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希腊化国王的形象

对可用史料的性质简要分析之后，我们现在可以思考这些史料中呈现出来的具有某些一致性的希腊化君主理想形象。首先，正如我们已经看到的，国王被描绘成胜利者。亚历山大的继承者通常在取得胜利后，僭取他们的王号。奇怪的是，这种对胜利的重视，并没有使国王因为对手的灭亡而欣喜若狂。如果认为希腊化宫廷的政治理念是现代社会所理解的“权力均衡”，那将是一种误导。但是这样的均衡在实践中的确存在。战争的目的仅限于掠夺土地，而非彻底消灭敌人。为此，希腊化世界不得不等待罗马人的到来。还有一个奇怪的现象：既然他们强调胜利是王权品质的证明，并且把胜利作为美德，以诸如尼卡特（Nicator，“胜利者”）、克劳努斯（Ceraunus，“霹雳”）、尼基弗鲁斯（“带来胜利者”）等称号进行宣扬，但现在掌握的史料中很少提及与国王战争中表现密切相关的职责和品质。这的确是一种奇怪的疏忽，因为国王的地位取决于在冲突情况下赢得胜利或者有准备地捍卫胜利成果。其次，希腊化国王不吹嘘他们屠杀敌人的数目，这或许是他们相同心态的一个组成部分。这种做法与埃及人和亚述人的神庙浮雕、萨珊人的岩刻以及罗马的凯旋式大相径庭。当然，这种情况只有在希腊—马其顿人的语境下才是真实的。托勒密诸王像法老一样，以传统角色和他们先辈的姿态，被刻画在埃及神庙的墙壁上。

因为国王是战无不胜的，所以他能够保护他的人民，并在人民受到威胁时成为他们的救主和施恩者。“救主”（ soter ）和“施恩者”（ euergetes ）是著名的个人崇拜头衔，主要流行于托勒密王朝，但是安条克大帝也被发现使用过这两种头衔， ^[27] 尽管他从未正式采用过它们。一位犹太智者在《致菲罗克拉特斯的信》（240）中，把国王的职责定义为“保护人民的生命”。正是在这种语境下，国王被称为人民的牧羊人。这一隐喻在地中海地区非常流行，自希腊早期以来就熟为人知，因此，不需要借用古代埃及、苏美尔或美索不达米亚地区的术语。 由于担当这个角色，国王必须勇敢。几个法令中都提及国王的勇气（ andragathia ），与之相结合的还有其他的王族美德。 ^[28] 国王经常亲自参加战斗，如果说狩猎是希腊化国王非常喜欢的一项运动，那么至少部分原因在于它是一种有效的战前训练。 当托勒密五世的王友赞扬他在狩猎场上的英勇表现时（Polyb.ⅩⅩⅡ.3.5-9），他们特别提到了他毕生奋斗的成就，他的这种追求在法老埃及和希腊化世界的传统中是令人尊敬的。

很自然地，国王的英勇可能更多体现在防御上。国王是抵御蛮族主义的文明的捍卫者，这一主题在帕加马的宙斯祭坛上鲜明突出，祭坛的浮雕上描绘着众神与巨人战斗的场景，象征着阿塔利斯王朝反击加拉太人的战争（Plates.vol.，pl.61）。通过宣传者之口，安提柯王朝作为希腊北部边界保护者的角色不断得到强化，罗马将军弗拉米纽斯（Flamininus）在一个重要场合对此曾有所暗示。 同样，为了和安条克三世达成协议，欧提戴穆斯（Euthydemus）强调他在抵抗草原游牧民族时的作用，但略带勒索意味（Polyb.ⅩⅠ.34.5）。国王也被赞颂为和平的护卫者或者恢复者。在埃及，国王的这方面作用经常被提及。在公元前238年的《卡诺珀斯法令》[ OGIS 56（=Austin 222），Ⅱ.12—13]中，托勒密三世因为“抗击其他许多国家及其国王从而使国泰民安”得到赞扬；公元前196年在孟菲斯通过的法令中，托勒密五世同样因为在吕科波利斯（Lycopolis）击败叛乱得到称赞（ OGIS 96，Ⅱ.19—28）。这些例子来自埃及祭司的宗教会议的法令，表明我们现在讨论的主题可以追溯至法老时期。在阿利斯泰亚斯的《致菲罗克拉特斯的信》（291—292）中，托勒密二世向犹太智者提出的最后一个问题是：“在国王治下什么事情最大最重要？”犹太智者回答：“人们可以享受长久的和平，并从宫廷迅速获得正义。”此处把和平与正义相连，意在使国王尽其所能给他的臣民提供这两个最大的恩惠。当然，正义是古典的美德。正是为了追寻正义，柏拉图构建了他的理想共和国；正是将正义铭刻心间，泰奥弗拉斯图斯在他的《论王权》中断言，真正的国王依靠权杖而非暴力进行统治（ P.Oxy .1611，Ⅱ.42—6）。正义依赖于国王对法律的遵守，“通过实践正义，国王可以改善其臣民的生活”；阿利斯泰亚斯（279）认可这种观点，狄奥托革尼斯也同样强调要实行正义的管理（Stob.Ⅳ.7.61）。埃及农民向国王多次上诉，希望得到国王的帮助，制止他的官僚系统的胡作非为，由此可见，正义是国王的基本品质已被广泛认同。

正义和明智管理要求国王拥有除保卫领土免遭外敌入侵之外的其他品质，以维持和平，创造和谐（ homonoia ）。处理与臣民的关系时，国王必须慷慨大方（ philanthropos ）和宽宏大量（ megalopsyches ）。慷慨（或仁慈）也就是“博爱”（ Philanthropia ），并不是古典时期对领导者品质的要求，但这是希腊化时期铭文中最常见的词语之一，它不仅适用于国王的臣民，也适用于国王本人。阿利斯泰亚斯（265）把臣民的“博爱”和“感情”（ agapesis ）视为国王能够获得的最高拥有。 ^[29] “博爱”这个词在当时的使用的确相当普遍，以至于在埃及引申出了特赦的特定含义。宽宏大量（ megalopsychia ）也是国王的一个基本品质。例如，塞琉古二世对他的恩人展示宽宏大量和感激（ OGIS .229，Ⅱ.6—7）。但是国王也需要在其他方面彰显美德。他必须对神虔诚（ eusebes ）、对臣民富有感情（ philostorgos ）。 ^[30] 国王必须明智（ sophos ）、拥有智慧（ phronesis ），具有自制力（ enkrateia ）——这就是阿利斯泰亚斯所说的“最伟大的帝国”，这种自制力体现在一个国王身上，就意味着不去开疆拓土、获取荣耀。但这显然与国王的身份自相矛盾。（221—222）。 ^[31] 国王必须理智（ epieikes ），这意味着甚至在责备过错之人时也要彬彬有礼（阿利斯泰亚斯，《致菲罗克拉特斯的信》，207），而且国王必须避免过度、懒散和沉湎于享乐，必须热爱真理、亲近民众。国王必须以德治国，择善而行，简言之，他应该是最高道德的楷模。

国王自然是富有的。要做一个理想的国王，就必须拥有财富，但前提是他们能够远离贪婪。狄奥托革尼斯曾经说道：“国王应该拥有财富，但所有的财富只要能使朋友得益，能够纾难解困、能够正当反抗敌人捍卫自己就足够了。”（Stob. Ecl .Ⅳ.7.62）合理使用财富非常重要。波里比阿（V.88-90）用尖刻的语言抨击了同时代那些吝啬守财的国王，阿利斯泰亚斯（205）让犹太智者劝勉托勒密二世不要将财富浪费在毫无意义的炫耀上，而是以上帝为榜样，慷慨地利用财富赢得人民的热爱。但是事实上，无论阿利斯泰亚斯如何建议，铺张奢华博取虚名仍是许多大国君主制的特征。我们的资料详细描述了托勒密二世为了纪念其父母，在亚历山大里亚大街上组织的盛大游行，安条克四世在安条克附近的达弗涅（Daphne）举行的盛大凯旋仪式。 就像国王们居住的奢华宫殿和拥有的宫廷一样， 举办这些大型庆典都是为了炫耀自己的财富，因为这是伟大的象征，也是行使权力和发挥影响力的一种方式。因此，财富和炫耀都有助于树立国王形象，反之，这也有助于维护整个希腊化世界的君主制政府。 s4JgC0K5e2MyTa8AVnuXElnzdCKj29Qhon+R6RuDmGwpUVpoPWIflFC+IqOLh3c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