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酒

1.肩水金关“清酒”简文

“清酒”多见于文献记载。然而简牍资料出现，首见于《肩水金关汉简（贰）》发表的简文：

（1）不蚤不莫得主君闻微肥□□乳黍饭清酒至主君所主君□方□□□ （73EJT11:5）

简文内容表现的是对“主君”的敬祀。而编号同为“73EJT11”的简例有可见“毋予皮毛疾”“毋予脋疾”文句者，应属于一件文书。对“主君”的祈祝，很可能反映了河西烽燧祈祝马免除病疫的形式。其中祭品用“乳”的信息应当有益于我们有关汉代饮食史知识的增益，也有益于中国古代畜牧史和民族关系史的总结。

河西汉简数据可见涉及祭祀礼俗的内容，例如：

鸡一酒二斗

（2）对祠具黍米一斗盐少半升

稷米一斗 （10.39）

用“酒二斗”。又如：

（3） □肥猪社稷□□□□酒曰昔（E.P.F22:832）

应是可以说明酒与肉食用于“社稷”之祀的简例。这应当类同于睡虎地出土“秦律十八种”《厩苑律》所谓“壶酉（酒）束脯”（一三） ，即《史晨碑》所谓“酒脯之祠” 。“……酒曰昔”，使人首先想到《周礼·天官·酒正》说到的“昔酒” 。或许亦可以联系《说文·艸部》“茅”字条理解：“茅，菅也。从艸，矛声。可缩酒，为藉。”“可缩酒，为藉”，段玉裁注：“各本无此五字，依《韵会》所引补。‘缩酒’见《左传》。‘为藉’见《周易》。此与葰可以香口、蒻可以为苹席一例。” 可知祭祀用酒，未必都直接作为饮品。 ^[1] 又《说文·酉部》说到“昔酒”的内容，也可以在理解简文时参考：“绎酒也。从酉。水半见于上。礼有大酋。掌酒官也。”段玉裁解释说：“绎之言昔也。昔，久也。”“绎酒谓日久之酒。对 为疾孰酒，醴、酤为一宿酒言之。绎俗作醳。《周礼·酒人》‘三酒’注曰：事酒，酌有事者之酒。其酒则今之醳酒也。昔酒，今之酋久白酒。所谓旧醳者也。”段玉裁又特别说到“清酒”：“清酒，今中山冬酿接夏而成。”又说：“《郊特牲》‘旧泽之酒’注曰：泽读为醳。旧醳之酒，谓昔酒也。玉裁按，许云绎酒，盖兼事酒昔酒言之。事酒谓绎酒，昔酒谓旧绎之酒也。酋之义引申之，凡久皆曰酋。” ^[2] 肩水金关简又有：

（4） 酒一

盐二（73EJT21:365）

很可能也属于同样可以归入祠祀一类的文书。祭品也用“酒”。

简（1）为“清酒”语例在河西汉简数据中首次出现，有特别值得珍视的意义。

2.《诗经》中的“清酒”

先秦文献中可以看到有关“清酒”的文字。

《诗经》中有“清酒”句凡三例。《诗·小雅·信南山》：“祭以清酒，从以骍牡，享于祖考。”又《大雅·旱麓》：“清酒既载，骍牡既备。以享以祀，以介景福。”《大雅·韩奕》：“韩侯出祖，出宿于屠。显父饯之，清酒百壶。” “清酒”用于“祭”“享”“祀”“祖”“饯”等庄重仪式，按照朱熹《诗集传》卷一三释《信南山》“清酒”的说法：“清酒，清洁之酒，郁鬯之属也。” 按照这位宋儒思想领袖的理解，上古时代的“清酒”以“清洁”之质量，承担着神秘的职任。

《周礼·天官·酒正》：“辨三酒之物，一曰事酒，二曰昔酒，三曰清酒。”郑玄注：“郑司农曰：‘清酒，祭祀之酒。’……今中山冬酿，接夏而成。” 汉代社会意识中依然以“清酒”为“祭祀之酒”。

就字义的简单比较而言，“清酒”似与“浊酒”形成对应关系。

《说文·酉部》说到“浊酒”：“醠，浊酒也。从酉。盎声。”段玉裁注：“醠，《周礼》作盎，古文叚借也。郑曰：盎犹翁也。成而翁翁葱白色 ，如今酂白矣。《释文》云：酂白，今之白醝酒也。宜作醝。按郑曰五齐泛、醴尤浊，缩酌者。盎以下差清。此非与许不合也。但云差清，则固浊也。盎清于醴而浊于缇、沈，即缇、沈亦非全清也。《淮南·说林训》：清醠之美。高注。醠，清酒。亦与郑意同。” 可知“清”“浊”其实只是相对而言。祭祀之辞言“清酒”，也体现了对祭祀对象的“礼”。

3.睡虎地《日书》“马禖祝”用“清酒”

睡虎地秦简《日书》甲种已经可以看到类似礼俗的反映。如“马■”题下记述的礼祀形式，也出现“清酒”字样：

（5）马■：

禖祝曰：“先牧日丙，马禖合神。”·东乡（向）南（向）各一马□□□□□中土，以为马禖，穿壁直中，中三腏， （一五六背）

四厩行：“大夫先 兕席，今日良日，肥豚清酒美白粱，到主君所。主君笱屏詷马，敺（驱）其央（殃），去 （一五七背）

其不羊（祥），令其□耆（嗜）□，□耆（嗜）饮，律律弗御自行，弗敺（驱）自出，令其鼻能糗（嗅）乡（香），令耳悤（聪）目明，令 （一五八背）

头为身衡， （脊）为身刚，脚为身□，尾善敺（驱）□，腹为百草囊，四足善行。主君勉饮勉食，吾（一五九背）

岁不敢忘。 （一六〇背）

整理小组释文“马禖”另行书写，作标题处理。整理小组注释：“‘马禖’系标题。《礼记·月令》：‘仲春之月，玄鸟至。至之日，以大牢祠于高禖。’《续汉书·礼仪志》注引蔡邕《月令章句》云：‘高，尊也。禖，媒也。吉事先见之象也。盖为人所以祈子孙之祀。玄鸟感阳而至，其来主为字乳蕃滋，故重其至日，因以用事。’据此高禖为祈子孙之祀，则马禖为祈祷马匹繁殖的祭祀。《周礼·校人》：‘春祭马祖，执驹。’疏：‘春时通淫，求马蕃息，故祭马祖。’马禖或即祭祀马祖。” 也有学者定名此篇为《马》篇。 饶宗颐称此篇为“马禖祝辞”，认为“日简所记祝辞为有韵之文，为出土古代祝辞极重要之数据”。然而其释文作：“马：禖祝曰：……”，“马”与“禖祝”分断。 刘乐贤指出，“本篇的标题其实应当是‘马禖祝’”。并有充分的论证。

今按：指出这篇文字的内容是“马禖祝辞”或称“马禖祝”，都是正确的。但是我们首先应当注意《日书》书写者的原意。从书写形式看，简一五六背简端为“马”字，简一五七背简端为符号“■”。此篇标题应为“马■”。“■”，可能有某种特殊涵义。

睡虎地秦简《日书》甲种中“肥豚清酒美白粱，到主君所。主君……”与简（1）“肥□□□乳黍饭清酒至主君所主君……”文意的接近，是明显的。但是我们还不能判断简（1）言及“清酒”的简文是否确实与“马禖祝”一类活动有关。但可以推想应是“禖祝”文字，不过其中“主君”指代的意义仍未可知。

4.《春秋繁露》“清酒”

汉代祭祷仪式使用“清酒”的情形，见于《春秋繁露》有关“求雨”“止雨”的内容。

《春秋繁露·求雨》：“春旱求雨。令县邑以水日祷社稷山川，……于邑东门之外为四通之坛，方八尺，植苍缯八。其神共工，祭之以生鱼八，玄酒，具清酒、膊脯。……”“凿社通之于闾外之沟，取五虾蟇，错置社之中。池方八尺，深一尺，置水虾蟇焉。具清酒、膊脯。”“为四通之坛于邑南门之外，方七尺，植赤缯七。其神蚩尤，祭之以赤雄鸡七，玄酒，具清酒、膊脯。……”“季夏祷山陵以助之。……为四通之坛于中央，植黄缯五。其神后稷，祭之以母 五，玄酒，具清酒、膊脯。……”“秋，……为四通之坛于邑西门之外，方九尺，植白缯九，其神少昊，祭之以桐木鱼九，玄酒，具清酒、膊脯。”“冬，……为四通之坛于邑北门之外，方六尺，植黑缯六，其神玄冥，祭之以黑狗子六、玄酒，具清酒、膊脯。” 《春秋繁露·止雨》又说到“雨太多”时的“止雨”仪式，祝辞说：“今淫雨太多，五谷不和，敬进肥牲清酒，以请社灵，幸为止雨，除民所苦。” 可知“清酒”是重要仪礼程序中进献给神灵的饮品。

5.管辂“先饮三升清酒”故事

除了礼祀仪式之外，汉代社会平时也有自饮“清酒”的史例。

例如，《三国志》卷二九《魏书·方技传·管辂》裴松之注引《辂别传》有这样的记述：

父为琅邪即丘长，时年十五，来至官舍读书。始读《诗》《论语》及《易》本，便开渊布笔，辞义斐然。于时黉上有远方及国内诸生四百余人，皆服其才也。琅邪太守单子春雅有材度，闻辂一黉之儁，欲得见，辂父即遣辂造之。大会宾客百余人，坐上有能言之士，辂问子春：“府君名士，加有雄贵之姿，辂既年少，胆未坚刚，若欲相观，惧失精神，请先饮三升清酒，然后言之。”子春大喜，便酌三升清酒，独使饮之。

“酒尽之后”，单子春与管辂“为对”，“于是唱大论之端，遂经于阴阳，文采葩流，枝叶横生，少引圣籍，多发天然。”随后，“子春及众士互共攻劫，论难锋起，而辂人人答对，言皆有余。”“子春语众人曰：‘此年少盛有才器，听其言论，正似司马犬子游猎之赋，何其磊落雄壮，英神以茂，必能明天文地理变化之数，不徒有言也。’于是发声徐州，号之‘神童’。”

管辂自以“年少”，请求“先饮三升清酒”壮胆提神，得到满足，说明“清酒”应是民间习饮之酒，可能也是富足人家常备之酒。

[1] 《说文·酉部》：“礼。祭束茅加于祼圭。而灌鬯酒。是为莤。像神 之也。从酉艸。”段玉裁注：“饮字各本作歆，非。今依《韵会》正。《周礼·甸师》：‘祭祀共萧茅。’郑大夫云：萧或为莤。莤读为缩。束茅立之祭前，沃酒其上，酒渗下去，若神饮之，故谓之缩。缩，浚也。故齐桓公责楚不贡，苞茅不入，王祭不共，无以缩酒。许说本郑大夫也。惟郑不言是祼仪耳。许云加于祼圭者，谓加于祼圭之勺也，以酒灌艸会意也。”〔汉〕许慎撰，〔清〕段玉裁注：《说文解字注》，第750页。

[2] 〔汉〕许慎撰，〔清〕段玉裁注：《说文解字注》，第752页。“……酒曰昔”，张德芳改释为“……酒白黄”，即简文为：“ □肥猪社稷□□□□酒白黄”。张德芳：《居延新简集释》（七），第599页。这样，这里有关“昔酒”的讨论则不能与这枚简的内容对应。 W+pODvi7EIGYnhQVCzYkgeiT9x+3Jt3WCWsm6GpEFidYOEQ72C4VOL9ey8yHjvA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