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新的政治模式

亚历山大去世后的20年间，亚历山大帝国分裂为几个独立的王国，它们的统治者都采用了国王的称号。此后，大多数希腊人都将生活在君主制政权的阴影之下。一部分人居住在王国内部的城市里，即便是希腊大陆和那些保持独立的岛屿的居民，也在这些王国的压力下屈服了，很多人也得时不时地被迫忍受这些国王的驻军。君主制的直接存在影响着生活的各个方面，包括政治理论和哲学思考。能够避免与某个或其他新君主国妥协的城市是例外；现在的政治理论，不得不从君主制是最好的政体形式这一前提出发。这种看法远非新颖，并不难以接受。反民主制的思想洪流贯穿于整个公元前4世纪，认为君主制是最稳定的政体形式，能够最有效地保护富人的权力和财富。根据亚里士多德的观点[ Pol. Ⅶ（Ⅴ）.10.3，1310b9ff.]，王权是贵族阶级抵御平民的力量源泉，而僭主则是从平民中选拔而出，是他们反抗贵族阶级的保护伞。这些见解与亚历山大去世之后新的政治形势一拍即合；但它们不是君主制出现的原因。因为君主制统治是亚历山大帝国解体的自然结果。他没有留下一位有效的法定继承人。

对于公元前5世纪的希腊人而言，君主制是个遥远的概念。除了以令人憎恨的、可能会腐化堕落的形式呈现的僭主政体之外，它要么属于英雄时代（从而与荷马史诗和悲剧中的理想政体形式相似），要么存在于一些落后地区和边远地区，如色雷斯、马其顿、伊庇鲁斯、塞浦路斯和昔兰尼等。在斯巴达，或不太明显地在一些其他城市的结构中，王权已经与地方行政长官的职位合并，或者弱化为主持宗教仪式的机构。作为一种绝对的统治形式，君主制统治似乎只适用于奴性十足的蛮族，最好的国王当然是波斯的大王。公元前4世纪，那些迄今为止主宰希腊命运的古老城市，如今已被绵延多年的战争所削弱，它们无力发展更加复杂的军事技术，无力支付高昂的雇佣军开销，因此逐渐让位于新的霸权国家；在喀罗尼亚战争之后，它们让位于腓力和亚历山大的马其顿。亚历山大东征促使他的统治向军事和专制的方面发展。在这个方面，他的继承者们（即继业者）紧步其后尘。从塞琉古一世到安条克七世的14位塞琉古国王中，只有安条克二世和塞琉古四世两位国王死于国内。这就是这一时期新的国家具有军事特征的具体征兆。

新国王们实力雄厚、野心勃勃，他们依仗军队，大多数都在有君主制传统的土地上建立统治。除此之外，确实没有任何可行的替代方案。他们的统治本质，或者至少是其中的一个方面，引自《苏达辞书》（ Suda ）的一段文字做了简略描述：

既非血统，亦非合法，而是指挥军队和英明治理国家的能力，赋予了他们作为君主的权力，腓力和亚历山大的继承者们即是如此。亚历山大的亲生儿子，由于自身的软弱性格，没有从他的血缘关系上得到任何帮助，反之，那些与亚历山大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的人却成了国王，几乎统治了整个人类居住之世界。 ^[1]

首先采用国王头衔的继业者是安提柯和德米特琉斯。公元前306年，德米特琉斯在塞浦路斯的萨拉米斯打败托勒密后，他们父子称王。 紧随其后，托勒密和塞琉古于公元前305/304年称王；不久，卡桑德和吕西马库斯相继称王。 ^[2] 在接下来的几十年中，包括非希腊—马其顿出身的安那托利亚统治者在内的其他人也如法炮制，首先是比提尼亚的吉波厄泰斯（Zipoetes）和本都的米特里达特（Mithridates of Pontus），他们分别于公元前297年和公元前296年（或公元前281年）称王。 ^[3] 这些人称王的真实意图何在，我们只能猜测，但似乎更有可能的是，在安提柯和德米特琉斯声称拥有整个帝国之时，他们的对手也在所统治的区域强调他们作为国王的权力。

尽管他们事实上是亚历山大帝国的共同继承者，尽管他们的国王身份在某种意义上来源于亚历山大（和亚历山大那些不幸的继承人），但是“继业者”自己称王，并非基于继承的权利，而是基于他们的个人成就。每个政府都不得不处理好它们与当地居民和希腊城市居民的特殊关系，一方面，对当地居民而言，他们居住在自己的国家，已经习惯了君主制；另一方面，对希腊城市居民而言，情况却相反。但是，尽管存在这些变数，一种全新的政治形式，即希腊化君主制，还是出现了。由于希腊化各地的君主制拥有足够多的共同特征，我们有理由把它们视为一种制度。这种君主制属于希腊—马其顿起源，几乎没有受到东方的影响。它不仅出现在继业者建立的王国，而且出现在以前根本不属于亚历山大帝国的地区，比如伊庇鲁斯和希埃罗二世统治的叙拉古地区。此时，正如我们所见，希腊化君主制的形式和结构也被小亚细亚的非希腊人和半希腊人国家所采用。

这种新的君主制，给希腊人带来了一个观念上的问题。即无论身居何处，他们不得不适应这种占主导地位的王权，不得不在他们的政治哲学中为君主制寻求一席之地，同时又不至于失去他们的自尊，也（尽可能）不放弃他们对自由的传统信仰。早些时候，一些希腊城邦不得不生活在波斯大王的统治之下，但是现在这种新关系却更加密切，也更加模糊不清了。这就呼唤而且需要很快创造出一种新的政治理论，既可以使希腊人适应他们处于专制政府之下的形势，同时又可以树立一种理想的国王形象，用以衡量那些实际管辖城市的国王。政治理论和现实政治之间存在着明显的分歧，但是它们彼此也强烈影响，各自在某种程度上修正着对方。既然君主制和君主制理论在起源上并不完全一致，我们首先探讨君主制。 jCJ7onyjJDOfKfe8mFY8N7ZxEkXMktBZ2ciCRzVGyyEeXq2F7hRMHMt6EHN0Ctn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