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伊普苏斯(Ipsus)惨败中侥幸逃脱后, “围城者”德米特琉斯(Demetrius Poliorcetes)急忙奔向以弗所(Ephesus):亚细亚恐已不保,他必须控制住海域。在海上,这位安提柯(Antigonus)之子的地位还算稳固。目前,岛民联盟(the Confederation of the Nesiotes)仍效忠于他,塞浦路斯(Cyprus)依然被他牢牢掌握。在亚洲,他还控制着从小亚细亚(吕西马库斯在这里迅速建立起政权,这反而让当地居民怀念起安提柯统治的日子)到腓尼基(推罗、西顿)一带的众多沿海城镇。在欧洲希腊地区,伊庇鲁斯的皮洛士(Pyrrhus of Epirus)流亡归来后在一个时期内成为德米特琉斯的代理人, 新近重建的科林斯联盟(League of Corinth)很快土崩瓦解,因此德米特琉斯发现他只能控制以科林斯为首的一些滨海城镇。令他极其失望的是,雅典给他传递出了这样的信息:尽管雅典人屈从了德米特琉斯的许多放肆乃至渎神行为(例如,将他的女眷安置在帕特农神庙,在埃琉西斯无耻地举行违规的入会仪式),但他要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摆脱了德米特琉斯的保护——这个昂贵的负担后,雅典人在拉卡瑞斯(Lachares)的半僭主统治下立即恢复了与卡桑德(Cassander)的联系——公元前307年卡桑德被驱逐时,人们还为此狂欢。 不过,令德米特琉斯欣慰的是,他仍然拥有舰队(雅典人甚至将布置在其水域的海军中队归还给他),并且是无可争议的海上霸主。
地图2 约公元前275年的东地中海地区
毫无疑问,父亲的阵亡是德米特琉斯所遭受的最沉重打击。在安提柯王朝(the Antigonids)的共治王权中,安提柯是首脑、精神、意志的体现,德米特琉斯则是在西部地区行动的臂膀。在稍加引导下,德米特琉斯便凭借其统帅天赋和足智多谋,对统一事业立下汗马功劳,但他的鲁莽和轻率有时也会造成灾难性后果。
最近的一次发生在伊普苏斯战役中。丧父之后,孤军奋战的德米特琉斯,固然军事才能不减当年,但他的变化无常、缺乏判断力和政治意识等缺点已无人加以约束。因此,他的整个后半生令人有目眩之感,不过,在这里逐一细述他的诸多转变,既不可能,亦徒劳无益。 [1]
在其军事生涯的此时此刻,“围城者”德米特琉斯是否还在追寻那个曾经激励他父亲的统一梦想呢?的确有这种可能——但是,一方面由于他性情反复无常,另一方面由于动荡的局势令其地位不稳(对于这种局势,他一直没有加以有效利用),我们发现,他的行事风格并不像其父安提柯那样执拗与坚持。德米特琉斯绝不是一个坚决追求长远目标的人,而是一个目光短浅、舍本逐末的人。即便他确实希望恢复伊普苏斯战役令他失去的一切并赢取更多,这种希望也不会对事件的进程产生多大影响。直到伊普苏斯战役前,安提柯一直是位了不起的斗士,却仍被遏制,并在后来遭遇灭顶之灾;伊普苏斯战役后,他的儿子不过是个需要被清除的另类而已。他的活动虽然令地中海世界在15年内动荡不安,但事后看来,对于这一时期的历史而言,它们只是偶然事件,缺乏实质性的意义。这一时期最重要的历史事件是稍后不久吕西马库斯势力的崛起和最终打破这种局面的反弹。
德米特琉斯之所以能够在四个陆地王国中纵横捭阖,是由于他的帝国控制着岛屿与大海;不久,联盟的又一次反转给他的反击提供了契机。 [2] 这次反转的导火索是科厄勒—叙利亚(Coele-Syria)问题。正如我们所知,尽管托勒密(Ptolemy)已占据此地,但塞琉古(Seleucus)仍坚称对这片地区拥有主权,托勒密则决意寸土不让。因此可以预料,冲突一触即发。为了对抗塞琉古,托勒密积极寻找同盟者,还有哪一位比小亚细亚的新主人吕西马库斯对他更有利用价值呢?就这样,双方一拍即合,并通过联姻巩固了两者之间的约定。托勒密将他的两个女儿——同父异母的阿尔西诺(Arsinoe)和吕桑德拉(Lysandra)许配给吕西马库斯及其假定继承人阿伽托克勒斯(Agathocles)。阿尔西诺是贝勒奈西(Berenice)之女(贝勒奈西原为托勒密的情妇,不久后成为他的妻子),而吕桑德拉是托勒密之妻欧吕狄克(Eurydice)之女(欧吕狄克是安提帕特之女)。这两场婚姻最终将导致命运的悲剧性转变。
在吕西马库斯和托勒密的夹击之下,塞琉古急需一位同盟者。卡桑德远离是非,无意卷入与邻居吕西马库斯或托勒密的冲突,因为他们有可能在希腊给他制造麻烦。与之相反,“围城者”德米特琉斯是托勒密和吕西马库斯的死敌,他因占据着塞浦路斯而遭到前者的敌视,因对小亚细亚有所图谋而招致后者的嫉恨。因此,塞琉古向这位安提柯之子频频示好,双方在叙利亚的洛苏斯(Rhossus)结盟并同样通过联姻来巩固盟约:年长的塞琉古迎娶德米特琉斯的年轻女儿斯特拉托尼珂(Stratonice)(她不久后成为塞琉古之子安条克的妻子, [3] 当时,塞琉古让安条克成为他的共治者和继承人, [4] 并让他掌管“上省”) 。德米特琉斯从这次结盟中得到的好处是:塞琉古将普雷斯塔库斯(Pleistarchus)治下的那个小西里西亚国(the little Cilician state)让给了他。
然而,这份友谊并不长久,两位盟友很快又生龃龉,个中情况,难觅其详。一方面,德米特琉斯尝试与托勒密交好,但无功而返。另一方面,德米特琉斯在塞琉古的领土边界拥有海军基地,这一直让塞琉古如鲠在喉,他要求德米特琉斯将西里西亚、推罗和西顿让给他。由于海域维系帝国存亡,德米特琉斯不可能让这仅有的几块重要基地丧失,更何况它们有助于稳固其在塞浦路斯的统治。因此,塞琉古和德米特琉斯之间的盟友关系只是昙花一现。 [5]
公元前298年或297年,德米特琉斯宿敌卡桑德的去世为他提供了新的机会。总的说来,卡桑德——这位安提帕特之子,一直在努力证明他父亲的担忧并无根据——他父亲竟然把他排除于权力之外,却对波吕珀尔孔(Polyperchon)信任有加。虽然卡桑德在他那个时代一直属于寂寂无名之辈,但他在马其顿的活动表明他是一位精力充沛、深谋远虑的政治家;不过,他往往表现得冷酷无情、无所顾忌。在卡桑德最后的岁月里,他在国际舞台上表现得相对沉寂:体弱多病必定是原因之一,但另一因素可能是他想让他的王国获得喘息之机,毕竟它在亚历山大死后经历了多年战乱。但是卡桑德死得过早,其事业也随之戛然而止;因为他的三个儿子年纪尚小,长子腓力四世(Philip Ⅳ)在他死后不久也夭折。因此,马其顿开始了一个幼主在位、王后摄政的时期。 [6]
对于德米特琉斯这么意气用事的人来说,如此诱人的机会岂能放过?机不可失,时不我待。公元前296年,德米特琉斯离开亚洲边境前往欧洲,突袭希腊,试图封锁雅典,未果;随即冲向伯罗奔尼撒,后又返回阿提卡。公元前295年,他围攻雅典,当时拉卡瑞斯(Lachares)当政,指挥抗击。托勒密派了一支海军舰队驰援,但未能解围。公元前294年初,随着饿死人事件的发生,雅典沦陷。 [7] 随后,德米特琉斯前往伯罗奔尼撒,在继续向北推进之前,他必须确保后方万无一失。但是,正当他准备进攻斯巴达时,坏消息传来。在这段时间内,托勒密在洗劫塞浦路斯,塞琉古抢占了西里西亚,吕西马库斯劫掠了他那时还控制的伊奥尼亚诸城。 [8] 但对当时的德米特琉斯来说,正如公元前302年的情况那样,这些都是小问题。占领马其顿,才是重中之重。这时,在马其顿,血腥斗争使得卡桑德的继承者们截然对立:两位年轻的国王进行着激烈的权力之争,其中一人还将其母亲杀死。公元前294年秋,德米特琉斯将希腊交给儿子安提柯·戈纳塔斯(Antigonus Gonatas)监管, 旋即入侵马其顿王国,俘获卡桑德的幼子并将其处死,迫使另一位(卡桑德次子安提帕特)逃往吕西马库斯处寻求庇护。随后,授意军队拥立自己为马其顿国王。这是明目张胆的篡位,但德米特琉斯因为娶了卡桑德的妹妹菲拉(Phila)为妻,也有权觊觎王位。由于卡桑德的所有后裔均已出局,德米特琉斯凭借他的妻子成为唯一继承人,这些人的毁灭正是他们父子二人毕生奋斗的结果。菲拉似乎也有着和她丈夫一样的野心。对大陆马其顿的征服,似乎并没有让德米特琉斯放弃对爱琴海事务的关注:值得注意的是,他在色萨利(Thessaly)沃洛湾(the gulf of Volo)沿岸建造了一座新都——德米特里亚斯(Demetrias)。虽然德米特琉斯对马其顿的统治并不长久,但这段时间的统治意义重大,因为它为将来德米特琉斯之子及安提柯王朝的合法统治奠定了基础——安提柯王朝后来成为马其顿的统治者,直至被罗马征服。
尽管吕西马库斯承认了德米特琉斯对马其顿的统治,但在接下来的一年,德米特琉斯仍趁吕西马库斯在多瑙河地区陷于困境(他在这里被盖特人囚禁了一段时间 )之机,再次出征亚洲,入侵他邻居的领土。然而,彼奥提亚人(Boeotians)和埃托利亚人(Aetolians)联合发动起义,听闻消息后,德米特琉斯迅速返回(公元前292/291年)。 [9] 这次起义的支持者,我们之前几乎从未提及,他便是大名鼎鼎的皮洛士(Pyrrhus)。
虽然皮洛士在年轻时期便已阅历丰富,但直到此时,他才真正在重大政治场合崭露头角。如果说他毋庸置疑、始终如一地追求着自己的目标,那么在此刻,他也追寻着托勒密的理想(也许根本无法实现)。下面我们有必要讲述一下这一时期的历史。 [10]
我们先前已经看到,托勒密早在公元前315年就已经高调支持希腊人的自由事业。公元前308年,他干涉希腊事务,或多或少与这些自由原则相抵触,因此并不成功;对托勒密来说,这是个教训。从此之后,他试图让他的言行符合他声称坚持的原则。伊普苏斯战役后的诸多事件为托勒密巧妙而成功地实践其政策提供了契机。这项政策,按现在的话来说,是对马其顿的一种“遏制”(containment)。它一方面主张(在大海和岛屿上)扩张,另一方面发动宣传攻势,寻求(在希腊大陆)扩大影响——这些原则构成公元前3世纪托勒密王朝(the Ptolemies)的希腊政策基础。不难预见,继承卡桑德之位必将激发德米特琉斯的野心,但正如我们所看到的,事实也是如此。对于马其顿问题的死灰复燃,托勒密的确有先见之明,最初的证据就是他摆出明确的反马其顿姿态,帮助皮洛士恢复祖传的领土。
王室斗争曾迫使皮洛士两次离开伊庇鲁斯,流亡他乡。第一次是在公元前317年(当时他才两岁),第二次是在公元前302年。对于其中的细节,我们在此不予赘述。皮洛士第二次流亡后,伊庇鲁斯处于卡桑德的控制之下,那时他是国王涅俄普托勒摩斯(Neoptolemus)的保护人。在此之前,皮洛士为抵抗马其顿的影响,曾寻求与安提柯家族建立更近的关系。公元前303年,德米特琉斯迎娶皮洛士的姐姐狄达米娅(Deidameia)——君王多妻在这一时期绝非个案。因为这层关系,公元前302年,皮洛士自然投奔他的盟友并在伊普苏斯战役中与盟友并肩作战。公元前299年后不久,德米特琉斯努力与托勒密建立友好关系,行动之一便是将他的姻弟皮洛士送到托勒密那里,作为人质和亲善的保证。但正如我们所见,这次与埃及修好的尝试并未成功,皮洛士对于充当人质之事肯定会怀恨在心。况且,德米特琉斯的姐姐狄达米娅此时已过世,因此皮洛士留在了亚历山大里亚。在那里,他与托勒密交游甚好,托勒密将安提戈涅(Antigone)——他的王后贝勒奈西与前夫所生的女儿——许配给他。可能在公元前298/297年托勒密刚获悉卡桑德的死讯后,便帮助皮洛士重新在伊庇鲁斯站稳脚跟:他可能已意识到这位年轻的王子并不甘于臣属地位,也深知在接下来的数年内,无论谁入主马其顿,作为“阿喀琉斯(Achilles)的后裔”和亚历山大大帝的远房表兄弟,容易冲动的皮洛士肯定会牢牢护卫它的西部边疆。这种关系因与叙拉古(Syracuse)阿伽托克勒斯结成的三方联盟而得到进一步巩固:不久前,阿伽托克勒斯也与埃及联姻(他娶的可能是与皮洛士结婚的那位公主的姊妹),并将他的女儿拉娜萨(Lanassa)嫁与皮洛士,当时皮洛士的妻子安提戈涅刚刚去世;这位新娘给她的丈夫带来科西拉岛作为嫁妆。因此,马其顿又多了一个来自西部的威胁,从而为阻止马其顿向亚得里亚海地区进攻提供了坚强的保障。
事实证明托勒密确有先见之明:在德米特琉斯确立马其顿的统治之前,皮洛士已介入卡桑德诸子间的争斗并占据该王国的西部边境地区。一场激烈对抗的条件已经成熟。 值得注意的是,没有证据证明公元前292—前291年(彼奥提亚人反抗德米特琉斯的上一次起义不会早于公元前293年)彼奥提亚人采取了行动或者皮洛士和埃托利亚人在托勒密的直接挑唆下试图提供支援。不过,这两件事恰好对应着托勒密政策的两个方面:第一,宣扬支持希腊人的自由事业;第二,力挺反马其顿的伊庇鲁斯。虽然托勒密可能没有直接推动起义,但这些起义仍是亚历山大里亚的政策所导致的结果。
不过,皮洛士和他的埃托利亚盟友到达太晚,驰援失败。 [11] “围城者”德米特琉斯镇压了彼奥提亚人起义。为了报复皮洛士(并在西部地区获得一个海军基地以扼制埃托利亚人的海盗行为),公元前291—前290年,德米特琉斯进而攻占了科西拉岛 ——拉娜萨的嫁妆,并俘获了拉娜萨本人,她此时已与皮洛士分居。接下来的数年中,这两位对手之间混战不断,但基本上是无果而终。在此期间,埃托利亚人与皮洛士结成共同阵线。不过出人意料的是,两位对手居然在公元前289年缔结了一份和约,不过我们并不清楚它的具体条款。
这些无益之战逐渐削弱了德米特琉斯的实力及声望, [12] 尤其在希腊,危险的处境迫使他实行高压政策,这与他父亲在世时为其赢得广泛同情的政策完全背道而驰。自此之后,我们再也听不到诸如“城邦自由”或“科林斯联盟”之类的谈论了;事实上,既然德米特琉斯取代了卡桑德的位置,那么,不久前从外部针对卡桑德的那些战争机制便失去了意义。但更严重的是,即使在马其顿王国,德米特琉斯也越来越不得人心,因为这些徒劳的战争使得马其顿民穷财尽。
不过,在公元前295年及随后几年中,德米特琉斯似乎还没弄明白,尽管劫掠了塞浦路斯,但托勒密并不会就此止步。事实上,公元前291—前287年(这个时间段的确定主要基于碑铭资料,具体年份尚不清楚),托勒密成功接管了安提柯王朝的岛屿领土,岛民联盟归于埃及的保护之下。 托勒密轻而易举地赢得岛民的好感;德米特琉斯在这里的统治及盘剥也已招致民怨沸腾。铭文显示:对于改朝换代,当地人是欢迎的。减免税收,尊重市政机构,对联盟议事会(the Federal Council)显示一定程度的尊重,这些政策足以使人们接受了托勒密委派的“诸岛执政官”(nesiarch,统辖诸岛的总督)的统治。托勒密就是这样一位有能力俘获人心的人,向他表示敬意的许多法令证明了这一点。
虽然德米特琉斯的海岛基地濒于沦丧,但(按照普鲁塔克的说法)他还在筹划重新征服亚洲的浩大工程, [13] 并着手组建一支庞大的海军,这促使各方开始组成反对他的联盟。公元前288/287年,托勒密抢占他的西顿(Sidon) 和推罗(Tyre),而他的陆地邻居吕西马库斯和皮洛士——最希望他垮台的两个人——进攻马其顿。 由于陆军的背叛,德米特琉斯沦落到只剩下舰队的地步,他的王国被征服者们瓜分。 [14] 公元前287年春,雅典发生反叛。晚些时候,这位“围城者”为收复雅典进行最后一搏,但皮洛士的到来彻底将其挫败。
德米特琉斯将剩余的欧洲属地交由儿子安提柯·戈纳塔斯照管, 然后再次折返亚洲 。他试图攫取吕西马库斯治下的沿海地区,但以失败而告终,于是撤到塞琉古辖区内,其军队损失惨重,公元前286年他被塞琉古穷追至陶罗斯山区(the Taurus mountains),终遭擒获。塞琉古将他囚禁在奥龙特斯河(the Orontes)岸一个镀金的笼子里。公元前283年,这位“围城者”离世,死时年仅五十出头,他的一生,除了没完没了的战争,就是持续不断地纵情酒色。对于这个悲哀的结局,普鲁塔克(Plutarch)不失时机地进行了一番哲学探讨。 [15]
不过,这可能会误导人们夸大德米特琉斯之死的重要性:对于将来的希腊化世界,这一事件的重要性比不上他父亲之死,甚至也无法与吕西马库斯之死相比。自伊普苏斯战役之后,新的王国渐趋稳定,在这种鼎立态势中,德米特琉斯是个多余的人物:公元前301年的惨败使他的命运飘忽不定,在卡桑德、吕西马库斯、塞琉古和托勒密的夹击之下,德米特琉斯只有一条生存之道,那就是取代其他四人之一。卡桑德之死恰好提供了这个机会,于是他积极争取——但是他没有能力将它抓牢,因为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不再是个追求伟大梦想的时代,这个时代所要求的只是有限的雄心。公元前294/293年后,也就是他确立了马其顿统治之后,德米特琉斯开始遭殃。与其说他是国际形势的牺牲品,不如说是他的急躁性格、他的贪得无厌( pleonexia )害了他。这种性格使他不再满足于一个王国的统治权,其实,只要他展现些许的智慧,似乎有机会在此安身立命。马其顿及其欧洲附属国现在呼唤一个新的腓力二世(Philip Ⅱ)出现。德米特琉斯的父亲安提柯倒是与亚历山大的父亲有几分相像,但德米特琉斯并没有从父亲那里承袭到腓力二世的品质——当然他也不是亚历山大。在一个追求平衡的世界,这种不安定分子再也没有立足之地。正是由于他的存在,马其顿的稳定又被延迟了15年。
尽管如此,“围城者”德米特琉斯的一生仍具有历史意义。也许,我们可以将它视为一种象征——既象征着这个新世界的外围空间(dimensions),也代表着它的内部界限:它的外围空间,属于爱冒险的那代人,虽然德米特琉斯戎马一生,奔波于从伊朗高原到亚得里亚海,从本都(Pontus)到阿拉伯半岛之间,但不幸的是,生不逢时,他比那代人又多折腾了一些年;它的内部界限,属于那些秉承新政治哲学的人,这种哲学可称之为“实用主义”。这片广阔的世界如今已变成大熔炉,新的文明在此酝酿成形,呈现出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深刻的思想交融,富有成果的宗教融合,默默繁忙的商船与商队往来。但是,这里不再是没有边界的空间——亚历山大式的人物能够率军纵横驰骋的空间。“围城者”德米特琉斯的错误在于:他完全没有意识到他父亲的失败意味着统一世界的抱负到此为止,政治边疆的时代已经到来。在这些边疆范围内,一些新的任务要由比他更安分的人来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