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自然，上面讲的故事距今天已相当遥远。且不说现代人关于“国家”早有了全新的认识，即使是在二千年以前，家国合一的宗法制国家，严格说来也已经不存。秦汉的大一统国家产生于铁制工具的广泛应用。这一次真的发生了深刻的技术革命，亲缘关系亦最终让位于地域原则。看上去，西方学者描述过的文明社会的各项特征，正更多地在这里得到实现。然而，这毕竟已不是初始的文明，进化了的新国家不能不承受前此旧国家遗留下来的一切。

成熟的文明好像是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树干挺拔，枝条交错，绿叶重重叠叠遮蔽云天。但那勃勃生机和无限的复杂性，原本来自一粒普通的种籽。人类的早期历史经验就是这样一粒种籽，它孕育了传统，将它原初的混沌体验化作一种组织起来的隐秘经验，一代一代传递下去。事实上，在每一个时代的转折点上，都有人挺身而出，自觉不自觉地担负起这样的使命。我们历史上的所有伟大人物，毫无例外都是这传统的传达者与体现者。我们可以并且应该由这样的立场来看待和评判中国历史上第一代思想家——先秦诸子的活动，他们的历史地位。

中国第一代思想家生活在一个新旧交替的时代，因而注定要担负起继往开来的重大使命。这些后人所熟知的人物在历史上的地位是显赫的，但他们实际上并没有从无到有地创造出传统。他们首先是继承了传统，并且 体现 和 传递 了传统。 如果说这中间也包含了创造的话，那主要是把一个在实体上已经破碎了的旧世界在理论上连缀起来，用哲学的语言将以往的经验作系统的表述。这套理论或者哲学当然是新的，但它们源自旧时的经验或者传统也是事实。通过这样一种方式，新旧两个世界就被连结到了一起。家国合一的传统延续下来，但不是以旧有的方式。国家已脱去氏族的躯壳，并且按照地域的原则施行统治，但是另一方面，它不但把家族（仍然不是现代意义上的家庭）变成一个基本的社会单位，而且把治家的原则奉为治国的准绳。于是，家的兴衰与国之兴亡又变得息息相关。这正是二千年来中国古代社会的一项根本特征，也是汉唐文明由青铜时代继承下来的最大遗产，甚至我们可以大胆地说，中国古代文明的基本性格即便不正好是由家国合一的传统中得来，至少与它有极为密切的关联。

早期的家国合一，直接表现在国家组织的实体上面，改造了的传统则是在一种不甚严格但却同样严密并且更为广泛的形式上延续下来。它造成了一种浑然无外的社会关系状态，其中，无所谓个人生活，也就是说，没有私生活的领域。关于这一点，我们可以由西方古代社会的演变得一极好的反证。 vbN+/x83zf3v4Cag8r9RcKVusehoqeKu8LHlkCdXv2c8rq1BrHUfIg3mCJrLtlN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