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 年 9 月 21 日,被记载为 20 世纪初期的大飓风袭击美国新英格兰地区的日子。
年轻的东亚研究者埃德温·赖肖尔(1910 年生)此时刚刚在马萨诸塞州波士顿近郊剑桥市的哈佛燕京学社就职,待在那间外壁发黑的陈旧研究室中。赖肖尔是传教士之子,在东京出生并长大,这种暴风雨天气唤醒了他在日本屡次体验的“台风”的记忆,内心隐隐有些激动。甚至冒着暴风雨,回到怀孕中的年轻妻子等待的霍桑街公寓,都令他觉得快乐。虽说如此,接近查尔斯河的霍桑街的柏油路,瞬间被倒下的树木堵住。工人奋力将其再次开辟出来,花费了接下来一周的时间。
同一时期,十六岁的鹤见俊辅穿过暴风雨,到达寄宿制男子预科学校米德尔塞克斯中学。该中学位于剑桥市西北约二十公里处的乡下小镇康科德。近一百名男生,从十二岁到二十岁左右,在此努力完成进入大学的准备。在狂风暴雨的天气里,校园满是紧张的空气。
他到达学校的时候,有父亲鹤见祐辅陪同。不过,在必要的手续和寒暄结束之后,父亲就离开了。夜晚停电了,人们点上了蜡烛。在宿舍的房间里,只有一张桌子、一个书架。俊辅一人留在简朴的房间里,躺在床上。
清晨后,学校院子一侧的大树倒叠在一起,本日的课程停止。学校动员高年级学生将被吹倒的树切成若干份搬走。
整个学校只有他一个留学生。英语对他来说自然是很头疼的事情,对教职员来说也是。即便想和他说什么,这个戴着眼镜的小个子少年只是彬彬有礼地回答“Yes,Sir” (是的,先生) 。他们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理解谈话的内容。因此,老师没法判断把他编入哪个年级的课程会比较好,也就一直没有编入某个具体班级。
在这所严格保持清教徒传统的学校,每周日早晨,校钟剧烈响起,学生们以黑色西装、硬领白衬衫配领带的打扮前往小教堂。校园中随处可见做着祈祷姿态的人,赞美歌的歌声以及朗读《圣经》的声音四处回响。
康科德当时虽然只是人口三千人左右的乡下,但在新英格兰地区的历史中有特殊地位。小镇所在地区本身就是打响美国独立战争第一仗的古战场 (列克星敦和康科德战役,1775 年) 。另外,被称为“美国文艺复兴” (由文艺批评家弗朗西斯·奥托·马西森命名) 的19 世纪中期闪耀的作家群之中,爱默生、霍桑、梭罗都在这个乡镇生活。
在距离学校不远处的瓦尔登湖畔,梭罗建造小屋并生活的遗迹,变成一处土洼并被保存了下来。爱默生的家、霍桑居住的旧牧师之家此时还都在。与他们同时代的《小妇人》作者路易莎·梅·奥尔科特也来自这个镇,其父是以开明教育者而知名的埃莫斯·布朗森·奥尔科特。
鹤见俊辅入学后不久,广播中播放依赫伯特·乔治·威尔斯原作改编、由奥逊·威尔斯制作的《星际战争》。从中间开始听的人,以为那是火星人真的开始攻击地球的新闻,引起了四处奔逃甚至出现死伤的骚乱。这件事情在宿舍的洗漱间也变成话题。
“什么事情?”俊辅勉强用英语问。
一个学生回答说:“就算告诉你,你也听不懂。太复杂了。”
于是另一个人开口说:“不,慢慢说就能懂。”
两人之间开始辩论。
他靠这种程度的英语完全不能上课。因此,考试的时候总是交白卷。在日本,俊辅是故意对抗老师而交白卷。在这里则是完完全全的无可奈何,他深感自己被看成傻子。
俊辅选择了美国史、近代欧洲史以及英语 (实际上是英语文学) 三门课 (高级、中级、初级) ,但都听不懂。对于外国人来说,英语课并不是班级越初级就越简单。高级班中使用的从乔叟、丁尼生到哈代的选集,俊辅更是完全啃不动。中级班使用的是托马斯·潘恩的《人的权利》及《埃德加·爱伦·坡著作集》。初级使用马克·吐温、莎士比亚的著作。他试着数了一下托马斯·潘恩书的一页中不认识的单词有多少个,结果是十五个。那是一本三百页的书。接着,他数了爱伦·坡的《莫斯肯漩涡沉浮记》,有三十九个。一次上课要学三十页。即便是查字典,他也没法跟上。
父亲鹤见祐辅拜托某位老师留心,让俊辅不要过度学习,务必每天要运动。然而,不久老师就知道这是很难实现的要求。
他前往俊辅的房间,说服他已经到了睡觉的时间了。然而,后者一定会恳求他更早地叫自己起床。
每天晚上,鹤见制作白天不懂的单词的一览表,接着一边查字典,一边要求自己每天晚上背诵五十个。
即便如此,他心里仍然不安,取出从日本带来的考试之神“小野圭”,即小野圭次郎的考试参考书,每天天还没亮就开始反复背诵基本句型。从小野圭和托马斯·潘恩两个方向开始挖掘的地道,想必某天会迎来接通的时刻。
在午后的运动时间里,他一个人在学校的后山走走,然后下到池塘边。下雨天时,树干上可以清晰地看到地衣类植物,树根上的苔则染上了明亮的色彩。他和女老师们说了这件事,被建议说不如制作一个庭院式盆景如何。俊辅开始在镀锡的铁面包盘和深钵中制作日本风格的庭院盆景。这样之后,他心中似乎也得到了安宁。
周六午后,他走三千多米的路程到达镇上的杂货店,在那里喝半瓶五分钱的可口可乐,然后再沿原路走回宿舍。那家店的女老板是挪威人,总是说起同样出生挪威的滑冰女王索尼娅·海尼的事情。
庭院盆景完成后,被收入学校的博物室。那里也展示着梭罗做的精致、完美的铅笔。梭罗的父亲在康科德经营铅笔制作行业。梭罗自己虽然靠着测量土地生活,但也帮助父亲做铅笔。据说他设计了使用质量上乘的笔芯 (黑铅) 制作的铅笔,帮助了父亲生意的发展。
父亲鹤见祐辅这一年(1938)比儿子俊辅早一年从日本出发,同年 6 月开始与妻子爱子、长女和子一起待在纽约一流的皮埃尔泰姬陵酒店。他身负“国民使节”的任务,艰难地为缓和日益紧张的日美关系而努力,并宣传日本在中国问题上的立场的优势与正当性。
抵达美国后不久的 7 月 13 日,他在皮埃尔泰姬陵酒店招待美国主要媒体,召开了气派的记者会。不过,内容上只是模仿了第一次近卫文麿内阁的官话,没有过去吸引全美听众的那种激昂的气氛。
日本没有无止境地介入中国内地的抗争。日本的对华政策,也就是日本的扩张是有限度的。到目前为止,日本仅为防御苏联,以及取得物资、原材料而对中国东北地区主张权利,并不执着于对中国东北以外地区主张权利。日本无意吞并、管理中国,也不参与对中国的地域性侵略。然而,鉴于中国、苏联两国的抗日态度,我们无法进行和平的交流。 (上品和马《公共外交先驱者:鹤见祐辅》)
停留期间,长女和子作为观察者,出席了在瓦萨学院召开的世界青年会议,被其自由的校风吸引,决定从下一年开始前往该校留学,攻读硕士。
另一方面,妻子爱子在这次旅行中另有打算。异母姐姐佐野静子偷偷给了她一些珠宝,嘱托她如果有机会,就交给继续亡命的长子硕,供其换成钱使用。
比鹤见俊辅大十七岁的表哥佐野硕,在进入东京帝国大学法学院(1925)就读后,更鲜明地展现出了自己左翼戏剧人的姿态。他开展了移动剧场“行李箱剧场”等活动,作为独创性剧作家也好评日增。二十四岁(1924)时,他和同行中的女演员平野郁子 (本名高桥二三子) 结婚。不过,他因为涉嫌违反《治安维持法》而被逮捕,之后也再次面临被逮捕的危险。1931 年 (昭和六年) 5 月,佐野硕将妻子留在佐野家,独自一人通过美国船舶逃亡国外。 (当时八岁的鹤见俊辅还记得在这几天前,硕来自己家打招呼。俊辅在玄关门口邀请他说“进来坐坐怎么样?”一只脚不方便的硕回绝,说道:“不用,在这里就可以。”就在那里等待俊辅的母亲爱子出去,两人坐在门前地板上谈话。)
他从美国抵达德国,再从那里进入苏联,不久就作为莫尔托 (即国际革命戏剧同盟) 专门的书记局员而获允在苏联居住,定居在莫斯科。莫尔托支付给他生活费。1933 年 (昭和八年) ,他与莫尔托的职员加林娜·维克多罗芙娜·鲍里索娃同居,给日本的妻子二三子寄信回来,表示想离婚。之后,他和加林娜之间生了女儿丽夏。同年,他成为国立梅耶荷德剧院的研究员,担任导演梅耶荷德的助手。不过,在斯大林体制下,苏联不久就增强了对梅耶荷德形式主义、审美主义、象征主义的批判。1937年 (昭和十二年) 夏天,佐野硕和同在莫斯科的剧场担任导演的土方与志一起,被驱逐到巴黎。苏联甚至不允许妻女 (加林娜和丽夏) 同行。硕希望独自前往美国,但因日本外务省阻碍,总是拿不到进入美国的签证。
1938 年 (昭和十三年) 5 月 28 日,《读卖新闻》以“回国归心似箭”等标题详细报道了佐野硕的事情。这个时候,他仍在巴黎。报道中也刊载了母亲静子的谈话,似乎这位母亲和孩子之间还保持着相当频繁的联络。
“挂念爱子安危的母亲静子 (五十六岁) 突然收到佐野氏与莫斯科诀别的消息。那是从去年 7 月开往巴黎的船上发来的。佐野硕频繁向母亲诉说‘想经美国回日本’的归国意向,也是在这个时候。
“静子母亲回应说‘一定要回来啊,如果回来的话立刻就给你汇旅费’,不过他之后的信件中未提旅费的事情,只说自己健康地过着戏剧研究的生活。”
文章刊载的前一天晚上(1938 年 5 月 27 日),记者也同静子见面,并且刊载了如下的话:
“他到国外以后,我们一直保持书面通信。但是,往复需要两三个月之久,因此内容总是很简单,详细的事情我一点都不知道。
“他的妻子 (原左翼话剧女演员平野郁子) 按照自己的希望要回家了。我也问了警察,好像没有任何问题,因此现在只期待他早点回来,让人安心。”
因为有这一情况,佐野静子听闻鹤见祐辅一家要前往纽约,觉得硕也许有可能刚好就在欧洲船舶入港的纽约,所以给理解其心情的爱子一些容易换钱的珠宝。 (在此期间,佐野硕留在莫斯科的两岁的女儿丽夏夭折。那是 1938 年 7 月的事情,据说是因为白血病。)
到了 9 月,佐野硕给待在纽约皮埃尔泰姬陵酒店中的鹤见祐辅一家打去电话。他乘坐从法国勒阿弗尔出发的船只抵达纽约,但在这里也因为日本外务省的逮捕令,只能待在湾内埃利斯岛上的联邦移民收容所而无法外出。不过硕的声音依然意气昂扬,他在电话中对祐辅说了下面这些话。
“纳粹德国和日本的勾结进一步加深的话,世界就会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所以我想和你这样的自由主义者合作,发起对抗它们的人民阵线一样的运动。”
然而,佐野硕脑中的“自由主义者”鹤见祐辅,是他过去还在日本时亲身接触的大正时期的祐辅。现在,五十过半的鹤见祐辅已经是不反对纳粹德国的政治家了。佐野没有得到如意的回答。
马上要前往米德尔塞克斯中学就读的长子俊辅,晚一些从日本渡美,同样在 9 月上旬于皮埃尔泰姬陵酒店与家人会合。表哥佐野硕给父亲打电话的事情,他立刻就听到了。
母亲爱子在考虑另外的事情,即如何将佐野静子托付的珠宝交给硕。俊辅不记得母亲用了什么手段。不过,既然是母亲那样的人,不管怎么样肯定能把它交给佐野硕吧。埃利斯岛就在咫尺之遥的海湾上,如果直接前去谈判的话,美国政府也没有理由拒绝吧。
不管怎么样,在这年 9 月上旬,母亲爱子和长女和子一起返回日本,留下丈夫祐辅、长子俊辅在纽约。
另外,俊辅少年时代前去佐野家玩耍时,见过还留在夫家的硕的首任妻子二三子,记得她是个美丽的人。公公佐野彪太、婆婆静子应该都很满意这位儿媳。对于二三子,他们建议没有亲戚的她在确定去处之前暂时别走,因为就算继续从事左翼戏剧,在被逮捕的时候,“佐野”的户籍也会更有用 (即作为后藤新平的亲属) 。
前文所引《读卖新闻》中佐野静子所说的,“他的妻子 (原左翼话剧女演员平野郁子) 按照自己的希望要回家了”便是指这件事情。也就是说,自佐野硕单方面通知“解除婚姻关系”五年后,二三子也定下了再婚对象,这年 4 月最终要恢复自己的姓氏了。
二三子和再婚对象前往中国东北时,佐野静子前去东京站给两人送行。日后她向爱子说道,那时,“二三子开心地走了”。
不过,被关在纽约湾埃利斯岛上的佐野硕之后如何呢?最终,靠着在纽约居住的朋友石垣荣太郎 (画家) 、石垣绫子 (记者) 夫妇等人的奔走,在该年 10 月左右,他终于获允登陆美国。接着,在整六个月的期限内他都待在纽约。翌年 4 月,他踏上前往下一个目的地墨西哥的航船。
以纽约的酒店为地址,米德尔塞克斯的教职员与父亲祐辅之后也持续通信,详细谈及十六岁的鹤见俊辅的情况。
看起来,俊辅的英语能力确实开始迅速提高。父亲祐辅 11月自纽约出发,将之后的事情委托给学校,经华盛顿、洛杉矶、旧金山回到日本。
冬天来了。
临近岁暮,某天夜里,鹤见俊辅在宿舍房间中睡觉,觉得整个身体慢慢被压住,眼看着自己就变小了。他想到这样下去自己会消失,就站起来,打开了房间的灯。他在房间里漫无目的地走动,感觉自己的状态不对。要到外面呼救吗?然而,英语还不行的自己突然把其他学生叫起来的话,这件事本身就会被认为是脑子不正常吧。索性把头塞到马桶里,靠冲击来回归正常怎么样?
接近无法忍受的临界点时,突然,有金色的沙子从眼底开始落下。沙沙、沙沙地落下。等到全部落下去后,身体变小的恐惧就消失了。
第二天,俊辅在上课时发起高烧,连动都不能动了。老师将他送到离宿舍稍远处的医院。
那里的英语俊辅也不懂。按照清教徒的习惯,大便、小便等所有身体机能的词汇都使用其他词语间接代替,因此他不能理解护士们 (都是中年以上的女性) 在问什么。虽然高烧四十多度,但并没有给他开药。医生诊断是流感,只让大量喝水 (有时是橙汁) ,等待退烧。
等到他出院重新回去上课时,就懂英语了。
一直关注其状况的哈佛大学,不久决定让鹤见俊辅参加美国史、近代欧洲史、英语文学三门课的大学统一考试,其他科目则认为他以日语水平来说具有相应的学力,予以免除 (之后,考试科目再稍微减轻,在近代欧洲史、英语文学两科之上加美国宪法、《独立宣言》内容的考核) 。
不过,在米德尔塞克斯中学将近一年的学习中,一直到最后他也没有被编入某个班级,所以既没有班级照片,也没有毕业合照。这所学校没有留下任何显示鹤见俊辅在此学习过的照片。
正式定下进入哈佛大学就读时,鹤见俊辅十七岁了。
米德尔塞克斯中学的同岁朋友查尔斯·杨格的母亲,家在哈佛大学所在的剑桥市,因此她和俊辅说,可以在正式入学前的夏季小学期租房子给他。不过,这位查尔斯反而没有取得理想成绩,已经决定在米德尔塞克斯中学延迟一年毕业。
杨格一家在剑桥市的住处,是一处狭小、朴素的公寓,一家五人 (算上俊辅六个人) 在三个房间生活。至于生活方式,长女南希、杨格夫人、其母亲亨特夫人三位女性使用靠里的一间屋子,次子查尔斯平时住在米德尔塞克斯中学的宿舍,放假回家时就和俊辅共用卧室。刚刚从哈佛大学政治学系毕业,不久就被该校聘为助手的长子肯内斯,在餐厅兼客厅里放上折叠式的简易床,在大家都回屋后在那里睡。
在这间将肯内斯的折叠床放在一边的房间里,杨格家常常举办茶会。狭小的房间里聚满了人,他们喝着红茶,吃着杨格夫人做的橙子面包,喧闹地聊天。哈佛大学远东语言学系主任谢尔盖·叶理绥教授夫妇也曾来过这里的茶会 (肯内斯在该校担任助手时,也曾向该系的赖肖尔学习过汉语) 。言论界旗手麦克斯·勒纳也来过。在派对期间,这家人从未解释过自己家里太小。当时,从事保险推销员工作的杨格夫人正在办理离婚手续。
俊辅在夏季小学期中学习近代哲学史,成绩是A。这下他有了信心,在秋季学期开始的注册时,选择跳一级、可以三年就毕业的课程。日本侵华战争爆发后,日本收严外汇管理办法,很难指望在留学期间追加汇款。这样的话,自己的学费不知能够维持到什么时候,俊辅觉得不安,选择了跳级。杨格夫人劝说他从秋季开始的新学期仍在她那里住。俊辅自然求之不得。
他告诉都留重人说入学后仍要选哲学系,后者不赞成。按都留重人的说法,所谓哲学,是人们埋头于各自的人生课题之中,超越当前必要而浮现出的感想。也就是说,相比在大学选择哲学作为专业,通过学习其他专门的学问而思考哲学会更好。说完这些之后,都留没有翻出书就讲了以下的故事:
某天,哲学家威廉·詹姆斯去郊游。在一个人短暂散步后,他回到同伴中间,那里正在讨论。
“现在,有一只松鼠,我们想更清楚地看它,但是松鼠围着树干跑,我们根本无法看见它的身影。即便如此,我们可以说自己在围绕这只松鼠转圈吗?’ 詹姆斯听完后,这样插话。
“如果你把‘围绕’定义为在这只松鼠的北面、东面、南面、西面的话,那么你就在围绕松鼠转动。但是,如果把同样的词定义为依次站到松鼠的前面、侧面、后面,再次回到前面,那么你就没有围绕松鼠转动。”
这是詹姆斯的《实用主义》中出现的小故事。
对俊辅讲完这个故事后,都留说,好不容易来美国,如果选择哲学系的话可以学实用主义。此时,他刚刚和东京帝国大学和田小六教授的长女正子结婚。暑假的时候,二十七岁的都留暂时回国,办完和正子的结婚仪式,这次夫妇一起回到剑桥市。都留本身当然是经济学研究者,不过鹤见俊辅将他当作“老师”的地方并不局限于经济学。
两人认识不久,都留曾问过他:“你是佐野硕的表弟?”鹤见点头后,都留说了下面的事情。
过去,在第八高级中学 (名古屋) 的学生时代,都留有一段时期加入了反帝同盟这一左翼学生运动。因此 1930 年 (昭和五年) 12 月,他因为涉嫌违反《治安维持法》而被集体起诉,之后受到八高的开除处分,而这也成为他前往美国留学的机缘。
那时,逮捕他的警察带着嘲笑的味道说教道:“不行啊你,这么简单就被抓了。看看人家佐野硕。”佐野硕虽然只是一介年轻的左翼戏剧人,但是做出用一个皮箱就把衣服都装进去的“行李箱剧院”这种移动剧院,一次次开展崭新的、总有些令人尊敬的活动,在当时被附会了许多传说。比如有这样的故事:他虽然一只脚不方便,但很敏捷。被警察追捕到逃入公共厕所后,他迅速变装成梳着圆髻的女性出现,躲过追捕人的眼睛。当然,这种传说也一定和以“吹牛皮”而知名的著名政治家后藤新平的孙子这一流言相关。同样的联想也围绕着“鹤见俊辅”这个名字,正因为如此,才会出现了“你是佐野硕的表弟?”的询问。
总之,就这样,都留建议他学实用主义,俊辅也觉得和自己所想一致。十六岁离开日本之前,他读了古在由重的《现代哲学》一书,深受感动并反复阅读。古在虽然是马克思主义哲学家,但在这本书中扎实地精读了实证主义、逻辑实证主义原典,并加以总结、批判,以清晰明白的文章解说。其中他也提到讲坛哲学学者不理解实用主义的开放性特征。作为一位年轻的读者,俊辅也感受到作者在书中公正、合乎道理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