的研究以及K. N.乔杜里(K. N. Chaudhuri)极为精彩的论文《亚洲的贸易世界与英国东印度公司》( The Trading World of Asia and the English East India Company )等。后者首次将较为现代的市场和价格形成机制纳入历史研究的视野。 [23] 缘于这些研究,科学家们也意识到了与咖啡相关问题的重要性。近十年来,经济史家的研究焦点集中于咖啡对生产国及其原住民所造成的经济和社会影响。无论在爪哇岛、尼加拉瓜还是巴西,咖啡都在过去的200年里使本地及本地人的社会经济结构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并且其中的很多变化可能是消极的。克拉伦斯-史密斯(Clarence-Smith)与史蒂文·托皮克(Steven Topik)在2003年汇编的论文集《非洲、亚洲和拉丁美洲的全球咖啡经济(1500~1989)》( The Global Coffee Economy in Africa,Asia,and Latin America,1500-1989 )较为清晰地阐明了这个问题。 [24] 目前,更为全面详细的研究概况可参阅本书文后的参考文献。

就咖啡研究而言,原始资料往往比历史学著作更加丰富多彩,而且始终是支撑相关研究的基础。虽然自很早以前就开始种植咖啡的非洲卡法没有任何文字资料遗世,早期的咖啡产区也门也仅有少量文献留存,但欧洲各东印度公司的档案馆却保存了大量17世纪下半叶以来有关咖啡的档案、诗歌、散文、学术论文以及旅行记录。除此之外,还有近代早期的经济分析报告与19世纪末叶后突然暴增的广告印刷品。本书在引用外文文献时大都将其翻译成了德文,仅对少数言简意赅且独具风格的原文语句予以保留。

总之,我们每日晨间饮用的咖啡那如镜的表面所折射出的是一段漫长的历史,是一张世界经济纷繁交错的关系网。读者若能从中获得些许启发,能认识咖啡罕为人知的一面,笔者将备感荣幸。


[1] 本句歌词出自卡尔·戈特利布·赫林(Carl Gottlieb Hering)于19世纪创作的卡农曲《咖——啡——》( C-a-f-f-e-e )。该曲旨在用简单的旋律教授儿童基础乐理,并在一段时期内成为德国小学音乐课的必修内容。其流传较广的版本为:“咖——啡——,别喝太多咖啡!别让孩子们喝这种土耳其饮品,它会削弱神经,使人苍白病弱。不要学离不开咖啡的穆斯林!(C-a-f-f-e-e,trink nicht so viel Caffee!Nicht für Kinder ist der Türkentrank,schwächt die Nerven,macht dich blass und krank. Sei doch kein Muselmann,der ihn nicht lassen kann!)”因后世指摘其颇含歧视意味,歌词亦被屡加删改。正文中“政治正确的成见”即指此事。

[2] Siegfried Lenz, Jütländische Kaffeetafeln. Mit Illustrationen von Kirsten Reinhold ,3. Auflage,Hamburg 2009,S.8.

[3] 系旧土地面积单位,1摩根约合3000平方米。

[4] 成熟的咖啡果实呈红色,故别称“樱桃(Kirsche)”。

[5] Tania[Karen]Blixen, Afrika. Dunkel lockende Welt ,17. Auflage,Zürich 1989,S.15.

[6] 由慕尼黑民俗学家汉斯·莫泽尔(Hans Moser)于1962年在《我们这个时代的民俗主义》( Vom Folklorismus in unserer Zeit )一文中首次提及,意指依据二手材料讹传或使用其他民族民俗文化的种种现象。

[7] Multatuli, Max Havelaar. Oder die Kaffeeversteigerungen der niederländischen Handelsgesellschaft ,2. Auflage,Köln 1993;hierzu auch:Sibylle Cramer, Der Kulturhumorist ,in:» Die Zeit «,41/8. Oktober 1993,S.18.

[8] Multatuli, Max Havelaar ,S.454.

[9] Brian Cowan, The Social Life of Coffee. The Emergence of the British Coffeehouse ,New Haven-London 2005,S.6.

[10] 一种衡量不同物种或同一物种不同群体间遗传分化程度的指标。对某一基因来说,若两个物种或两个群体具有类似的等位基因且频率相似,则二者间的遗传距离较小,共同起源较近。

[11] “arabica”在此处意指“阿拉伯”,因此“阿拉比卡咖啡”即指“阿拉伯咖啡”。

[12] 德语中的“Frühe Neuzeit”略同于英语学界在20世纪中期后常使用的“Early Modern”,但具体界定众说纷纭,并无定论。其大致始于中世纪末的15世纪后期,终于18和19世纪之交。

[13] 即所谓的“咖啡果皮茶”,而常见的“cáscara”则源自西班牙语。

[14] 这是一个不甚精确的古代地理名称,通常认为是中东的托罗斯山脉以南、地中海东岸、阿拉伯沙漠以北和上美索不达米亚以西的一大片地区。

[15] 除本书第10章所谓的“四次咖啡革命”,另有“三次咖啡革命”之说。第一次为“速溶咖啡”的发展;第二次为“意式浓缩咖啡”与“连锁咖啡吧”的兴起;第三次为“精品咖啡(Specialty Coffee)”浪潮。其中,前两次咖啡革命与本书所述相近,第三次则发轫于1974年。当时,全球消费者因前两次革命的影响而在消费理念上渐趋重效率而轻品质。厄娜·克努岑(Erna Knutsen)女士提出的“精品咖啡”理念是对该趋势的反动,其旨在以不同地理气候环境下生产的各具特色的咖啡豆与期货市场大宗交易的商用咖啡豆作出区别。1982年,美国精品咖啡协会成立,这一思潮影响至今。

[16] C. Coolhaas,H. J. de Fluiter und Herbert P. Koenig,Kaffee,[ Tropische und subtropische Wirtschaftspflanzen. Ihre Geschichte,Kultur und volkswirtschaftliche Bedeutung ,Teil 3,Bd. 2],2. Auflage,Stuttgart 1960;Jean Nicolas Wintgens(Hg.), Coffee. Growing,Processing,Sustainable Production. A Guidebook for Growers,Processors,Traders and Researchers ,Weinheim 2009.

[17] 改后的书名是《咖啡:世界性经济作物传记》( Kaffee. Die Biographie eines weltwirtschaftlichen Stoffes )。该书中文版已由广东人民出版社于2019年出版,名为《全球上瘾:咖啡如何搅动人类历史》。

[18] Heinrich Eduard Jacob, Kaffee. Die Biographie eines weltwirtschaftlichen Stoffes ,[ Stoffgeschichten ,Bd. 2,hg. von Armin Reller und Jens Soentgen],München 2006.

[19] Vgl. hierzu das Nachwort von Reller und Soentgen,ebd.,S.341-48.

[20] Bonnie K. Bealer und Bennett Alan Weinberg, The World of Caffeine. The Scie-nce and Culture of the World’s most Popular Drug ,New York-London 2001.

[21] 该书中文版已由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于2021年出版,名为《咖啡社交生活史:英国咖啡馆的兴起》。

[22] Wolfgang Jünger, Herr Ober,ein’Kaffee!Illustrierte Kulturgeschichte des Kaffeehauses ,München 1955;Ulla Heise, Kaffee und Kaffeehaus. Eine Geschichte des Kaffees ,Frankfurt am Main 2002;Cowan, Social Life of Coffee .

[23] Kristof Glamann, Dutch-Asia Trade. 1620-1740 ,Kopenhagen-Den Haag 1958;Kirti Narayan Chaudhuri, The Trading World of Asia and the English East India Company 1660-1760 ,Cambridge-London-New York-Melbourne 1978.

[24] Gervase Clarence-Smith und Steven Topik(Hgg.), The Global Coffee Economy in Africa,Asia,and Latin America,1500-1989 ,Cambridge 2003. liY3qZPke06/mEFCaUfzAYG+CoMdJZFcZTY1AuVZ7r49nc85OZKeUDgaeQEhv/H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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