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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一次亲密接触

第二天到了学校,苏小落本来打算下了课就去找陆皓庭道歉的,没想到还没起身,系主任就走了进来,“耽误大家几分钟。你们班的辅导员家里有事请假了,从今天开始,贺兰老师接手你们班,是你们的新辅导员。”

说着,侧了侧身子看向门外,一个男子闲庭信步的走了进来。

听到这个姓的时候,苏小落微微一怔,下意识的看向门口——贺兰、老师?!

“初来乍到,多多关照!”站定在讲台上,他微笑着环视一周,开口蹦出这么一句。

下面顿时有了窃笑声,还夹杂着几丝女生的抽气,“好帅呀!”

“好年轻!”

“不知道有没有女朋友……”

苏小落一头黑线,就算少女怀春,也不至于像发春的猫一样,看到稍微出众点的异性就兴奋得挠墙。

乍听这个姓,她第一反应想到自己那个尚未见过面的丈夫,不过旋即自己就觉得可笑。且不说贺兰珏是将军,岁数上也差太多了。天底下姓贺兰的又不止他一个,自己未免太敏感了。

收拾起课本,换什么辅导员都没关系,反正跟她不搭边。

可是还没站起来,就听到他说,“为了以后能够彼此更好的交流沟通,现在占用大家几分钟点个名,互相认识下。”

抬起头,正看到他摊开一张大大的点名册,目光却是看着他们的。

皱了皱眉,如果这样耽搁下去,怕是她赶到计算机系,陆皓庭也已经不在了。经过昨天那件事以后,除了学校,只怕再也没有别的地方能跟他有任何交集。

讲台上的人还在慢条斯理的点着名,看看其他人倒是没有不耐烦的样子,也是,帅哥养眼嘛!可是她有点等不及了,不管了,谁没点急事的,大不了打个招呼就是了。

这样想着,便抱着课本弯下身子,再往上面看了眼,他正低头看着点名册,没有留意下面,她便偷偷往后门的方向溜去。

天气转热,最近后门都是开着的,出入方便了许多。

“后面的那位同学,天挺热的,不用关门了。”声音突然大了许多,而且分明是冲着她来的,霎时间,全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注目到她的身上。

糟糕!已经蹭到门边的她浑身僵直,眨了眨眼,讪笑着转身,“老师好,我有点急事,想先走一步。希望老师能够允许。”

既然被抓了现行,还不如老老实实交代,或许能给个“宽大处理”。

“原来是这样。”他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不过苏小落却在他的眼睛里抓到了一闪而过的戏谑。

戏谑?恍惚觉得自己眼花了,可她为什么有种被人戏弄的感觉呢。

“人有三急,可以理解。”很通情达理的点头,理所当然的把她的“急事”理解成了“尿遁”。

有些人已经忍不住笑了出来,低低压抑的笑声让苏小落有些窘迫了,现在这种情形,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站在原地感觉像是动物园被人参观的猴子。

“那这样吧,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也算认识了,你就可以先离开了,好吗?”他一脸的诚恳样,很是体贴。

话说的无懈可击甚至关怀备至,可不止为什么,苏小落却觉得十分别扭,到底哪里别扭,她又说不上来。

从他进门到现在,此刻才算真正仔细的打量他——看上去有些稚气未脱的娃娃脸,一双宛如戴了美瞳的墨黑大眼睛配着最恰到好处的双眼皮,最令人惊讶的是,笑起来脸上居然还有两个浅浅的酒窝,根本是可爱小男孩的放大版嘛!

有没有搞错,这种感觉还没断奶的小正太,居然也是老师?!

此刻,他正眨着无辜的眼睛看着自己,纯真得像一只无害小兽,可苏小落却有一种背脊发寒的感觉。

咬了咬唇,她道,“苏小落!”

“苏小落!”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他点点头,“很高兴认识你!我叫贺兰越,多多指教!”

他逗趣的话引得下面又是一阵轻笑,看来,这个新辅导员还是很会收揽人心的。

不欲再逗留,她扬了扬眉,“贺兰老师,那我可以先走了吗?”

“当然可以!”回答的很爽快,他收拾起桌上的点名册,“好了,不耽误大家的时间了,我们还有两年多的时间可以慢慢了解!”

说完,已经如来时一般大踏步的走出门去,倒是苏小落愣在原地,一时没回过神来。

咦,不是她着急要走么?怎么他倒比自己先行一步了,那方才不是白费了半天口舌?罢了,还是赶紧去找陆皓庭,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孰料,刚下了楼走到操场边,就听到身后有人在叫,“苏同学,苏同学……”

刚开始,她还没反应继续往前走,毕竟在学校里她习惯了独来独往的,鲜少会有人主动找她。

不过走了几步,那声音还执着的追在身后,她不由困惑的回过头去,却看到那个小正太追着她一边跑一边叫。

只得停下来问,“贺兰老师有事?”

“原来三急也是会传染的,正好我也想去厕所。你看,我初来乍到对学校不熟,不如一起去吧?”他热络的说,一脸兴致勃勃的样子。

苏小落无语仰头望天,这是什么老师,有见过要和女孩子一起上厕所的吗?

“老师,你误会了,我不去厕所。还有,厕所的方向是那边……”用手指了指斜对角的方向,“您跟着我走就反了。”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似乎明白了点点头,贺兰越道,“原来你不想上厕所啊,那你急着先走是为什么?难道有约会?”

他也有点太八卦了!苏小落懒得跟他闲扯,就算是辅导员,未免也关心的太过头了吧!脚下步子一停不停,一边道,“老师,我真的有事,若是您还有什么疑问,请找别的同学好吗?”

“别人我都不认识啊!点了半天名,我就记得你了——落落大方,苏小落!”一点都听不出人家语气中的不耐烦,他还亦步亦趋的跟着,“苏小落,你的入学资料很简单啊,怎么空着这么多没填呢?”

“没什么可写的。”当年她的分数足够高,念的又是生冷专业,所以学校对她也没那么苛责,入学资料表除了姓名出生年月,其他基本都没填了。

“怎么会没什么可写的呢?这样有什么事不方便联系你的家人啊,你家里有几个兄弟姐妹?你的联系方式除了固定电话就没别的了吗?”

怎么会有人这么喋喋不休,而且还是个男人,还好死不死是她的辅导员,这都什么情况啊?!

耳朵边嗡嗡的,她快要抓狂了。

这时,刚巧看到前面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陆皓庭!三步并作两步小跑上前,大声叫道,“陆皓庭——”

陆皓庭正迎着他们的方向走过来,“小落,我正要去找你呢。”

“那正好,我也有事要跟你说。”她故意大声说了一句,小正太还跟在旁边,一点回避的意思都没有。

“嗯,你先说。”点点头,陆皓庭没发觉丝毫异样。

她迟疑了下,小正太还凑在一边乐得当听众的样子,一脸的兴味盎然,陆皓庭这才察觉出异样,看了看挺陌生的一张面孔,“这位是?”

“他是……”苏小落刚要回答,就被贺兰越打断了,“我是苏小落的老师,阁下就是计算机系的才子陆皓庭吧?久仰久仰!”

说着,还伸出手来,一脸的友好。

人家都这样说了,陆皓庭自然也要表示友好回应,和他握了握手道,“老师好!”

这感觉真奇怪,还是头一次这样跟老师打招呼的。

“老师,你不是要去厕所的吗?”苏小落“好心”的提醒,这人怎么跟口香糖似的,不小心踩到了就粘着不放了。

“嗯?哦!突然又不想去了。”他神态自若的回答。

“……”

苏小落一向没什么跟人打交道的经验,说实话,遇到这样的人还真是生平第一次,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了。

天啊,好端端的缠上她做什么?总不能翻脸说,老师,你能不能别骚扰我!没准人家还当你自恋狂呢!

陆皓庭似乎看出了她的苦恼,对贺兰越道,“老师,现在是下课时间了,我们可以自由活动了吧?”

“可以啊,当然可以!”话这样说着,可他一点离开的意思都没有,还盯着人家看,“你们不是有事要说吗?”

“……”

“!!!!”

这下连陆皓庭都有些无语了,他总算明白方才为什么小落看到他,一脸看到救星的表情,这老师,还真不是一般人。

看来,话不挑不明,婉转对这种人是没用的,只能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陆皓庭一手成空拳,放在唇边干咳两声道,“老师,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您请自便。”

说着,已经拉起苏小落的手大步往学校外走去,还很大声的说了句,“老师再见!”

虽然有些诧异,但相比继续被这个无厘头的老师骚扰,她宁可跟陆皓庭赶紧离开。

好在贺兰越倒是没有再追上来,总算是摆脱了。

想一想两个人如同逃亡一般匆匆跑开,她忍不住有点想笑,停下步子,笑逸到唇边却变成了大口的喘气。

实在是走的太快了,鼻尖已经沁出细密的汗水,额发也有些湿润的贴在皮肤上,白皙的脸泛着淡淡的红晕,陆皓庭一时竟有些看呆了,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抚上她的脸颊。

苏小落一抬头正看见他伸出的手,错愕的不知作何反应,只愣在那里,呆呆的看着他。

心跳得很快,可是手脚却是僵硬的,他接下来会做什么?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个想法,每一个都让她脸红不已。

指尖轻触她的皮肤,那滑腻的触感让他爱不释手,而她的表现更是让他欣喜不已,全然忘了昨天的那个小插曲,此刻只想一亲芳泽。

他缓缓低下头去,眼中只有那方诱人的嫣红……

眼看着他的脸在眼前逐渐放大,苏小落睁大了眼睛,呼吸似乎都瞬间停了。

“喂,这么巧。”偏在这个时候被人打断,打扰他们的人全然不觉自己出现的时机不宜,一脸兴味的看着他们,“你们不是有事吗,怎么还没走啊?”

贺兰越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丝毫没有任何尴尬或者不自在的表情。

被吓了一跳,更是好像做坏事被人抓住一般,苏小落的脸刷的红了,别过头没有说话。

“咳……老师,您在跟踪我们吗?”被人打搅了好事,心情自然很不爽,陆皓庭现在才觉得这个老师实在有些怪异。

回头得找钱主任问问这个老师什么来历,不过刚见面没多久,怎么总感觉他在缠着小落不放一样。如果实在不行,就把他赶走好了。

“跟踪?我为什么要跟踪你们?”被他这么一问,贺兰越反倒一脸莫名,“我正准备回家,这么巧又碰到你们。这么有缘,一起走吧。”

谁跟他有缘!苏小落已经恢复常态,转过头道,“老师,我们恐怕不顺路的。”

“咦,你都不知道我住哪里,怎么就不顺路了。”所谓没有自知之明,大抵说的就是这种人了吧。

“因为我家很远,跟老师肯定不顺路。”苏小落还尚能保持礼貌,如果接下来这个学期都是这个辅导员,她有点考虑想换个专业了。

贺兰越一脸奇怪的说,“你家不是在仁孝路吗?离学校也不算太远,跟我刚好也算顺路啊!”

“……”她倒是忘了班辅导员手上都有学生的入学资料,上面倒是有她的家庭住址,虽然写的不详细,但是路的名字还是有的。

“我家不巧刚刚搬家,已经不在那了。”礼貌的笑了笑,接着礼貌的说,“老师要回家了,我们也要回家了,老师明天见!”

言下之意,明天再说吧,今天最好别再见了。

说完,她冲陆皓庭眨了眨眼,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了,这次似乎并不担心贺兰越再跟上来,犹如散步一般,悠然自得。

陆皓庭也紧跟着她走了,只留下贺兰越一个人站在原地,望着他们逐渐消失的背影,唇角勾起一抹兴味的笑。

***

不远处,绿荫带旁停着一辆黑色轿车,里面的人将这边的情形尽收眼底。

“少爷,小少爷回来了呢。”司机回头说道,显然有些惊讶,没听说小少爷要回国的事啊。

被称作少爷的男人似笑非笑,“冷了这么多年,老爷子倒是想热闹热闹了。”

“您的意思是,老爷他……”

“开车!”简短的两个字打断了司机的疑问。

“少爷,不接小少爷一起回去吗?”

男人薄唇上扬,“一万多公里都飞回来了,还怕到了家门口会迷路吗?开车!”

迟疑了下,司机发动车子,很快也消失在那一片绿色里。

“小落,你昨天……还好吧?”走出一大段距离,陆皓庭犹豫许久才问出口。

若是换做旁人也就算了,可那人居然是小落的爸爸,这倒让他不知该怎么关心了。从昨天的情形看,小落的家庭背景未必比自家差到哪里去,只是她的入学资料实在太过简单,监护人那一栏里只填了母亲的名字,而据他调查,似乎本城上流圈子里并没听说过有这样一名贵妇。

被他这么一提醒,苏小落才想起本要找他道歉的,方才被贺兰越一掺和,差点正事都忘了,“我正想和你道歉,昨天的事实在是不好意思,没能参加你们的庆功宴。你们昨天……玩的还开心吧?”

昨天?陆皓庭昨天压根也没去,伊人不在了,什么劳什子庆功宴还有什么意思。他昨日直接掉转车去了附近的酒吧。

不过他也不能这样直接说,只含糊道,“嗯,开心。只可惜你要是在的话,会玩的更尽兴。”

“真的很抱歉,昨天我爸爸……”苏小落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苏寒昨天的行为简直跟黑社会一样,让她觉得无地自容。

“伯父可能是过于关心你了。”他只能这样揣测,“没关系,这次没去成,下次总还有机会的。”,似乎为了让她宽心,陆皓庭宽慰她道。

勉强笑了笑,她心知这次没去成,以后也不会再有机会了。虽然她不知道婚期具体定在了什么时候,但从苏寒的语气来看,只怕是快了。

想到这里,心中一寒,一种无力感油然而生,陆皓庭看出她脸色不太对,正要开口,一辆银灰色的商务车戛然而止,停在他们面前。

后车门打开,从上面下来一个着西装打领带的中年男子,走到他们面前微微一笑道,“请问,是苏小落苏小姐吗?”

“我是,你是……”小落愣了愣,这个人他并不认识啊。

那男子还是温文尔雅的笑,“我姓齐,是贺兰先生的助理。先生想见见您。”

他说的很委婉,但是当他说出贺兰先生那四个字以后,苏小落仿佛被电击一般,立刻明白了他口中的贺兰先生是谁。

“现在吗?”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她冷静的问道,没想到这么快要见到传说中的“丈夫”,说不出什么滋味。

“是的!”齐先生点点头,客气又不容拒绝。

陆皓庭听得一愣一愣的,贺兰先生是谁,看样子小落似乎并不认识眼前这个人,昨天就上演了一出拦路抢人,今天这算什么?挟持案!

苏小落想了想,转身对陆皓庭笑笑道,“陆学长,实在对不起了,我要先走一步了。”

“等等!”情急之下,陆皓庭一把抓住她的手,“你根本就不认识他,怎么能这么跟他走了,万一他是坏人怎么办!”

他的动作落入齐先生的眼中,几不可微的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芒,速度之快以至于没有人发现到。

“齐先生不是坏人,谢谢你的关心!”笑了笑,轻轻把手抽出,然后转身上了那辆车。

车子开的很稳,齐先生只看着她浅浅的笑,并没有开口说话。

窗子是一应的茶色,可以从里面看到外面,而外界却对车里无从探寻。窗外的景色从眼前掠过,可似乎什么都没入眼。

坐了一会儿,苏小落对他这种不远不近的笑弄得有些心烦意乱,开口打破沉默的氛围,“齐先生笑什么?”

“苏小姐何以认定我不是坏人?”他确实从没见过她,只婉转表示他是将军身边的人,她就这么轻易相信了?

苏小落眉梢微动,“虽然这辆车并没有军用牌照,可是在S城开这种款型的越野车却也不多见,以至于我第一眼还以为是普通的商务用车。司机更不愧是士官出身,身形气质都是掩饰不了的。而齐先生你,谈吐大方得体更不是寻常人等。”

“仅凭这些?”齐先生依旧是面色淡淡的笑,眉宇间却有了赞赏之意。

“当然,最重要的是——”她顿了顿,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我还不值得别人这般大费周章来害我。”

她不过是个没身份没地位的私生女,名义上是苏寒的女儿,却最不受喜。也正因如此,她一无愁二无怨,何必担心会有人怎么害她,更何况,贺兰珏与她的婚事,只怕也没有多少人知道。

这个答案齐先生似乎有些意外,眉尾动了动,又恢复了平静,只是唇边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一路无话。

车子居然不知不觉开出了市区,沿着近郊的山路蜿蜒而上,山上的林木倒是郁郁葱葱,只不过另一旁可就是陡峭山壁了。

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但是紧张也终究是无用的。

放在膝盖上的双手轻轻抓紧了裤子,贝齿不知不觉的咬住下唇。她一紧张就会有这个小动作,似乎只有咬住了唇才会安全一些。

“很快便到了。”齐先生似在宽慰她,“小郭是老司机了,技术好的很。”

苏小落也不知回他什么好,只微笑颔首表示明白。

车子又行驶了约莫十多分钟,终于停在了一处平坦的场地前。

在这样峻岭的山上,居然还有如此宽大的水泥停车场,下了车,一栋典型的中式小楼立时矗立在眼前。

红砖青瓦,看上去古朴而又庄重,在这山林之间竟一点儿也不突兀,恰到好处的若隐若现。

“苏小姐请进。”齐先生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不紧不慢的走在前面。

大门是打开的,走进去便是铺着厚重的地毯,落地无声。

客厅很大,但是感觉空落落的,东西并不很多。她还来不及打量,就被引着上了楼。经过二层并没有停,而是一路到了三楼。

这感觉……说不上来的诡异,她心里突然有点毛毛的。

经过两间房,到了第三间房门口,齐先生终于停下来,回头看了她一眼,这才抬起手轻叩门道,“将军,苏小姐来了。”

停了片刻,只听里面模糊的声音传出来,“让苏小姐进来吧。”

门,吱呀一声——开了!

苏小落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齐先生,他微微点头,示意她可以进去了,显然,并没有再引她进去的意思。

硬着头皮进门,屋里没有开灯,虽然正对门的窗帘是拉开的,可山里这时候的光线并不是很好,被屋外郁郁葱葱的密林遮挡,屋里稍稍有些昏暗。

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缝隙斑驳的落在地上,摇曳出光怪陆离的形状。

小落没有看到人,倒是被这丝丝阳光吸引住了,一时看的出神。

“当!当!当!……”一声脆响吓了她一跳,抬起头才看到墙上有一面极为古朴的铜钟,此刻正是四点整,钟摆左右摇荡着。

定了定心神,四下里看了看,这才发现书桌后面坐了个人。只是书桌的位置不是寻常那样正对窗前,而是在角落里,因而方才并没有看到。

角落里光线很弱,她看不清那人脸上的神情,不过凭猜测也知道这人应当就是贺兰珏了。

之前种种忐忑紧张不安,到了此刻,竟然荡然无存,心底居然是死水一般的平静。

“苏小落。”略有些沙哑的声音轻轻的念着她的名字,小落有一种怪怪的感觉,不由自主的回道,“将军。”

“还是叫我老爷吧。”他似乎笑了,只是看不太清。

不叫老公就好!她暗自腹诽,很温顺的唤道,“老爷。”

“走近些,让我瞧瞧。”声音很温和,听起来就像自己的爷爷一般,不知为什么,在这样的环境下,小落的心情居然放松下来,往前走了两步。

走近这两步,她也稍稍看清了面前的老人——这个即将成为她另一半的人。

毕竟年岁已高,脸上布满了皱纹,只不过精神尚好,尤其是一双眼睛奕奕有神,充满了智慧的光芒。

他的那种平和持稳的气质是岁月刻画下来的,没有弥久的经历和沧桑,根本无法养成。

在她打量贺兰珏的同时,他也在细细看她。

从上到下,最后目光还是落在了她的脸上,深深的望着她,许久没有说话。

可是,小落却有一种感觉,明明他眼睛在看着自己,可又好像不是在看自己。那种深远,怀念,那般复杂的眼神,仿佛经历了许多波折。

她甚至觉得,贺兰珏是透过自己,在看别人。

在看谁呢?她不知道,也很迷茫。

不知过了多久,贺兰珏似乎终于回过神来,对她笑了笑,然后扬了扬下巴,示意对面道,“怪我疏忽了,先坐下。”

苏小落回身看了眼,在书桌斜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听话乖巧。

她这样的举止贺兰珏落在眼里,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些,手上推动,椅子从书桌后缓缓滑出——小落这才注意到,他坐的居然是轮椅。

略有惊诧,不过她并没有开口询问,更没有流露一丝一毫的异样。

贺兰珏笑着看她,将轮椅滑到了她面前三四步远的位置,轻声道,“今天让齐暮请你来,可能有点冒昧了,不过,我想和你谈谈,关于婚事的事情。”

小落怔了怔,脑中瞬间一片空白。

或许她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的跟她说这件事。

婚事。每个女孩子筹备婚礼的时候都应当是憧憬而幸福的吧?可是,对于她而言,还有什么憧憬,什么幸福,如何办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嗯”了一声,依旧乖乖巧巧的样子,“一切都听老爷的。”

贺兰珏赞许的点点头,然后道,“我的意思是,婚事从简。我这把年纪了,大肆操办一来影响不好,二来我这把老骨头也折腾不起,所以我想,就一家人一起吃顿团圆饭。只不过……这样终究是委屈了你。”

“老爷说的有理,一切依老爷的意思。”她并没有流露出半分委屈不愿的意思,一张俏丽的小脸蛋上平平静静,波澜不惊。

这倒是让贺兰珏稍稍有点诧异,不过他又道,“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出于各方面原因考虑,我们先不领证。这样……可以吗?”

大概自知这要求有些过分了,所以他停顿了下,似在等她的回应。

苏小落却连个顿都没打,继续点头,“我没意见,依老爷的意思。”

“你若有什么要求,也是可以提的。”他补充了一句。

轻轻摇了摇头,她有什么资格提要求呢?若是真的有,她想取消这场荒唐的婚事,可能吗?

贺兰珏深深的看着她,眼神沉静安宁,苏小落有一种错觉,他此刻不是什么将军、上将,不过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是个和蔼可亲的爷爷。只不过,两个人现在谈论的事实在有些大煞风景不伦不类。

稍等了等,见苏小落始终不发一言,贺兰珏微不可闻的叹息一声,然后道,“既然你没有别的意见,那婚期就定在下周末吧。到了那天,齐暮会去接你的。不必准备什么嫁妆了,虽说一切从简,给你的聘礼断不会让你委屈了的。”

“谢谢老爷。”她垂目看着自己的手,聘礼也好,嫁妆也罢,这些身外之物与她有多大关系呢?不过是从苏家搬到了贺兰家,就算是为了保母亲下半生的安宁,做的一场交易罢了。

只不过,贺兰珏提的要求也当真是奇怪的。一切从简,她倒真的不在乎,简单又或者奢华,无非是演给外人看的。可他提的不注册,不操办,只是让齐暮到了那日把她接过来,怎么听,这也不像是在结婚。

“我还有一点要求……”他开口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今日的谈话,我希望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明白吗?”

苏小落抬起头看他,眨了眨眼有点茫然。今日的谈话似乎也没什么不可见人的事,又从何谈不让第三个人知道呢?不过,她还是顺从的点头。

这时,敲门声响起,齐暮的声音在门外,“老爷,少爷回来了。”

“老爷,少爷回来了。”

听到齐暮的声音,苏小落站起身道,“老爷,那我先走了。”

“不急。”他摆摆手,“早晚都是一家人,既然这么巧,先介绍给你认识一下。”

说着,提高声音对齐暮道,“让他在楼下坐会儿,别每次回来都闷到房里,一年到头我连个人影子都瞧不见。”

“是,老爷。”应了声,就听到他下楼的声音。

贺兰珏舒了口气,看着苏小落笑道,“不介意推我下楼吧?”

“我?”她显然有些意外,不过旋即便摇摇头,“当然不介意。”

说话间,已然站起身走到贺兰珏的身后,双手轻轻搭上了他的轮椅扶手。

推着贺兰珏的轮椅从专用的旋转爬梯上走下去,到一楼的时候便看到一抹墨绿色的衣角。

转过弯,男子打开一张报纸遮住了脸,似乎看得认真,笔挺的西裤连折痕都是一丝不苟的,铮亮的皮鞋几乎能反出光来。

听到轮椅车轮滚动的声音,收起报纸,男子抬起头来看向他们,目光扫过苏小落的时候只是稍稍顿了顿,面色波澜不惊。

“今天怎么回来了,不是还有会的吗?”贺兰珏看着他开口问道,小落便主动在男子对面三步远的地方将轮椅停了下来。

“临时有事,改期了。”男子淡淡的回答,“这几日咳嗽可好些?”

他这样说,贺兰珏低沉的笑起来,“你倒还记着?不过是老毛病了,每年都发上一次,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着,侧了侧身拉过苏小落道,“前几日我已经通知过你们兄弟了,今天你倒是巧了,刚好遇见小落。先认识下也好,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

“一家人?”男子玩味着这句话,若有所思。

贺兰珏则看向小落对他介绍道,“这是我的大儿子,贺兰卓。”

“你好!”冲他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苏小落觉得很别扭,甚至不知该如何称呼他。

论辈分,她即将是他的继母,可论年龄,只怕他比自己至少要大上一轮,这种反差让她实在有些尴尬。

贺兰卓望了她一眼,眼神中晦暗不明,她竟不敢再与他对视,垂下头假装调整了下轮椅的角度。

“婚礼就定在下周末了,到时候别又推脱有事,我可是一早就通知你们了。小落以后就是自家人了,平时多照应着点。虽说她年纪比你小,但以后就是你们的长辈了,对她要敬重,明白吗?”或许是部队上呆久了,发号施令根本不容人拒绝。

他却笑了笑道,“既是您的决定,我们都是尊重支持的,也希望‘未来小妈’能好好照顾您!”

眼角的余光扫了苏小落一眼,并没多说什么。

不知为什么,苏小落对他好像有一种天生的惧怕心理,哪怕他只是这样扫视过来,她都会觉得突然寒毛一凛。

好在他只是余光扫过,目光的焦点始终还是在贺兰珏的身上。

贺兰珏点头道,“这样是最好。阿越在外面还不知能不能赶回来,前两日来电话倒是问过几句,说是还有些事怕是要耽误两天。你等会儿打个电话催催,这辈子,我能见着你们兄弟齐全的日子,怕是也没多久了。”

“他已经回来了。”贺兰卓打断他的话,很平静的宣布消息。

贺兰珏顿了顿,没有开口说话。

默了片刻,“你见过他了?”

“嗯!”淡淡的应了一声。

“那小兔崽子怎么还不回来!”突然喝了一声,吓了小落一跳。

贺兰卓倒是没有什么反应,端起桌上的一杯咖啡酌了一口,“他什么时候做事会提前知会人的。他回国,谁知道?”

“你们翅膀都硬了,巴不得离我这老头子远远的!”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想了想,“别的我不管,下周末你们都得到齐了,怎么也算一家人团团圆圆吃顿饭。”

“一家人?”剑眉微挑,贺兰卓眼皮抬高扫了苏小落一眼,唇角似有讥讽的笑意。

苏小落如芒刺在背,只觉得被他这样看着浑身上下都不舒服,避开他的锋芒,弯下腰轻声道,“老爷,时候不早了,我想先回家了。”

“恩,也好!”点点头,贺兰珏刚要开口叫齐暮,一旁的贺兰卓却放下咖啡杯道,“我送她回去吧。”

小落怔了怔,一时没反应过来,倒是贺兰珏犹豫都没有,“也好,你们多熟悉熟悉,以后毕竟是一家人了。”

“老爷,我想,就不要麻烦少爷了,他也才刚回来……”本能的想要拒绝,不知为什么,她很怕与他单独相处,有一种胁迫感。

“别那么见外,阿卓将来也算是你的半子,你叫他少爷,岂不是乱了辈分,也生分了!”纠正她不当的称呼,贺兰珏不以为意的说。

贺兰卓笑了笑,站起身道,“是啊,送你是我的荣幸呢,未来小妈!”

说最后四个字的时候,他稍稍弯下腰,看似鞠躬的角度,脸却无端的凑近了她,说话的气息几乎都扑在她的脸上,让她浑身毛孔都打开了。

“走吧,这山间的路黑的早,迟了可就不好走了。”拿起外套松松的搭在手臂上,一本正经的看着她。

贺兰珏也道,“阿卓说的不错,这次冒然将你接来,回去太迟了怕是不好,隔日我会着人和你父亲商谈此事,一切就按我们今天商谈的决定来办。”

“嗯。”点点头,既然如此,她也实在不好再推脱。

这样的地方,她也没法搭公车或者自己走回去,也只能让他送了。

怕什么!他又不是老虎!再者说来,以后只怕要面对他的日子还多着呢,似乎还有两个——继子?!想到这个名词,不由自主的打个寒战,老天,两个比她岁数还大的继子!

这叫什么事儿啊!!

出了门,她才发现门口多停了一辆黑色的奥迪,看来,这就是贺兰卓的车了。只不过,这车子看起来似乎有点眼熟,总似在哪里见过一般。

“上车。”打开车门,他面无表情的说。

回过神来,她再次看了车子一眼,这款的车子也不少,或许见过相似的也不稀奇。

想了想,硬着头皮坐进副驾座,才发现驾驶座上已经有人,而贺兰卓则坐在后座看着她,“到后面来!”

“呃……”她的脸瞬间烫了起来。

她怎么忘了,他们这等级别的人都是有专用司机的,那他又何必多此一举出来送她。

只是,这些话她却不敢说出口,从后视镜看看他身旁空着的位子,有些犹豫要不要坐到后面去。

她还在犹豫,贺兰卓却有些不耐烦了,眉头微皱道,“过来!”,简直是在发号施令的口吻。

苏小落看看司机并没有开车的意思,咬了咬唇,拉开车门下车,然后坐到后座去。

下意识的靠紧车门,离他拉开一段距离,贺兰卓只是侧头看了一眼,也并没说什么,扬起头吐出两个字,“开车!”

沿着山路蜿蜒而下,完全是一种不同的感受。

俗话说,上山不难下山难,何止步行,车子也是如此啊。俯冲的山路险峻重重,眼看着一个绝路了,忽地一转弯便是一条大道。

苏小落真的有些奇怪,贺兰珏为什么要住在这样一个地方,山上虽然清幽,但毕竟还是不那么方便的,更何况他的身体状况,若是有什么意外,根本是延误时间啊。

日头逐渐西落,这山间更是暗的快,密密的丛林遮挡住原本就不强的光线,更显得益发清冷。

无意识的摩挲着车门把手,她转过头从眼角小心的瞄了贺兰卓一眼——他没有看她。

他只是轻轻靠着椅背,锐利的眸子此刻已经闭上,似乎在养神,又似乎已然睡着了。他双手随意的交叉抱在胸前,双腿端正并拢。记得在书上看过,这是自我保护的一种表示。

虽然与他第一次见面,但是那种压迫感和强势感根本让人无法忽略,他这样的人,也会这般自我保护意识强烈吗?

车子拐了个弯,几乎九十度的大转角让她根本把持不住自己的身体,整个人往旁边倒去,手已经抓不住门把手而松脱,“啪”的倒进他的怀里。

心中顿时一惊,即便隔着衬衫,也能感受到他过硬的肌肤,结实的纹理咯在身上,男性的强势和力量顿时与她柔软的身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慌张的一手抓着前座,努力要直起身体,抬头正对上一双张开的眼睛。

或许是她撞醒了他,也或许他压根就没有睡着,此时双手依然保持交叉的姿势环抱在胸前,静静的看着倒在他怀里一脸狼狈的她,根本连伸手扶一把的意思都没有。

因为离得近,苏小落甚至可以看清他眸子里的深思和审量。

可是,审量什么呢?这桩婚事的前因后果她并不是非常清楚,但是,并不是她苏小落巴巴的贴上去要嫁入贺兰家的,即便有什么阴谋阳谋,也都跟她毫无关系!

所以,他这种审犯人一般的目光伤到了她,不甘的回瞪回去,已经借力直起身子。

一坐直,她就往边上再挪了挪,索性手抓住顶上的把手,靠紧车门。她打定主意,哪怕一不小心被甩出车去,也绝不再碰到他分毫。

她做这一系列动作的时候,贺兰卓只是看着,眼神中多了几分玩味的笑意,却也没有开口阻止,看了会儿,便再次缓缓合上眼睛,仿佛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这样,苏小落却有点气恼,拽什么拽,搞得倒好像她占了他的便宜一般。

车子突然一片黑暗,不知不觉居然已经下得山驶进隧道了。

隧道并不长,黑暗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可是苏小落分明感觉到随意放在座椅上的手被抓了一下。

很轻很轻,只是轻轻的一握,然后很快松开了。

车内重新洒满光线,微侧头朝一旁的贺兰卓看去,他还是仰头闭目,手也还是交叉放在胸前,一点点不一样的地方都没有。

难道,刚才那只是她的错觉?狐疑的再看了看他,找不到丝毫的破绽。

两个人一路无话,车子很快便开到了苏家大门前。

打开车门,一只脚已经迈下车了,想了想,她还是回头说了句,“谢谢,我到家了!”,于情于理,她都不能太没礼貌。

贺兰卓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点点头,什么都没说,也没有要下车的意思。

这样也好,苏小落巴不得少跟他有交集,便下了车径直走到大门前按响门铃——多悲哀,她甚至连自家大门的钥匙都没有。

不一会儿,门开了,映入眼帘的果然是李婶那张千年不变的扑克脸。

她打开门道,“二小姐,老爷等您很久了。”

苏小落怔了怔,旋即想到这也应该是意料之中的事。昨日才那样大闹过一场,今天放学这么久她都没有回来,想来,苏寒也是找过她的了吧。

临走前,贺兰珏说会派人与苏寒商谈婚事的事情,那现在自己要不要告诉他呢?

胡思乱想着,人已经进了客厅,苏寒果然坐在正对门的沙发上,冷冷的看着她。

“爸!”她极不情愿的挤出一声,实在懒有太多交集,便自行解释道,“今天遇到以前的旧同学,一起喝了点东西,回来迟了点,对不起。”

看她似乎要上楼,苏寒终于开口道,“过来,坐下!”

又是命令的口吻,她今天已经被不同的两个男人相同的命令了两次,心里反感极了,却也不好拉下脸,只得走过来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

苏寒也没有着急说话,端了一杯茶,沉吟许久才缓缓道,“小落,并非爸爸管你管的紧,你要知道自己将来的身份。不久,你就要嫁人了,若是在外面惹了是非,对女孩子家的清誉总归是不好的!爸爸也是为了你好。”

末了,淡淡然加了一句,“姓陆的那小子,以后就别见了。”

这话犹如炸雷一般,苏小落懵了下,不知他怎么会突然提到陆皓庭。

虽然昨天苏寒和他打个照面,但是应该不知道他叫什么。诚然,以苏寒的势力想要去查并不是一件难事,但他犯不着为这样一个八竿子不搭边的人而劳师动众。

除非——

“你别动他,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我和他也根本什么都没有!”她说的句句都是实话,根本还没来得及萌芽,就已经被掐断了。

“没有就好!”苏寒呷了口茶,眉宇未动,“以后放学,别回来太迟了。”

“我……”她刚想说什么,李婶走进来看了眼她,然后才看向苏寒道,“老爷,外面有位先生要找二小姐。”

苏寒皱起眉头,脸色很是不悦,不过却道,“让他进来。”,他倒是要瞧瞧看,当着他的面,那小子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不多会儿,李婶便又回来了,身后跟着的人却是贺兰卓。

看到他的时候,苏小落也是愣了愣,他不是已经回去了吗?怎么会还在的。

“你是……”明显不是昨天的那个男孩子,此人岁数三十上下,看上去气质颇为沉稳,眉宇间不怒而威,苏寒知不是泛泛角色,客气的问道。

“贺兰卓。”他简洁的说出自己的名字,旋即看向小落道,“你的笔,掉在车上了。”

说话的时候,伸出手摊开掌心,一根老款的钢笔静静的躺在那里。

小落低呼一声,翻看了下包包,果然她的笔已经不在了。想是方才车子转弯的时候掉落出来的,居然没有发现。

在听到“贺兰卓”三个字的瞬间,苏寒站了起来迎向他,热情的伸出手道,“原来是少将!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

他原是想和贺兰卓握个手表示下友好,可贺兰卓一手随意的插在兜里,另一只手则朝着苏小落摊开他掌心的笔,就这样堪堪将苏寒晾在了那里。

顿了顿,苏寒有些悻悻的收回手,干笑两声回头斥责小落道,“还不快收好,还让少将亲自还给你。”

小落忙上前将笔取回,拿笔时指尖触到他的掌心——热热的,似乎还有一点点湿润。

他收回手,这才看了眼苏寒,点点头道,“打扰了!”,说罢,转身便走。

苏寒几乎来不及反应,回过神来,人都已经走到门口了,连声道,“贺兰少将!”,追了出去。

停下步子,贺兰卓转头看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扫过苏寒身后的门,并没有其他人。

“少将,方才是少将送小落回来的?”苏寒小心翼翼的开口,从方才的事里他揣测出来,只是为什么会是贺兰卓送她的。

“有意见?”不答反问,贺兰卓的声音平静的听不出他的喜怒。

苏寒连连摇头,“不敢不敢!这是小落的荣幸!只不知,贺兰上将的意思是……这个婚期……”

“老爷子的意思,你得问他,来问我做什么?”贺兰卓瞟了他一眼,唇角有丝讥讽的笑意,眼角的余光看到苏小落也从屋里走了出来。

“这个……”自从定下这门婚事,一切都是听着贺兰家的意思来办,甚至连婚期都只有大概,没定具体的日子,今天难得遇到贺兰珏的长子,想探个口风顺便巴结巴结,可没想到贺兰卓这般难打交道,他的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脸色颇为尴尬。

正在这个时候,大门缓缓打开,门外驶入一辆银白色跑车,在院内停稳,苏爱童跳下车来,朝着他们的方向走过来。

“爸!”她唤了一声,摘下脸上的宽框墨镜,好奇的打量了贺兰卓一眼,有着明显的兴趣。

她今日身着明黄色套装,衬得皮肤愈发白皙细腻,看上去充满活力。

可贺兰卓却连扫上一眼都吝于施舍,对苏寒道,“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连客套都不会,酷酷的转身就走,只留给这对父女俩一个背影。

“爸,这人是谁呀?对你都这么不给面子!”苏爱童奇怪的问,眼睛却紧紧追着那个背影,那板正笔挺傲气凛然的背影,真是让人着迷。

“贺兰卓,部队上最年轻的少将之一,贺兰珏的长子。”他简短的三句话,就算把这个人介绍了。

苏爱童的眼睛都亮了,怪不得看上去和那些纨绔子弟不同,到底是军人出身,走起路来都是英姿不凡的,“爸,他结婚了吗?”,直切重点问题。

“你想干什么?”警觉的看着她,苏寒皱起眉,“别忘了,小落可是要嫁给他的父亲,你难道想背负个乱伦的笑话吗?”

“你那么紧张干什么,我不过是随便问问。再说了,就算我真有心思又怎么样,那丫头要嫁的是老头,和我半点关系都没有,我怎么就不能寻找自己的幸福了!”苏爱童很不屑的说,瞟眼这才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苏小落,撇了撇嘴,“站那里偷听什么,真没教养!”

苏小落漠然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还口。在这个家里呆了这些年,她早已学会了什么叫隐忍,什么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若不是为了妈妈,她何必要受这等委屈,既然为了妈妈,那被骂上两句嘲笑几次又怕什么呢。

“小落,进来!”听到苏爱童的话,苏寒这才看到她,一脸凝重的走进屋子。

经过小落身边的时候,苏爱童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扫了她一眼,也跟着走了进去。

拧着眉想了想,她大抵知道苏寒叫她是要问什么,不过贺兰珏说了明天会派人来通知,那么现在她该不该说呢?

苏寒在沙发上坐下,抬眼才看到小落还倚在门边,早不知神游到哪里去了,方才面对贺兰卓的尴尬,此刻都转成了一团火烧在心头,压着怒气道,“苏!小!落!”

被他这样一喝,小落回过神来,走回屋子站在他的对面,一贯接受训话的样子。

苏爱童倒了杯橙汁,悠哉游哉的在旁边的沙发坐了下来,俨然一副看好戏的架势。

“你什么时候见过贺兰卓的?”开门见山的问道,苏寒很奇怪这丫头什么时候居然认识了这号人物,可是从来没有对他说过,看来,对她的管教还是不够严厉啊!

“今天。”她老老实实的回答。

她确实是今天第一次见他,不过这第一印象可不怎么好,不知是不是在部队上当领导习惯了,站在她的面前,总有种威严的压迫感。

“今天认识,就亲自送你回来了?”品了口橙汁,苏爱童嗤笑,“苏小落,你是在炫耀你的魅力有多大,还是表现你多会勾引男人?”

她转着手中的玻璃杯,眼神充满了讥讽,握住杯子的殷红指甲修剪的完美无瑕。

挑起眉,冷冷的扫了她一眼,苏小落看着她说,“苏爱童,别忘了我要嫁的对象是谁硬塞给我的,也别忘了他们是什么身份!你这般信口开河诋毁了我没关系,若是这样难听的话落到他们的耳朵里……更别忘了你也姓苏,有什么事,对你也没什么好处!”

“你……”苏爱童忽地坐直身体,手中的橙汁溅出大半,湿了手。

她干笑两声,抽出面纸擦拭,“这几天由得你嘴硬,等嫁过去了,慢慢享受你的上将夫人的生活!”,说着,重重的将杯子放在茶几上,起身上楼去了。

看着苏爱童愤然离去,苏寒不发一言,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才看向小落幽幽道,“爱童的脾气你也知道的,有空无心,什么话,别往心里去。”

“这么多年了习惯了,我心里装不下那么多东西。”小落淡淡的说,在这个家里,如果为了这种话都要生气,只怕她早已气死几百回了。

“小落,我知道这桩婚事你不情愿,贺兰上将年岁是大了些,但是男人比女人大些,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岁数大,也懂得心疼你。更何况,嫁给他,你必然吃穿无忧,也不会受什么委屈。出门就是堂堂的上将夫人,谁不给你几分面子。”他说着居然有些激动起来,好像那个做上将夫人的人是他一般。

苏小落笑了笑,脸色冷的能结霜。大概看出她冰霜下掩饰的怒火,苏寒停了下来,没再说下去。

顿了顿又道,“爸爸明白,你是个懂事孝顺的好孩子。今天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遇见贺兰卓的?是他去找你的?”

揣测着所有的可能性,苏寒想弄清事情的原委。无论如何,哪怕一点点小事也不能脱离他的掌控,他不能允许任何的横生枝节。

“我见到他了。”想了想,苏小落决定还是坦言。反正这也不是什么秘密的事。

“他?”苏寒皱起眉,一时没反应过来。

不过他毕竟久经风浪,只是稍一顿,便明白了,“你是说,你见过贺兰上将了?”

“恩。”她点点头,一脸坦然的说,“今天放学有人来接我去见他的,后来贺兰卓也在,便顺路送我回来了。”

她故意加了顺路两个字,免得他乱想。否则,司机送已是客气了,何必劳他一个少将的大驾。

果然,苏寒不疑有他,沉吟了一会儿,思量道,“贺兰上将接你去,说了些什么?”

抬眼看他,小落却没有开口回答,咄咄目光逼得他居然有一点心虚。

“也没什么,不过就是商量婚事。”垂下眼,她漫不经心的说,很不以为然。

可听了她的话,苏寒忽地坐直了身子,“他怎么说?!”,声音一下紧张起来。

听到他声音的不同,小落扫了他一眼,心里有一点狐疑,不过还是答道,“他只说婚礼想简办,其他的,会派人来通知你。”

特意在“通知”两个字上加了重音,无论苏寒生意做得有多大,在S城如何一手遮天,也无非是个商人,在贺兰珏这样的上将面前,他潜意识就矮了一大截。

所以,不管他乐意还是不乐意,婚事怎么办,都是贺兰珏一人说了算,他这个所谓的家长,不过是充充门面罢了。

“简办?”苏寒只是愣了下,却没有一点不悦之色,似自言自语,“简办也好,他有他的想法和顾虑。看来,他对你也不是很满意啊!”

虽然早已对他不抱任何希望,但是听到他的话,心里还是有点凉意,他甚至连一句关心的“委屈你了”都不曾说过,而这个人,却是她的父亲。

“没什么事,我想回房了,我很累!”她真的很累,心累!

苏寒只扬了下手示意,连看都没看她,不知在想什么。

淡漠的看下他,小落转身离开。

第二天学校没课,小落一早就起来了,出门的时候刚好看到苏寒的车正要出去。

“小落,上车。”缓缓放下车窗,苏寒看着她一身运动服,唇瓣动了动。

看着他的车身,苏小落却没有动,只是眉梢微扬,“你也去吗?”

苏寒顿了顿,开口道,“那里比较偏远,我送你去。”

“不劳了!”笑了笑,她往后退了一步,“我自己去就行。”

“小落……爸爸有事要忙,不是我不陪你去。你知道,爸爸的生意很大,很多事要……”他还没说完,就被她打断了。

“我知道您很忙,所以您忙您的,我自己去行了,真的没关系!”她依旧笑着,客气的不能再客气。

她这样的态度,苏寒反而发不出火来,瞪了她一会儿,将车窗又升起,淹没了他生硬的两个字——开车!

看着他的车子缓缓驶出,苏小落唇角的笑意冻住,握着背包的手紧了紧。

这么多年了,他一直忙,一直没有时间去看,既然没有时间,又何必假惺惺的送她去,既然都可以送她到那里,为什么连下车看一眼的时间都没有。

她不懂,她是真的不懂!如果不爱,当年为什么要生下她,即便不爱,怎么可以做到如此绝情。

吸了吸鼻子,仰头望天,敲她,又想多了不是?不是早已习惯了么!

步行到车站,搭上公车往郊区而去,路程虽有些远,却是轻车熟路了。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她才辗转下了车,走了几步停了下来。

眼前一栋灰白色的房子,铁栅栏门关的严严实实的,看着就让人觉得压抑,高高的大门上挂着一块破旧的匾额,倒是擦的很干净——新城养老院。

每个月,她都会来这里一趟,送点吃穿,再陪她说说话。说是陪她说话,其实也不过是自己自言自语,可是,她却甘之如饴。

独自走到熟悉的那扇门前,推开门看到床上是空着的,心里惊了下,赶紧往里走到阳台,才看到背对她而坐的身影,正伸着头朝阳台外看去。

小落明白,她是在等自己,即便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她也记得哪一天自己会来看她。

鼻子有点酸,小落将她的轮椅转过来,蹲下身子轻声道,“妈——”

轮椅上的女人目光有些呆滞,在看到她的时候却眼前一亮,迸射出那么一丝活力。她张着手有些欢欣的喊道,“落落,落落……”,声音竟如个孩子般欢愉。

“妈,我来看你了!”对她笑了笑,小落任她的手在自己脸上摸来摸去。

还不到五十的年纪,却已经得了老年痴呆好几年。原先只是身子不好,现在逐渐的什么都不记得了,过去的人、事,她全然忘得干干净净,好在还记得她这个女儿。

有时候小落会想,忘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那样薄情的男人,那样痛苦的回忆,记着做什么呢?不如忘了更好!

自她被接回苏家,妈妈便被安置在这养老院里。苏寒在钱上倒不算吝啬,至少让妈妈可以衣食无忧,也支付了所有各项医疗费用,所以,她在苏家受多少委屈,也都认了。

“妈,这些天过的好吗?有没有乖乖按时吃药?”她微笑着,仿佛在问个孩子一般。

回应她的只有一个无声的笑容,她咧着嘴张开手,笑得像个孩子般无邪,小落也不禁莞尔,转身去拿背包,从里面掏出一盒绿豆糕。

还是街边那家老店,甚至连价格都没有涨多少,酥酥软软的散发着淡淡的诱人清香。

“妈,你最喜欢吃的!”拿出一块递给她,却见她两眼放光,几乎是抢过来。

双手捧过绿豆糕,却没有着急往嘴里塞,而是小心翼翼的用手掰下指甲盖那么大的一块,然后笑眯眯的把剩下的递给她。

小落的眼泪刷的一下流了下来,转头抹了一把,这才强笑着道,“妈,我不吃。我吃了好多呢,这些都是给你的!”

小时候没什么钱,难得买上几块绿豆糕,妈妈都舍不得吃,在她的再三退让下才掰下指甲盖这么大的一块,非说自己吃多了发腻。即便她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甚至都不认得人了,可依然记得每次吃绿豆糕前的这个习惯。

“妈,过几天,我可能不能常来看你了。”小落坐在她的对面,拿个苹果慢慢的削着,“下周末……我要嫁人了。”

手里的刀顿了顿,看了眼母亲,她正沉浸在绿豆糕的美妙滋味中,头都没有抬。

叹了口气,继续削着苹果,“那个人,他比苏寒还要大二十六岁。不过也没所谓,苏寒说了,好歹人家是上将,能让咱们衣食无忧。”

她专注于手中的苹果,没注意到提到苏寒这两个字的时候,母亲肩膀动了动,手中的绿豆糕骨碌碌滚了下去。

“妈,等过了这段时间,我再来看你好不好?”削好了苹果,耐心的切成片,然后一片一片喂给她,小落看着她安静的吃着,才不到五十的年纪,两鬓都花白了,即便把头发梳起来也掩饰不了那根根银丝。

如果不是遇到了苏寒,哪怕换成一个最平凡普通的搬运工清洁工,妈妈的境地也不至如此吧?

女人,爱错了人,竟可以毁掉她的一生。而她,甚至连爱一个人的权力都没有,此生已成定数!未来,仿佛在一个写好的框架里,她只能在这个固定好的框架中一路往前,再没有别的可能。

看了看时间也差不多了,收拾好东西,小落弯腰凑近母亲轻声道,“妈,我要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刚要站直身子,却发现衣角被她牢牢的抓住,一脸的任性。

不由得心中一软,俯身在她额头吻上一记,“妈,我也舍不得你。你等我!我一定努力,想办法有一天把你接出去,再不让你一个人呆在这里!你相信我!”

不知是不是听懂了,还是抓的有些累了,母亲松开手,又咧着嘴冲她笑了起来。她回应一个浅浅的笑容,依依不舍的走出门。

离开养老院,心里有点压抑,忽然不想那么早回家,便沿着公交路线一直往前走,想着干脆走累了,没有力气思考了再上车算了。

***

贺兰卓刚办完事走到车前,手才碰到车门把手,眼角一扫,动作就顿住了。

抬头往对面看过去,那个身影越走越近,他不由得眯起眼睛——这里比较偏远,她来这边做什么?好像还是一个人?

松开把手,他对司机道,“先开到前面的路口等我。”,说完,绕开朝对面走了过去。

苏小落走路是低着头的,看着脚下的路一点一点往后退去,心情会转好一些。这样会让她觉得,人生总是在前进的。

走着走着,前面有一双锃亮的皮鞋挡住了她的去路。

鞋面擦的一尘不染,中规中矩的款式,一看就是真牛皮的,大夏天的,也不嫌捂脚。她这样想着,歪头往上看去——

微皱的眉,冷淡的眼,薄薄的唇,拼凑起来是一张淡漠疏离的脸。

贺兰卓?她挑起眉,有些意外。

“你在这里干什么?”他开口问道。

“看一个……朋友。”话到嘴边绕了绕,隐瞒了部分。

他们好像还没熟到无话不谈的地步,没必要告诉他许多事,念头一转,反问他,“那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挡路。”站在她的面前,比她高出一个头的高度,低头看她,回答的理直气壮。

小落一时语塞,他还真会歪解。只是,这算不算冤家路窄,人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她越是不喜与他单独相处,偏偏在这样的地方都能碰到他。

也不欲与他争辩,眨了眨眼道,“那你已经挡完了,我可以走了吗?”

“回家?”贺兰卓说话简洁明了。

“嗯。”她点头,忽然觉得现在的情景有些滑稽。

他和她并没有多熟,还有那么尴尬的身份关系,可他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而她居然还能若无其事的跟他聊上那么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

“我送你!”他不由分说,转头就走,苏小落在身后目瞪口呆。

哪有这样送人的!送她回家,还走在她的前面,到底谁送谁啊!再者说来,她有答应要让他送吗?霸道的这般随意。

贺兰卓大步走了一段,大概察觉到有些不对劲,转过身却看见那小女人已经往反方向走到公交站台,手里还捏着疑似硬币的东西。

剑眉拧在一起,她居然敢不声不响的放他鸽子?!刚要跟上去将她捉住,却看到一辆公交缓缓靠近站台,而她抬脚上车,还回头冲他摆了摆手,笑得浅浅淡淡。

没想到,看着娇小乖巧,潜藏着这般叛逆的性子,从第一眼看到她,就知道绝不是苏寒口中的温顺听话,那日阳光下的她,笑得一脸灿烂,只是没想到,她的胆子竟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大上许多。

老头子同意这门婚事的原因,他尚且不知道,但是这么年轻的女孩子肯嫁给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就绝对不会存了什么单纯的心思。

母亲过世多年,老头子从未动过续弦的心思,家里冷清了这么些年,看来,是要热闹起来了。

公车早已消失在眼中,他双手悠然的插入兜中,不紧不慢的往路口走去。

想过招吗?日子还长着呢!

坐在公车上的苏小落莫名的打了个冷战。 B5GFvhuD1AMO6nsp8cP6NyzmqWLok+lcrAeVEJacAXCFeWsn+KkcEzPH5TdwopS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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