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际会风云:吴国走上争霸战争的大舞台
吴国建国的历史,应该说是相当悠久的。其政治中心,当是在今江苏南部的无锡、苏州一带。关于吴国的建立和发展,据《史记·吴太伯世家》的记载,其来龙去脉大致如下:周文王的祖父古公亶父特别喜欢小孙子姬昌(即日后的周文王),将翦灭殷商、兴盛周室的希望,寄托在姬昌的身上,所以,打算不遵循嫡长子继承制的成规,传位于少子季历而辗转及姬昌。文王的伯父泰伯、仲雍对古公亶父的意图心知肚明,心领神会,于是,正视现实,自动退避,从关中地区千里迢迢出走到今江苏南部地区,和当地的土著“荆蛮”(居于长江以南的古代越族中的一支)混居在一起,并受到“荆蛮”的拥戴,建立起一个千余家人口的“句吴”小国:“太伯之奔荆蛮,自号句吴。荆蛮义之,从而归之千余家,立为吴太伯。”(《史记·吴太伯世家》)
有关泰伯奔吴与吴国立国的史实,学术界的意见是有分歧的,例如,著名的春秋史专家童书业先生认为:“吴之人民为越族,故‘断发文身’,无甚可疑。至其王室自称周泰伯之后,中原诸国亦承认之,则有可疑。”他的主要观点是,吴或为“蛮夷之族”,理由是成公七年(前584年),吴国征伐郯国,曾引起中原诸侯国的恐惧,鲁季文子曾就此事而大发感慨:“中国不振旅,蛮夷入伐”,并哀叹“吾亡无日!”这很显然是以吴王室为“蛮夷”,而不认其为同族同姓。又一种可能是,“吴或为虞国支庶之别封,本为‘汉阳诸姬’之一”,这个汉阳之“吴”,后“受楚逼而逐渐东迁”,春秋中后期通“上国”之后,乃冒“虞祖泰伯、虞仲之后,自称‘姬姓’,以与诸侯结好”,换言之,吴国本“汉阳诸姬”之一国。童书业先生的结论是:“然太伯、虞仲在周太王时决不可能远奔至江东,则无疑矣!” 童氏之论,亦发隐甄微,旁征博引,言之有据,可备一说,但是,我们认为,在更多的相关文献资料被发现之前,司马迁的记载当有所本,未可轻率加以否定。众所周知,历史学研究的一个基本通则就是,说有易,说无难!
不过,即便是认同司马迁的“泰伯奔吴立国”之说,我们也认为,真实的情况或许要更为复杂。著名历史学家徐中舒先生对“太伯奔吴”的真正动机曾做过合乎逻辑的推测,应该说不是没有道理的。他认为,史称泰伯、仲雍兄弟在王位继承问题上发扬风格,“以让季历”,奔赴吴地(今江苏南部),其背后的真实动因,当是将势力楔入商人的战略大后方,以实现周邦翦商的迂回包抄战略:“余疑太伯、仲雍之吴,即周人经营南土之始,亦即太王翦商之开端” 。显而易见,商周之际“太伯奔吴”的真实原因,很可能是启动“实始翦商”系统工程的古公亶父处心积虑、精心策划的,是他所下的一盘大棋,成为周族灭商战略中的关键步骤之一。
还是据《史记》的记载,泰伯死后,传位于其弟仲雍。仲雍卒,其子季简立;季简死,子叔达继位;叔达死,其子周章继立。应该说,吴国自泰伯立国后,很快地融入和习用了当地的风俗:“太伯端委,以治周礼;仲雍嗣之,断发文身,裸以为饰”(《左传·哀公七年》),在较长一段时间里,吴国与中原地区交往甚少。到了周章在位期间,周武王始封吴国为诸侯,并另行赐封周章之弟虞仲于周都北面的夏墟,“为北吴”,这就是后来的虞国。
吴国自西周初年被列为诸侯之后,历代君主加快了开拓疆域的步伐。据《越绝书·记吴地传》与《管子·小匡》等史籍文献的记载,吴国在西周晚期到春秋前期,先后起兵攻灭了淹、干、邗等东夷蕞尓小国,使其版图东至于海,南面以今浙江省的嘉兴、德清乃至钱塘江一线与越国为界,西南到达今新安江上游,西北与楚国的棠邑(今江苏南京六合)接壤,北部越过长江抵达淮水,距徐州与宋国、鲁国相邻。其地奄有今江苏省大部,兼及安徽省东南部、浙江省北部。但是,总的说来,自西周直至春秋前期,吴国地区东南一带,远离中原政治与文化的腹心,因此,它虽然有一定程度的发展,疆域也有所开拓,但是在众多的封建列国中,藉藉无名,并不显山露水,影响也相对有限,是一个较为低调的角色。
然而,自春秋中叶起,随着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尤其是大国争霸竞雄斗争的如火如荼、愈演愈烈,吴国在大国争霸的局势中开始崭露头角,初试锋芒,成为当时脱颖而出、迅速崛起的新兴势力。尤其是其第十九代君主寿梦登位亮相后,吴国历史的发展更是进入了日新月异的快车道。
史载寿梦开始使用“王”的称号,“寿梦立而吴始益大,称王”(《史记·吴太伯世家》)。他虚心地向周围和中原的先进国家学习礼乐文化,曾经“朝周适楚,观诸侯礼乐”,并在公元前576年与鲁成公“会于钟离”(今安徽凤阳东北),详尽询问“礼乐”之事;同时改良政治,发展经济,繁荣文化,扩大对外交往,加强军队建设,使吴国迅速崛起为一个新兴强大的国家。从有关史料所透露的信息来看,寿梦统治时期吴国的军事实力已经相当可观,它偶尓露峥嵘,就能让人们深感威胁,滋生恐惧。如公元前584年,吴国曾经出动大军攻伐挨着鲁国的郯国,迫使郯国低头屈服,与吴国签订城下之盟。这个军事动作规模不算太大,但是挺有冲击力,它给原先高枕无忧的中原列国造成相当大的震动,像鲁国的季文子就为此而“惶惶不可终日”,感慨不已、喟然长叹:“中国不振旅,蛮夷入伐,而莫之或恤。无吊者也夫……有上不吊,其谁不受乱?吾亡无日矣!”(《左传·成公七年》)由此可见,吴国当时的声威是何等之盛,它的崛起势头,看上去是没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挡的!
2.混沌已开:越国扮演新的战略角色
越国,是古代越族人所建立的一个国家。按汉代历史学家司马迁的说法,越国的始祖乃是夏禹的后代,夏禹当年治理洪水时经常去南方,后在巡狩途中,栉风沐雨,劳累过度,终于一病不起,殒命于会稽(今浙江绍兴市),遂长眠于会稽山麓(迄今绍兴有大禹陵,每年都举行隆重的祭禹大典)。夏后少康在位时,分封其庶子无余到会稽,“以奉守禹之祀”(《史记·越王勾践世家》),遂立国名为“於越”(“於越”是古越人一支部族的名称,亦称“于越”),成为所谓越国的开山之祖。越国初立之时,规模不大,经济也较落后,史载:“人民山居,虽有鸟田之利,租贡才给宗庙祭祀之费,乃复随陵陆而耕种,或逐禽鹿而给食。”(《吴越春秋·越王无余外传》)
《史记》的上述记载似乎言之凿凿,但其实更近似于传说,是无法得到确证的。因此,学术界对“越为少康后裔说”多有所保留与存疑。有学者认为,越是从楚国宗族的支系分封而来的,双方有着血缘关系。例如,著名历史学家童书业先生曾根据《史记·楚世家》有关楚王熊渠立其少子为“越章王”的记载,而大胆推测越章王“大约就是越的始封” 。
虽然关于越国的由来及其早期情况,古今学者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但是,有几点大概是可以比较肯定的:第一,春秋中期之前的历史文献上,对越国历史的记载基本阙如,其基本情况尚不甚明了。《左传·宣公八年》记载:“盟吴、越而还”,这当是历史上越国首次见于文献的记载。而越国早期更为普遍的国名称呼“於越”,《春秋经》定公五年出现越国入吴的记载。第二,越国习行当地土著的风俗习惯,“文身断发,披草莱而邑焉”(《史记·越王勾践世家》);“越人披发”(《韩非子·说林》),民风剽悍好斗,“吴、粤(越)之君皆好勇,故其民至今好用剑,轻死易发”(《汉书·地理志下》)。第三,近些年来考古发掘的情况表明,经过当地民众长期辛劳开发,越地得到了相当规模的发展,农业、手工业均较为发达,这就为其在春秋后期的全面崛起,奠定了重要的物质基础。
越国的际会风云,勃然崛起,是在春秋的中后期。据《国语·越语》的记载,在越王允常和勾践统治期间,越国的综合实力有了相当明显的提升,非复“吴下阿蒙”了。其疆域日益扩大,已是“南至于句无(今浙江诸暨),北至于御儿(今浙江桐乡),东至于鄞(今浙江宁波),西至于姑蔑(今浙江衢州)”,纵横数百里,成为当时南方地区仅次于楚、吴的大国。其都城绝大部分时间里是在会稽(今浙江绍兴)。灭吴后,其疆域曾一度拓展至今江苏北部、山东南部一带,作为政治中心象征的都城,亦从会稽北迁到了琅邪(今山东临沂)一带。随着其国势的欣欣向荣、蒸蒸日上,允常与勾践开始耐不住寂寞了,也想“依样画葫芦”,期盼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玩的是中原诸国的那个套路,循序渐进争霸中原。然而,越国的北方是比它强大得多的句吴,越国要北进中原,首先必须越过吴国这道障碍,这么做,无异于与虎谋皮,横刀夺爱,势必导致两国政治、经济、军事利益上的激烈冲突,出现“争三江五湖之利”的局面。应该说,这就是吴、越争霸兼并战争旷日持久、血流成河的内在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