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寒坐在帐内,隔着低垂的帘子,凝视着外面高台上的比赛。但他的思绪却早已飘远了,飘到了那片璀璨的桃花林。
那一日,他到山上去拜祭母后,归来时误入一片桃林。
尚是初春,桃叶还没有发芽,花却开得如火如荼,在春光里摇曳生姿。
“丁零,丁零……”,细微的铃声从风里传来,若有似无,轻柔悦耳。
他被铃声吸引,走入桃林深处。
一泓潺潺流淌的碧水蜿蜒而过,碧水对面的空地上,有一个白裳女子正在翩舞。那令人着迷的铃声,便出自她的足下。
纤足弯翘如月,素白绣花丝履上各缝有两枚银铃,铃中暗藏响丸,左右滚动,在她的翩然舞动下,逸出渐成曲调的铃声。
女子一身白裳漫卷,在桃花满枝头的林子里,竟是格外醒目。
她似乎整个人都沉浸在舞里,天地万物,似乎皆化为零。拧腰、甩袖、扬足,飘飘若仙,令人只可痴望,不可名状。她时而激舞若湍急流水,在呐喊在发泄,时而缓舞若落叶翩飞在悲伤在哭泣。
彼时他心情沉重,在女子的舞里感受到了同样的悲伤,竟不知不觉将腰间玉箫解下,放在唇边轻轻吹着。
轻灵箫音逸出,伴着铃声丁零,竟是格外婉转悠扬。
女子毫无所觉,竟随着他的箫声舞了起来,边舞边曼声唱道:“春夜阑,春恨切,花外子规啼月。人不见,梦难凭,红纱一点红。偏怨别,是芳节,庭下丁香千结。宵雾散,晓霞晖,梁间双燕飞。”
女子的歌喉说不出的娇软,丝丝游入耳中,令人说不出的受用。
终于曲终歌尽,女子停止了舞动,款款立定,回眸向他望来。
那一眼,令他永生难忘。
女子乌发黑亮如缎,肌肤白皙细腻,黛眉似蹙非蹙,明眸幽深凄迷,红唇娇小玲珑,身姿我见犹怜,细腰不盈一握,竟是世间少有的倾城绝色,令人一见生怜,二见生情。
视线相交,他凝望着她,她也凝望着他,目光彼此纠缠。
平生第一次,他感到他的心在不受控制地跳动,那女子眸中的凄迷忧伤彻底震撼了他。
女子凝视他片刻,秋水星眸里瞬间溢满了惊诧和仓惶,匆忙转身,如受惊的小鹿般消失在桃林深处。待他越过溪水,那女子已不知所踪。
他从林中奔出来,遥遥看到前方山涧下的大树旁,倚靠着一个妇人。
他上前向妇人打探可否看到一个白裳女子从这里经过。那妇人热情地说道:“看到了,那是白御医的千金白流霜小姐,我方才被毒蛇咬了腿,若非她及时为我驱毒,再敷上解毒药草,老妇这条命就没了。这白小姐聪慧娴静、心地良善、医术又好,谁要娶了她就是有福了。这位公子你认识她吗?她不是在那里吗?”
妇人说完,便朝着前面指了指,他眯眼瞧去,果然看到前方山路上有一道白衣翩然的背影,衣衫和发髻分明就是方才林间曼舞的女子。
他想起她在林中悲凉的舞姿,回望他时忧伤的眼神,他直觉她心中有着很大的悲恸,而此时的她竟还细心地为一个不相干的人医病。
那一刻,他便觉得心头柔软如柳丝缠绕。
这大约就是传说中的一见倾心吧。
那一刻,他便决定,无论如何,他都要虏获她的芳心,这一生一世,他都要保护她,怜惜她。
那日回去后他便求父皇赐婚,结果原来,林中翩舞的女子和为老妇驱毒的女子却是两个人。
由此他错娶了白流霜,错失了倾心的佳人。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派人寻找她,可是佳人却芳踪渺渺。所以,他才策划了比舞大赛,便是为了找到她。她舞跳得那样好,没道理不来参加。
可是,眼见得一个个出场的姑娘浓妆艳抹,红衣彩袖,虽说也是舞姿优美,貌美如花,但哪里及得上她的倾城风姿。
直到最后一名女子跳完,还是没有她的身影。她竟是没来,难道,此生注定再也寻不到她了吗?
百里寒的心,好似陷入了无边的夜。
“王爷,比赛已经结束,您该选出胜者了。”张佐轻声说道。
百里寒懒懒地挥了挥手,“让观舞者自己选吧。”他没有心情了。
帐篷外喧闹着,终于选出了舞姿优秀者。
“王爷,您还去不去发赏金,大家都等着您呢?”李佑看出百里寒心情不佳,小心翼翼问道。
百里寒缓缓站起身来,整了整身上衣衫,缓步走了出去,赏金还是要发的。
流霜默立在柳树下,本来要走,却看到百里寒从帐篷中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张佐李佑。
今日,他穿了一身绛紫色广袖长袍,腰束一抹金色镶珠带,华丽高贵。他的气质是清逸的,不管穿什么颜色的衣衫,都是出尘脱俗的。当他站在高台上时,淡淡的阳光洒在他身上,为他罩了一层金色的光晕,此刻的他,又多了一种令人敬畏的霸气。他的脸上,始终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淡若轻烟,却又令人迷醉。
流霜缓缓转过身,何必再看,多看一眼,心便要沉溺一分。
百里寒站在高台上,目光淡淡地从眼前的佳丽脸上扫过,环肥燕瘦,但就是没有他倾心的佳人。心中忧叹一声,转身接过张佐递过来的盘子,将赏金一一发给那些姑娘们。
他的目光不经意一扫,发现底下的人都在仰望着他,此刻,他是众人视线的焦点。
但是,除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白裳女子,凝立在一棵老柳树下,背影纤细婀娜,只有她,没有望向他。
心,瞬间好似沸腾的水,不断冒着泡泡。
是她吗?一身白裳,飘逸脱俗。
他忽然将手中的盘子放到张佐手中,纵身掠下高台,如同雄鹰展翅一般,飞向她。
犹若一石击中千层浪,安静的人群瞬间喧闹起来。众人眼睁睁看着百里寒犹若大鸟般从他们头顶掠过。
流霜听到了喧闹声,但是她没有回头,对红藕低声道:“走了!”但是红藕却没有动,傻了一般伫立着。
流霜蓦然回头,便看到了百里寒,他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的,他静静立在她身后,眸中有着深深的惊喜和期待。但是,在她回头的那一刻,这些表情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失望,深深的失望,与洞房那一夜的表情一般无二。
流霜的心好似被一根刺扎中,疼得抽搐,流霜发誓,这一世,她再也不要从他脸上看到这种表情。
百里寒倚在树干上,有一种天地失衡的感觉,继而,心中漫过一阵锥心的失望,又错了!
错也就罢了,为何又是她!?
“你怎么在这里?”百里寒目光凛冽地盯着流霜,声音冷淡而坚硬。
流霜的眸光一寸寸从他的脸上扫过,这张俊美清逸的脸,表情是那样冷淡和不耐。他还从未在她面前真心的笑过,他的笑容一定很美,只是,她或许再也没有机会看到了。
流霜清绝的脸上忍不住浮起一丝笑意,缥缈而清冷。
那抹笑意令百里寒一呆,心中忽然滋生出一股微微的疼惜之意。只是,很快疼惜便被冷然取代。
“我是来看舞技大赛的。”流霜淡淡说道,然后翩然转身,对红藕道,“红藕,我们走吧!”
“是!”红藕答应一声,她虽然不清楚小姐和王爷之间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但是王爷对小姐的冷淡,她都是看在眼里的。所以她答应了一声,便要和小姐一起离去。
流霜的反应让百里寒有些意外,她毕竟还是他名义上的王妃,当着这么多人,她竟对他如此冷淡,心中莫名有些不悦。
他脚步轻移,转瞬身子便挡在流霜面前,冷声道:“怎么,在生气?因为本王没有去送你的爹娘,还是因为本王在这里观舞?不管因为哪一样,你都是没有资格的,别忘了,你的真正身份!”
他极力强调着她的真正身份,是啊,她是他错娶的妃,只是有名无实的摆设,她连生气的权利都没有。只是,她的爹娘已经离开,她再也不用赖在王府厚着脸皮做他的妃了。
流霜微微一笑,那笑容柔和而倔强。有些话,她本不想在这里和他说,毕竟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
“王爷,我并没有生气,是真的要回去了,有些话,改日我会找王爷说清楚的!”流霜的语气是淡淡的,声音沉静而冷然。
“什么话?但说无妨。”百里寒回首望了一眼高台那边,虽说那里的人们都对他们很感兴趣,但还无人有胆子来偷听他们的对话。
他距她很近,他身上那淡淡的幽凉凛冽的香气也随风沁入她的心肺。流霜在心底无声叹息一声,淡淡说道:“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话,只是,流霜的父母已经归乡,从今日起,流霜不会再回王府了。”
“什么意思?”百里寒双眸一眯,眸光倏忽变得凛冽。
流霜奇怪地望了他一眼,“王爷难道忘记那夜所说的话了吗?”
他自然没忘,只是这些日子在心中已经把她当作了贪恋王妃之位的女子,她忽然放手要离开,他一时有些难以理解。眸光玩味地凝视着流霜,她不会是在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戏码吧。
“你是说,从今日起,你我再无瓜葛?”他的语气冷冷淡淡的,心底却有一种别样的滋味,空空落落的。
“是的,从今日起,我们已经和离,流霜再不是王爷的王妃。”流霜极力压抑着心头暗涌的悲凉,轻声说道。
“能告诉我,是什么原因令你忽然放手吗?”百里寒唇角轻勾,逸出一抹嘲讽的笑意。
“放手?流霜从来没有想过要抓着你不放的。”流霜极力压下心头暗涌的气恼,平静地说道。既然要离开,何必再纠缠,转身和红藕缓步离开。
百里寒倚在树干上,眼前柳枝轻拂,他扯下一根柳条,在手中轻轻挥舞着。
早就知道流霜喜穿白衣,但是今日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她白衣翩然的样子。她的背影很美,身姿纤秀,白裙飘荡,裙摆上洒着朵朵银白色梅花,衣衫随风飘扬,令她整个人看上去飘逸出尘,宛若白梅,自有一种高贵孤傲的气质。
是啊,她好似从未说过不走的,记得她说过,一月后会离开。一月之期,如今还不到一月。
她说父母已经归乡。难道?犹若有一道白光,劈开了百里寒有些混沌的思绪。
原来如此,她留在府内,只是为了让她的父母不为她担心。如今,白露夫妇已归乡,她再无顾忌了。是这样的吗?这个女子,原来并不似他想象的那般不堪,原来她并不是他认为的贪恋王妃之位的女子。
如今看来,她倒也是一位不错的女子,百里寒有些惋惜地想到。只是,他的脑中忽闪过,桃林中那白衣女子凄迷婉约的深眸,那眸光中的哀怨好似在灼烧着他的心。
他的手蓦然握紧,轻轻一掳,一片片柳叶飘洒而下。
百里寒缓缓转身向着帐篷走去,张佐和李佑迎上来问道:“王爷,不用属下送王妃回去么?”
百里寒冷冷挥挥手,“不用!她不再是本王的王妃了!”
张佐和李佑闻言怔在了那里。
小道上很静谧,只有流霜和红藕缓缓走着,道旁大片的农田,涌动着盎然的绿意。轻风吹拂,树叶簇簇作响,流霜的心情并没有想像中那般轻松,有淡淡的惆怅萦绕心头。
她忍不住回头望了望,百里寒早已离开了那里,义无反顾地向着高台走去,他的背影很是潇洒,步伐极是轻快,大约因为终于摆脱她了吧。
从此后再无瓜葛!
流霜望着一望无际的田野,心头忍不住悲凉。
红藕看到自家小姐沉静的玉容,很知趣地没有说话。
忽然,有一样东西从树上飘然落下,准确无误地插在流霜的发髻上。流霜伸手拈下,是一朵白色的野花,开得正娇艳,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这是野花,是生在草丛里的,怎么会从树上飘下?流霜诧异地抬头,枝叶繁茂的大树上,依稀垂下一角亮丽的紫色。
流霜苦笑了一下,此刻她可没工夫陪他玩,继续赶路,懒得搭理他。然而,他若是肯轻易放过她,就不是小魔王了。
只听得树上传来一声嬉笑:“怎么,舞技大赛还没结束,这就要走么?”
红藕闻言,惊呼道:“哎呀,谁在树上?”
话音未落,百里冰从树上翩翩落下,好似是要炫耀他的轻功,身子在空中翻了几个花样,然后姿势优美地翩然落地。一身亮紫色衣衫透着入骨的华丽,他嘴里叼着一片柳叶,绿叶趁着白皙的俊脸,格外分明。
“哎呀,是你啊!你怎么爬到树上去了?”红藕见到百里冰,极是惊异地问道,声音里充满了欣喜,显然很是喜欢这个天仙一般的美少年。
百里冰调皮地对红藕眨了眨眼,然后将亮如星辰的黑眸转向流霜,嬉皮笑脸道:“小霜霜,你这是要到哪里去哦?”
小霜霜?
流霜闻言,身上一阵恶寒。他竟叫她小霜霜,“霜霜”也就罢了,还加个“小”字,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比他小呢。
流霜冷冷沉下脸,没有搭理他,自当没听见。
“小霜霜,我在叫你呢,你怎么不理人家?”百里冰瞪圆了一双乌溜溜的黑眸,充满哀怨地看着她。
“你是在叫我吗?我怎么没听见?”流霜回瞪着他,没好气地反问道。
“自然是在叫你了,你和三皇兄都和离了,总不能还让我叫你皇嫂吧!”他的语气幽怨得很,小嘴嘟着,可怜兮兮的。
红藕听到百里冰说到皇嫂,这才知道眼前这位少年也是皇子,很是惊异地“咦”了一声。百里冰转首对她绽出一抹微笑,看得红藕玉脸微红,转首却又对着流霜做出一脸可怜相。
流霜虽知这是他惯用的伎俩,但心中还是忍不住一软。她没想到,她和百里寒的对话竟被他偷听了。
“那就还叫我白姑娘吧!或者叫霜姑娘也行,只是,不许叫小霜霜!”流霜缓缓说道。
“怎么能叫白姑娘呢,如今你可不是姑娘了哦?你与三皇兄成亲后,虽没有圆房,至今依然是处子之身。但是,不管如何,你却已是妇人的身份了,无论如何也是不能叫姑娘了。对了,你和皇兄和离,你伤心难过吗?”百里冰用他那特有的澈亮声音慢慢地说道。
圆房?处子之身?已是妇人的身份?
这些可怕的字眼一个个袭来,令流霜头脑一阵眩晕,忍不住瞪圆了眼。真不相信这样的话,是从百里冰口中说出来的。明明一副纯真无邪的模样,偏偏吐出这么令人难堪的字眼。
虽说初见面时便见识了他的语出惊人,但此刻还是有些猝不及防。看他那无辜天真的模样,真不知他是假天真,还是真残忍。但是,他的话,却的的确确伤到了流霜,就如同一把把利剑,向她的伤口上捅去。
罢了!罢了!何必和小孩子一般见识呢,若她真和他较真,岂不是被气得七窍流血。
流霜垂下眼,默默向前走去,午后的残阳映照着她淡薄的身影,几分冷清,几分淡漠。然而,百里冰若肯放过流霜,就不叫小魔王了。
他快步追上去,和流霜并肩走着,嘴里依然嘀嘀咕咕道:“小霜霜啊,你可知我三哥为何要支持这次比舞盛会么?说出来你别生气,他是在寻找他的意中人。哎,我说,你到底伤心不伤心呢,我怎么看你一脸无事的样子,心里是不是难过死了,要不要冰儿替你出出气啊,我去揍三哥一顿,让他再娶你好不好?”
流霜凝视着百里冰的眼睛,这是一双黑亮的眸,好似星辰一样明亮,闪烁着令人迷醉的光芒。流霜在心底微微叹息一声,然后,淡淡地冷冷地轻轻地说道:“其实,我现在最想揍得——是你!”说罢,她转身离去,白裙翩然,说不出的肃然。
百里冰一呆,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开始慢慢聚集水雾,水雾逐渐凝成泪水,慢慢地,好似要溢出来一般。眼波流转,泪光晶莹,紧随其后的红藕本来已经举起了拳头,看到他这副无辜可怜的样子,终究下不了手。
“真是妖孽!”红藕狠狠说了一句,跺脚向流霜追去。
百里冰望着流霜渐渐远去的身影,缓缓收起了眸中的泪,一双黑眸霎时变得深不可测。
流霜缓缓走着,心中如同被绞住了一般难过。百里冰的话,像是毒引,将她的伤心难过引发了出来。原来,他观舞是为了寻他的意中人,只是不知他找到了没有。何必想他呢,已经毫无瓜葛了。
“那个百里冰,真是不知死活的混蛋!”红藕恨恨地说道。
流霜倒没多么生百里冰的气,虽然他的话很伤人,但是毕竟是事实,她名义上已经不是姑娘了啊。她也没有必要和他生气,毕竟,一个人若是没有经历过痛苦,他是不会晓得痛苦的滋味的。百里冰是一个在众人呵护下成长的小孩,而且,又是皇子,自小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又是无法无天惯了的,他或许从来没有尝过得不到的滋味,更没有尝过痛苦的感觉。所以,她和他生气,不值得!她同他讲道理,大约也是鸡同鸭讲,怎么也讲不通的。
只有待他经历了一些事情,他才能体会到今日她的感受,才不会再随随便便去伤人吧!以前之所以对她感兴趣,或许就是为了品味别人的痛苦吧,总有一天,他会亲自尝到痛苦的滋味的。
流霜和红藕在田间默默走着,从斜阳高照一直走到了夕阳沉没,虽有些累,但在流霜心中,却有着宣泄后的畅快,让百里寒和百里冰从此从她的世界消失吧。
终于,在薄暮时分,她们回到了白府。流霜和红藕正要进去,却被门口的两个年轻侍卫拦住了,流霜一呆,这不是她们府中的佣人。
“你们是谁?我怎么不认识你们?”流霜疑惑地问道。
那两个侍卫上下打量了流霜一下,“对不住,白御医告老还乡,这府邸如今已经被圣上收回,闲杂人不能进入!”
流霜蓦然想起,爹爹走前说过,白府是圣上所赐,告老还乡后,便会被皇家收回,已经把家中的佣人都打发走了。流霜只是没想到,皇上的动作竟会这么快,父亲前脚才走,这就收回了,她的许多东西还没有收拾出来呢。
流霜只得微笑着说道,“我便是白御医的女儿,府中还有些物事需要收拾,还请侍卫大哥让我们进去!”
两个侍卫面面相觑,极是客气地说道:“原来是白王妃啊,对不住,这座府邸已经赐给静王了,属下不能做主,还是待静王回来后,白王妃得到静王许可再进府吧!”
原来赐给了百里冰,他刚满十六岁,在宫外还没有府邸,一直是住在皇宫里的,却没想到看中了自家的白府。
看来,要摆脱这个胡作非为的小魔王,还真是不容易。
当夜,流霜和红藕无家可归,便宿在了“流芳医馆”内的简易软榻上。一室的淡淡药香飘浮,伴着两人酣眠。
第二日,流霜一早便派了药叉出去找房子,总不能就这样在医馆内凑合着,好在爹爹走时给她留了一笔银子,足够她找一处简陋的房子租住。
药叉办事很迅速,不一会儿便在医馆后面的胡同里租了一处小院。这一带是平民所居之地,当初开医馆时,爹爹也是本着为穷苦人家医病的心愿,所以便将医馆建在了这里。
药叉所租的院子是一座极不起眼的院子,坐落在杂乱的胡同里。小院只有两间屋子一间小厨房,极是简陋,自是比不上以前所居的白府。但是,流霜和红藕两人居住已是足够的了。
在这胡同里,住着形形色色的百姓,大多都到医馆瞧过病,见了流霜都是极客气恭敬地称一声:白姑娘。
房子收拾停当,流霜便租了一辆马车,带了红藕和药叉到白府去取东西。其实别的物件倒无所谓,流霜最珍视的便是自己闺房内,那满屋的画作和书籍,还有自己的五弦琴。
那画作是她闲来无事的涂鸦之作,虽不是什么宝物,但却是自己的心爱之物,记载着她曾经的心情。那些医书就更不必说了,还有那五弦琴,那是段师兄送给她的,自是心坎上的宝贝了。流霜最最心疼的还是后花园种植的那一大片名贵药草,可惜,那却是她无论如何也带不出来的,百里冰绝对不会照料它们的,真是生生糟蹋了那些名贵药草啊。
到了白府,守门的侍卫进去通报后,出来便恭敬地说道:“请白王妃稍稍等候,静王正在派人整理,一会儿便将王妃要的东西送出来。”流霜虽然和百里寒已经和离,但是这些侍卫自然不知,所以还是称呼流霜王妃。
流霜自然不能让这误会继续下去,便淡淡笑道:“你们不必称我王妃,我已经不是王妃了!”
两个侍卫闻言一时有些错愣,站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
日光淡淡倾泻,照在眼前的门匾上,“白府”两个字早已撤去,此刻换上了三个镏金大字:静王府。那三个字,端的是龙飞凤舞,既嚣张又张扬,也不知是谁的手书。
说到底,这是她自小长大的家,但从此后,她却再也不能任意出入此间了。流霜忍不住别开脸,明明昨日还是自己的家,今日却被摒至门外,苦苦等待着。
忽然,听到门开的声音,流霜回头便看到府门洞开,百里冰笑意盈盈走了出来。他的身后,几十个彩衣侍女鱼贯而出,手中或捧着画卷,或搬着书籍,或抱着琴筝……
侍女们个个彩衣翩然,貌美如花,规规矩矩排成队,站在府门前,刹那间,似乎将整条街都照亮了。
流霜唇角轻勾,忍不住盈盈一笑,身畔的红藕也禁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小子做事也太夸张了,不就是搬些东西吗?找几个侍卫就行了,何必劳驾这么多美女呢,引得街上行人频频驻足观望。
真是美女如云侍立,街上行人断魂啊。
但是,纵然美女们锦绣彩衣,也没压过百里冰的风采。他着一身亮紫色锦袍,华丽到扎眼。一张脸洁白如雪,在日光映照下,美到令人担忧。唇边含着一抹艳若桃李的笑意,那笑容美到令百花失色。
他煞有介事地指挥着那些娇滴滴的侍女将东西放到后面的马车上,然后缓步走到流霜坐的马车前,对流霜施礼道:“东西都放好了,您慢走!”那姿势端的是华丽飘逸。
流霜微微颔首,真心谢过他,毕竟,这小子今日如此通融,以他的性子,没有为难她,确实难得可贵。就连红藕也忘记了昨日的不快,和百里冰乐呵呵地打着招呼。毕竟,像百里冰这样的美少年,你是很难真正和他生气的。
但是,当流霜回到小院,打开她那些画作后,流霜就不那么想了。
此刻,她是真的很生气很生气。
眼前这张画,是她画的一副“雪后寒梅图”。
皑皑白雪,斜阳晚照,一株白梅在雪里傲然绽放,花瓣晶莹剔透,好似冰雕一般,真是蕊寒香冷蝶难来。
但是,可恼的是,枝干上,蹲了一只搔头挠耳的猴子,将整张画的意境全部破坏了。
忍住气,再打开一幅画,那是流霜的一副自画像。
玉脸凝脂,黛眉修长,杏眼流波,容貌清雅可人,一身白裙翩然,气质很是清新脱俗。
可气的是,唇上多了两撇黑胡须。更可恼得是,在画作空白处,还多了一行歪诗:遥看窈窕佳人,近观胡须两撇。
那字迹龙飞凤舞,很是张扬,和“静王府”门匾上那三个字的笔迹是一样的。没想到,百里冰的字倒是写得不错,只是,人却是忒令人可气了。
再翻开其余画作,无一不被百里冰的魔爪浸染,张张画作都被糟蹋了。
此刻,流霜真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怪不得那么爽快地将东西送了出来,却原来,早就已经使了坏了。
流霜将画作放下,慌忙翻开她的医书抱起她瑶琴查看一番,那小子还算识趣,没有蹂躏她的医书和瑶琴。
红藕收拾好外间的东西,走了进来,一眼看到流霜摊在桌上的画作,忍不住捂住了嘴,玉脸痛苦地抽搐着。
流霜瞪她一眼,“笑吧,别憋着!”
红藕终于指着画作捂着肚子哈哈笑道:“真是一只顽皮的小猴子!”
这种行为,用顽皮两个字形容似乎太轻了吧。以前说白了,也只是言语上的冲撞,这次可好,流霜算是见识到百里冰的无法无天了。但愿此生再也不要让她见到这只小猴子了可是,老天会让她如愿吗?她不敢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