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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新世界观“天才”在哪里?

在谈论“我和世界”的关系这一问题时,这里的“我”是谁?是我们所有人,也是我们每个人。进一步追问,是我们每个人都可见的身体、相貌,还是虽不可见但我们都承认其存在的思维、意识?显然只能是指我们的思维、意识。“我”之外的一切,包括我们的身体、包括其他人,都可以称为世界,也可以说是物质或存在。因此,我和世界的关系问题,可以归结为思维和存在、意识和物质的关系问题。

我们观察“世界”形成的观点、看法、理解,即思维对存在、意识对物质的把握,就是“世界观”。世界是同一个世界,但人们的世界观却是不同的。马克思区分了三种世界观,即以费尔巴哈为代表的直观的唯物主义、以黑格尔为代表的能动的唯心主义以及他自己主张的新唯物主义。

直观的唯物主义的世界观,面对外在于我们的对象,把人看作主体,把对象看作客体,主体通过直观的方式来把握客体。这种世界观是唯物主义的,因为它承认人们所面对对象的客观性、第一性,强调对象先于思维、意识而存在。这一世界观强调的是“眼见为实”,是“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它要求人们在看物、看人、看事情时不受主观感受的影响,防止未见其人其物就先定其性,避免从自己的主观臆断出发。

但是,这种世界观设想了完全客观化的、与我们无关的客体对象。把对象看作客体没问题,问题在于“只是”从客体的或者直观的形式来理解,似乎存在与人根本没有任何关系的“思想之对立物”,人的思想完全取决于客观的事物,这就否定了人的能动性。依靠直观本身是难以理解事物本身的。将感性、直观与理性、思维完全对立起来,将其从人的活动、社会关系中抽离出来,把客观世界理解为外在于人的实践活动的客体,不可能达到对客观世界的真正理解。

能动的唯心主义的世界观,面对外在于我们的客观世界,从意识的、思维的形式去理解,采用的是“抽象的思维”的方法。这种世界观不是从对象、客体出发,而是从思维、理念、精神出发,是唯心主义的。如果它还承认客体的话,那这个客体绝不是“感性的客体”,而是“思想的客体”。

这种世界观强调的是“眼见不一定为实”,是“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你看到的山不是山,看到的水不是水,那是什么?是人的理性、人的精神。没有山和水,有的只是人的理性、精神,人的理性、精神替代了山和水。可以说,它用客体成就主体、用理性吸纳客观存在的方式,解决了主体与客体的二元对立。它从人的主体性出发,把外在于主体的一切事物都看成抽象理性的产物,它对世界上的所有事物进行了合理安排,让万事万物共同作为绝对精神的环节,从而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充满运动变化的系统的世界图景。

问题在于,完全从主体方面去理解客观事物,将人的主体性或精神性凌驾于对象之上,就抹掉了对象的客观性。而抹掉了对象的客观性,意识必然成为脱离物质世界而独立存在的抽象意识,因此这里的理性和意识绝不是现实的人的理性和意识,而是不为任何人所拥有的、脱离了具体的人的抽象理性、绝对精神。它确实强调了人的能动性,但却抽象地发展了人的能动性。

与唯物主义诉诸感性的直观、唯心主义诉诸抽象的思辨不同,新唯物主义世界观推崇的方式是“实践”,是“感性的人的活动”或“人的感性活动”。感性活动或实践活动就是指现实的人所进行的客观的物质活动,是能够直接生成、改变乃至消灭对象而产生直接现实结果的活动。“实践”与“实践活动”虽然常可互换,但也不能完全当成一个概念。实践可以理解为对人的所有实践活动的哲学抽象,实践活动可以理解为实践的众多具体表现。

这并不是说,人们所从事的所有物质性活动都是马克思所推崇的实践活动。马克思认为费尔巴哈对实践只是从“它的卑污的犹太人的表现形式”去理解和确定,他不了解“革命的”“实践批判的”活动。这足以证明,在马克思看来,一味追求物质享受的活动,虽然也是实实在在的物质性的活动,但不是马克思所认可的真正的实践活动。一些哲学家之所以不满意唯物主义,实际上是不满意于日常生活中的唯利是图、物质主义、消费至上、感官享受等“过度物质化”的活动。他们认定对唯物主义的推崇会刺激这些行为,会赋予这些行为正当性。

应该强调,实践活动是有特定所指的,它强调的是革命的、实践批判的活动,是能够推动人的发展、社会进步、历史前进的活动,特指在历史进程中发挥正向积极作用的物质性、客观性、现实性活动。不能因为马克思推崇实践,就认为他把人的一切具体的物质性活动都给正当化了。

唯心主义看重的是(实际上主要是少数哲学家自身的)思辨活动、批判活动、理论活动,对群众的物质生产实践、革命实践活动嗤之以鼻,因此“是不知道现实的、感性的活动本身的”。直观的唯物主义没有把现实的活动理解为“对象性的活动”,最多只是将其看作对对象进行理解的活动(被动的活动),而不是对对象进行改变的活动(能动的活动),也因此是不能理解实践活动的意义的。

在新唯物主义世界观中,“观”世界的主体不再是独立于客观世界之外的感性直观者,不再是将客观世界进行理性化的抽象思辨者,这个主体不仅是从事直观活动或思维活动的认识主体,同时也是进行实践活动的实践主体。人一定是从事实践活动和认识活动的人,把实践活动抽离出来,纯认识的主体就会变成纯思辨的主体,而不再是活生生的现实的人。我们与世界的关系不能只是认识与被认识的关系,同时一定也是实践与被实践的关系。如果只是认识与被认识的关系,无论是直观还是思维,是感性还是理性,我们都不可能真正认识世界。

人的一切活动都是实践活动,直观、思维、认识都是在实践活动之中的,是人的实践活动的一部分。诉诸实践观世界,并不否定理性的作用和价值,不否定感性、观念、意识、精神的作用,反对的是永恒理性、绝对精神的支配,反对的是人的理性万能论,否定的是存在某种永恒的精神,强调的是要把人的理性、感性、观念、意识看作是在人的实践活动中历史地生成的。

有必要强调的是,我们今天谈马克思的新唯物主义,不能先将新唯物主义归为唯物主义,将其与唯心主义彻底分割,再进一步强调它不是一般的唯物主义,是不同于旧唯物主义的新唯物主义。实际上,新唯物主义是对旧唯物主义与能动的唯心主义的综合超越,它不是选择一方抛弃一方,而是集两者之所长去两者之所短,在它的内里是有“唯心主义”的因素的。

诉诸实践来把握客观世界,新唯物主义面对的客体是一种“实践客体”(马克思并没有明确用这一词语)。它不是与人绝对无关的纯粹客观的事物,也不是作为人的精神、绝对理性的存在,它本身就是人的实践活动的产物。主体与客体不是二元对立的。同样,在人从事客观性的实践活动时,人的主体性会受到客观历史条件的限制,不能进行脱离现实的抽象思辨。

实践的主体不同于纯粹认识的主体,认识的主体可以让自己的思想无止境,可以天马行空、信马由缰(实际上也由客观历史条件决定);而作为实践主体,我们既要尊重客观事物的客观性,也要看到人面对客观事物的主体性,看到人能够通过实践活动去改造它。以实践的方式来把握世界,会看到世界本身只是人的实践活动的产物。这是一种“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的境界。山和水是客观存在的,但我们并不是在山水之外,我们本身也是山水的一部分,山水本身也是人的实践活动的产物。

什么是世界?“我们”就是世界。世界不在我们之外,不纯粹是我们的对象。我们也不是世界的旁观者,我们本身就在世界中。“我们”与“世界”之分只有在认识论、知识论或思想、理论的层面才有意义。实际上,不仅我们的各种各样的活动、我们的各种关系(与自然、与他人、与社会的关系)构成我们的世界,我们的身体本身以及我们的思维活动、理性活动也构成我们所面对的世界。

这个世界的整体图景,不是通过抽象理性、绝对精神、自我意识的运转来呈现的,不是通过人的感性直观出来的,而是通过人们的实践活动创造出来的。世界即是人的实践活动的世界,它不是先于人而存在的、没有人的活动的自在世界,不是被人的理性设定的精神世界,而是随着人的实践活动的不断发展而发生变化的历史性的、客观性的、现实性的世界。

马克思也回答了我们为什么能够认识世界的问题。如果世界是一个完全外在于人的客体、对象,我们凭什么说能够认识它?世界就是我们,是我们的活动、我们的关系、我们的观念的统一体,所以我们才能够真正地去认识它,也才能够改变它。我们的观念、我们的活动、我们的关系发生了变化,“世界”本身也就发生了变化。认识世界、改变世界,归根结底要回到人本身,回到人的活动、人的关系、人的观念本身。

因此新唯物主义不仅仅是一种观世界的“认识论”问题,其本身也是“历史观”问题。它把在我之外的客观世界变成一个我在其中的世界,把见物不见人的世界还原成了人始终存在的世界,把静止的固定化的世界变成了一个变化的具有社会历史性的世界,把一个片段化、碎片化的世界变成了一个具有总体性的世界,把一个我们去认识的世界变成了一个我们去改变的世界。这是新世界观的天才萌芽,是新唯物主义之“新”、之“天才”的根本体现。 jHjyZjWsGcmLn+zafKeAAAWmAE70Vybeq+KuVMvfx1gIoPIjXAbjrZtfbWGNXw0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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