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古老的夏威夷草裙舞（1945） ¹

夏威夷的舞蹈不仅在述说世界的原初，还在述说我们内心的深度。

就像传统的东方舞蹈一样，古老的夏威夷草裙舞与舞者的个性或个人情感完全无关。它们并非艺术家为了自我表达而进行的创造，而是由一代代人原封不动流传下来的一种启示。舞者几乎相当于女祭司，传播着一种超个人的、来源不明的、遗传而来的形式。她的舞蹈服如同国王的长袍或者祭司的祭服，令她显得与众不同。在起舞的瞬间，舞蹈服将她变成一种神圣的形象、一个活生生的偶像，将永恒不朽的存在以可见的方式临时展现出来。因此，她成为一种塔布（tabu），她的舞蹈成为塔布，她跳舞的地方也成了塔布。

“塔布”一词出自波利尼西亚语，表示“充满了精神力量”，因此“不能被触碰”。与“塔布”相对的词汇和状态叫作“noa”，意思是世俗的。当人们在体验世界时，不把它当作一种永恒原型的象征，而是当作短暂易逝之物所处的情境，即当作“自然”而非“超自然”的时候，这个世界便是noa。反之，当人们觉得这个世界充斥着无形之物的时候，它便是塔布。

每个地方的传统艺术都是塔布。传统艺术是神的显现：用有形或有声的形式，显现出无形、无声之物对自然、社会和个体所产生的作用。在世界上所谓的传统种族中，每一种艺术和手工，无论是音乐、舞蹈、雕塑、绘画还是造船、建房、制陶、捕鱼、打猎、纺织，都是在展示某些根本性的传统理念。人们认为，这些理念最初是由神自己展示给人类的。夏威夷人宣称，他们伟大的草裙舞是从神那里来的（no ke akua mai）。其美丽绝伦、意义深远的形式，被认为是从世界诞生之初的神话年代（wa-po）传下来的。

如今，神话并非历史，而是想象。历史是对事实的复述，想象则是对存在的背景进行的图像化象征表现。因此，在波利尼西亚等地，神话年代不仅仅被当作一个曾经存在的年代，还被当作一种藏在事物表层之下，不断有所创造的深渊。最初将世界喷射出来的那片虚空，一直都在创造我们所看到的那些形式。现在如此，将来也一直如此。也就是说，虚空是我们的内在，是永恒的源泉。因此，夏威夷的伟大舞蹈不仅在述说世界的原初，还在述说我们内心的深度。

在波利尼西亚，神话所象征的问题被进行了深刻的研究。曾经隶属于形而上学和超心理学范畴的这些深奥事物，被以大量令人惊艳的天体演化图像描绘出来。来自新西兰的下列描述，便是很好的例证。原始的虚空被呈现为产生一系列逐渐聚合的流溢状态，最终促成了太空的边界之墙。

虚空

第一个虚空

第二个虚空

浩瀚的虚空

延展的虚空

演替的虚空

不占有的虚空

快乐的虚空

虚空迅速形成边界

夜晚

悬挂的夜晚

漂流的夜晚

呜咽的夜晚

辗转的睡眠之女

黎明

永恒的白昼

明亮的白昼

太空

太空中产生了两种没有形状的存在，一种是男性，另一种是女性。从他们当中又涌现出了天父（Father Heaven）和地母（Mother Earth）。天父和地母是神的父母。

在每一个地方，神话都将创造之力拟人化为“神”：至高无上的造物主，世界、人类和众神（或天使）的创造者。在希伯来神话中，这个地位最高的角色被指派给了宗族圣人耶和华：他是不可知的未知力量在当地的拟人化。同理，在波利尼西亚的天体演化神话中，这个角色由海神太昊（Taaroa）承担。

他存在过。太昊是他的名字。

在浩瀚无垠之中

没有地，没有天，

没有海，没有人。

太昊呼喊，但是没有回音。

独自存在的他，成为宇宙。

太昊是根，是岩石。

太昊是沙。

他正是因此而被命名。

太昊是光。

太昊是内在。

太昊是胚芽。

太昊是支撑。

太昊是永久的。

太昊是智慧的。

他创建了夏威夷的土地，

伟大、神圣的夏威夷，

作为太昊的身体或躯壳。

大地在移动。

哦地基，哦岩石，哦沙砾，

到这儿，到这儿，

带到这儿来，一起压进大地。

压了又压。

它们并不聚合。

伸展出七重天，让无知停止。

创造出天空，让黑暗停止。

让凝滞停止。

让信使的时代停止。

这是发言者的时代。

让地基完整，

让岩石完整，

让沙砾完整，

天空在围裹，

天空被举起。

夏威夷的土地在深处被建成。

依据所揭示的深度，夏威夷人丰富多样的舞蹈与颂歌在神圣性上被分了等级。其中最神圣的是那些论述神与国王的，正是通过这些无形之神和有形国王的象征性存在，维持创造的力量才能在人类的意识中显现出来。神与国王是不可思议之物最容易被理解的象征。为他们而作的吟唱和草裙舞要么单独进行，要么伴随着令人惊艳、意味深长的鼓声（pahu），大竹筒重击在地面上的器乐声（ka-eke-eke）或者重击加拉巴木的嗡嗡声（ipu）进行。在一场草裙舞展示中，这些高贵而又极端庄严的舞蹈总会在整场表演的第一部分出现。

第二部分舞蹈则专注于塔布，但不是那么秩序森严的主题。这一等级的旋律与舞蹈可以使用较小的乐器来伴奏：卵石响板（ili-ili）、拨浪鼓（uli-uli）、竹子制成的小棍子（puili）或者互相击打的木棍（kala-au）。夏威夷歌曲（meles）一般都是用于歌颂爱与自然的欢快小诗，讲述普通人，讲述他们居住的美丽的山谷、沙滩和宜人的村庄。但是就像更加庄严的歌曲一样，通过微妙而精致的寓言手段，这些歌曲一直坚持展现神圣力量如何在当今世界发挥作用。

传统的草裙舞节目最后的舞蹈，是关于一个对现代西方精神而言难以正确欣赏的秩序。他们十分直白地带有性和滑稽的色彩，但是依然认为神圣力量在发挥作用。正如最初的舞蹈经常用来歌颂伟大的国王和王后，这些舞蹈则用来为国王和王后的生殖器欢呼庆祝——他们的生殖器被给予昵称，然后被当作独立的冒险实体来对待。这种类型的歌曲自然是十分搞笑，又带有宗教意味的，它们像人类文明一样古老，表达的是狂欢节最后一天的情绪。

这个地区的国王或首领是草裙舞的推广者和支持者。他会在自己的宫廷里聚集游吟诗人和有学问的人——精通神话、传统、宗谱、谚语智慧的人。此外他还会让年轻的王室成员、贵族家庭的儿女带着俊美的朋友一同前来。这个团体的领导者和组织者是胡牧（Kumu），又称“草裙舞祭司”。这个职位只对那种经过恰当训练和学习的人开放。胡牧可能会被那些想要组成团体的年轻人选出来，也可能他自己就是一个想要组织一个团体的技艺娴熟的舞者，又或者他可能会被国王或首领任命，从而训练一组为国事场合准备的舞者。

草裙舞厅或草裙舞学校周围的土地（Halau）被视作一个寺庙，供奉着草裙舞女神拉卡（Laka），她被称作“快乐之源”和“其存在能赋予生命的人”。她是一位良善的神，是花之女神，是世界之母较为温柔的一种模式或表现。人们祈求她为信徒全身的部位和感官带来灵感，指引他的嗓音、手、脚和躯干。拉卡的姐妹贝利（Pele）是令人恐惧的、带着烈火与岩浆的火山之怒的女神，代表着同一伟大宇宙规则中危险与毁灭的一面。贝利的形象主要出现在岛屿的中心传统中。

在草裙舞厅内部，有一座献给女神的祭坛（Kuahu）。这是拉卡女神可见的住所。一组未经雕刻的原木上装饰着黄色的塔帕纤维布，散发着姜黄的香味，这就是拉卡女神存在的象征。祭坛被大量供奉的鲜花装饰起来，包括橄榄念珠藤（maile）、香露兜（ie-ie）、夏威夷露兜（hala-pepe）、桃金娘、生姜的花等，热带香气的甜美令人心旷神怡。

草裙舞厅或草裙舞学校周围的土地内部的生活是塔布。人们要坚守斋戒和禁欲。有一个门卫守着门，只允许那些能够给出密码（一般是某首歌曲或草裙舞吟唱的片段）的人进入。他向来客身上洒上圣水（混有姜黄的海水），这就在象征层面暗示着从noa领域进入塔布领域。在这个小寺庙内部有一群特别的厨师、仆人、渔夫等帮手，他们会在演出群体待在那里的时候照顾他们，使他们能够与世俗世界彻底隔绝。 2YOzJ42yMAmXxKHD9X/cODbrId7F2F0YUJo1WxQGVvLGUGckufPtJV1bcE7gbl+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