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序

《新编剑桥中世纪史》丛书自1995年首卷问世后，直到2004年最后一卷出版。本卷第四卷下册属于最后完成的，其中原因在分卷主编大卫·勒斯科姆和乔纳森·赖利-史密斯所作前言中透露出来，“原本打算参与撰写的学者有三位刚要动笔就不幸去世了，还有五位未能完稿”，重新选择聘任的作者竟然占了总数的三分之一，其困难显见一斑，也在书中留下了痕迹。无论如何，当2008年全套七卷八册书正式出版时还是给读者留下了深刻印象。

本卷书涉及欧洲地中海世界1024—1198年前后时段的历史，这个时段正是欧洲中世纪史的盛期，要讨论的内容太多，线索太复杂，以至于总编委会不得不将本卷书分为上下两册，使之成为整套书中唯一分上下册的一卷书。如果说上册是“专题史”，那么下册就是“地区国别史”。作为下册分卷中译本主编，我愿意就此略谈一二。

首先，下册按照当下地区国别界线详谈欧洲及相关地区国家将近两个世纪的政治变动，重点梳理影响国家层面发展的君王世系线索。这与上册专题叙述框架形成了鲜明对照，或者读者可以将下册作为上册的背景知识来阅读。近年来，史学界倾向于突破政治军事史研究的传统理路，拓展出极为广阔的社会史、生态环境史和新文化史等诸多领域的研究空间。尽管如此，人们还是注意到政治史研究的重要性和不可替代性，因为人类社会生活最重要的内容还在于政治生活的变革，这一因素决定着人类群体内外关系的稳定性，进而影响着人类与自然环境（保护、开发、利用、争夺）的关系、人与人（家庭、族群、邻里、社区等）的关系，也影响着人类科技文化的发展。缺少了政治发展的历史叙述，其他专题研究似乎都无从谈起。这一决定性因素应该也必须成为任何历史书的核心议题，当然也是下册的主题。有了这个坚实的平台，上册的专题研究才有的放矢，读者也将在欧洲各国清晰的年代变动线索中找到专题分析的落脚之地。从这个角度看，也许现有的上下册互换位置更为妥帖。

其次，下册重点的政治叙述并非单纯厘清王朝、大家族的谱系关系，细心的读者在众多王朝、大家族的众多君王大贵族复杂关系中一定会发现全书深层涌动的政治变动趋势。如果以政治问题核心焦点的权力体制角度看，就不难发现整个欧洲地中海世界人类社会大体分为中央集权和地方集权两种状态。前者以自晚期罗马帝国以后就一直坚持皇帝专制中央集权的拜占庭帝国为典型，后者以日耳曼民族大迁徙运动以后普遍实行各级君主地方分权的西欧地区为典型。问题的关键在于本卷所涉时段，两种权力模式出现了发展至顶点后的趋同走向。具体而言，拜占庭帝国的中央集权体制在科穆宁王朝时期朝向家族政治发展，而西欧各地方君主，特别是英格兰、法兰西、西班牙和德意志各国诸侯则逐渐屈服于实力日增的王权。事实上，拜占庭帝国早期政治继承的罗马帝国传统最重要之点在于强大的国家体制，即完善的中央和地方政府机构、完整的法律和法治制度、以信仰为核心的官方意识形态、强势的铁腕皇帝及其团队，这一整套国家形态建设充分调动了其所辖的东地中海世界多种资源。与此同时，在欧洲“试验场”的西部，地方集权以各级领主理顺家族内血缘关系和构建家族间血缘关系网络为核心的建设也在缓慢推进，由于土地资源在农耕游牧时代的极端重要性，遂被当作各种关系链条的基本纽带，一整套等级严格的制度由此形成，特别是罗马教会充当了共同意识形态的代表。然而时至本卷涉及的时期，中央集权和地方集权两种政治模式都在运行中出现了问题，都在不自觉地向着相反但两者趋同的方向发展。这种趋同发展在西西里和匈牙利甚至英格兰均率先出现了，那里的君王们不约而同地采取了削弱家族子弟之地方权力基础的措施，并千方百计强化父辈的政治经济实力，从而出现了早期多层次政治无序状态向着国家统一政治权力发展的趋势。而拜占庭马其顿王朝巴西尔二世“黄金时代”之后国家统一政治权力因缺乏杰出皇帝而出现了中央集权的松弛乃至瓦解，科穆宁王朝阿莱克修斯一世的政治改革开启了家族政治的开端，也在不自觉地朝着地方集权的方向发展。换言之，拜占庭帝国的国家权力逐渐衰败，而以西欧王权为代表的国家权力开始加强。这一深刻变动为嗣后欧洲地中海世界在中古晚期和近代早期的发展奠定了基础，西欧和中欧地区各国以国王集权为最高形象逐渐形成的民族国家恰好符合工业文明兴起的政治经济要求，那里各个近代国家的发展愈发强势，而拜占庭“帝国”则从强势的中央集权制国家蜕变为地方集权的家族统治，进而在新兴的奥斯曼帝国的打击下灭亡。这个复杂变动的时代，呈现出令人眼花缭乱的现象，确实需要本卷用上下两册加以叙述，在此，总编委会在全书布局上的“洞察力”和苦心值得仔细领悟。

最后，本册翻译亦如分卷主编选用作者遇到的问题类似，原定的分工计划几经调整，翻译团队最终完成了任务。最初考虑到这套书语言文字不同于一般教科书和教材，研究性表达方式迫使选定译者的标准提高了，按照内容相近和页数平均原则分配，赵康英负责第二、四、十三、十五章，郑玮负责第八—十二章、郭云艳负责第十八—二十三章，其余正文和各附属部分由我负责。但这一分工计划在开始后一年进行了第一次调整，郭云艳增加了第九—十二章；不久后又因多种原因不得不进行第二次调整，再给郭云艳增加了大幅度修改翻译初稿的任务即第二、四、十三、十五章的重译和修改工作（读者可以在各章末尾处确认各位译者）。我翻译第一、三、五、六、十四、十六、十七和所有辅助部分后，校对了全书，郭云艳负责地图文字说明和索引翻译。这里，我向郭云艳副教授表示衷心感谢，没有她的全力投入和高质量翻译，真不知道我们会如何完成翻译工作。

诚如各卷译者前言指出的一点：由于内容覆盖面广，使用语言复杂，表达方式多样化，我们在翻译中常感能力不足，也出现了一些失误。幸赖多位审读专家和本册编辑严格仔细的“把关”，他们提出的意见和建议促使我们在修改中得到进一步学习的机会，对保证最佳翻译质量也发挥了重要作用。在此表示衷心谢意。敬请读者批评指正，并直接向我本人提出，以便进行后续修改（markchen@nankai.edu.cn）。

陈志强
2020年9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