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纷繁复杂的世界,我们可能会问自己:到底能不能认识这个世界以及在这个世界上的万事万物?这个问题就是人的思维能否把握存在的问题,就是思维和存在是否具有同一性的问题。对这个问题的不同回答,形成了两个基本派别,一是否定具有同一性、认定人不可能或者不能完全认识世界的不可知论;一是认为两者具有同一性、人能认识世界的可知论。
不可知论自有其存在的依据和意义,我们可以从中国哲学史上惠施和庄子著名的“濠梁之辩”提出的“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来理解。我们不是鱼,究竟能否知道鱼的快乐?我们应该明白,惠施所坚持的“不可知鱼之乐”包含的道理是,人有时候不要过于自信,不要以为自己真的把握了对象的活动,有可能我们只是认识了自己的感觉而已。当然也可以说,庄子实际上也用同样的话提醒惠施不要自以为是,以己度人。
往深层次的问题思考,不可知论实际上认为,人不在场的世界是存在的。它把世界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我,一部分是“非我”,在我和“非我”之间存在不可逾越的鸿沟。任何对世界的认识都只是我的主观理解,不可能是客观认知。如果承认一种完全外在于人的客观对象的存在,那对于“我们能否认识”这个问题就很难得出肯定的回答。毕竟你不是世界,你凭什么认识世界?
不可知论的合理性还在于,世界这么大,人对这个世界、社会的把握实际上总是不全面的,总是有一个“无知之幕”在阻拦着我们。我们能认识世界的一部分,还有一部分则不是属人的,注定不是为人所认识的。不同时代人的认识的过程就是推远“无知之幕”的过程,把“无知之幕”推得越远,我们能够认识到的世界就越大,属人的世界就越大。但总有一个幕后的东西,总有我们所看不到的地方,总有一部分是人无法到达的地方,是人无法认识的领域。
那个注定永远无法窥测全貌的幕后的东西是什么?哲学或神学会用“自在之物”“逻各斯”或“神”“道”“禅”等去填充。
这个不可知论实际上也提供了一个完整的世界观,只不过它把世界区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属人的世界,人可以认识的世界,一部分是不属于人的世界,人不可能认识的世界。就此而言,不可知论也是存在“可知论”的成分的。知道人的不可知、知道“无知之幕”的存在本身也是可知论。不可知论实际上包含着可知,只是否定了人的可知,将可知的主体交给了人之外的某种神秘的或思辨的东西,但这种神秘的或思辨的“主体”也是人制造出来的。
马克思主义对“我们能否认识”这个问题的回答是肯定的,它承认人类在丰富的社会活动中可以逐步认识世界,即人类具有认识世界的可能性和必然性。恩格斯讲道:“既然我们自己能够制造出某一自然过程,按照它的条件把它生产出来,并使它为我们的目的服务,从而证明我们对这一过程的理解是正确的,那么康德的不可捉摸的‘自在之物’就完结了。”
同样面对纷繁复杂的世界,马克思主义为什么会得出可知论的答案呢?还是回到世界观的问题上,那就是要看到,世界不是外在于我们的世界,而是我们身处其中的世界,“被抽象地理解的、自为的、被确定为与人分隔开来的自然界,对人来说也是无”
。我们构成了世界,或者说我们就是世界,世界就是我们,当然就能够认识世界。只有如此理解,才能够解决庄子和惠施争辩的难题。
哲学经常被说成是系统化的世界观,但它的对象严格意义上不是世界,不是完全客观的世界,而是人与世界的关系。哲学的世界观严格意义上说应该是“我们与世界的关系观”,只有以此为前提,才有可能从根本上摆脱不可知论。
马克思主义认定人的认识并不是推远“无知之幕”的过程,而是在“无知之幕”上打几个洞、弄几个孔出来,并透过这些洞或孔从过去、现在看到未来,把握住事物发展的规律。这是马克思主义的可知论。简单的例子是,见一叶落可知天下秋,我们不需要把每一片树叶都数完才说秋天到了。
人们如何才能实现对世界的认识?实际上不是在哲学家的思维的过程中完成,而是在人类的实践中完成的。客观存在的复杂性以及人类实践活动的限制,使得人们似乎永远无法正确认识世界,这造成了世界不可认识的假象。
马克思主义者并不否认世界的复杂性,并不是要彰显人的自大,毛泽东也曾指出,“人类同时是自然界和社会的奴隶,又是它们的主人。这是因为人类对客观物质世界、人类社会、人类本身(即人的身体)都是永远认识不完全的。如果说有一天认识完全了,社会全善全美了(如神学所说那样),那就会导致绝对的主观唯心论和形而上学,不是一个马克思主义者的世界观”
。
但马克思主义启发我们,随着人们实践活动的不断展开,人们对于事物的认识不断深入,人类整体的认知因此具有无限性。世界是一个不断发展的过程,人的认识也处于不断发展的过程中,这种同向发展的过程决定了认识世界的可能性。在这个过程中,虽然单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但是群体的力量、人类整体的认识是无限的,这就是积极的可知论。
要知道,认识的主体不仅仅是单个人,也不仅仅是某个时代的人,而是不同历史阶段的人。我们应该看清楚,可知论背后包含的是对人自己能力的相信,是相信人的世界、人类社会还是得靠自己来认识,人类社会的历史还是得靠人们自己去书写和推动,靠天靠地靠某种神秘力量是靠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