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是流霜归宁的日子。
新妇一般在出嫁三日后,携夫君回娘家省亲,称为归宁。
流霜的归宁,自然是没有夫君可携的。百里寒肯留她在王府就不错了,哪里还会陪她归宁。流霜本也没有奢望,好在她早就编好了应对父母的对策。
一大早,流霜便和红藕收拾妥当,坐上王府的马车,回了一趟白府。白府里人事依旧,只是少了一个她。
见到爹娘,流霜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只不过是隔了几日不见而已。眼泪似乎是泉水,汹涌着想要向外冒,是这几日太委屈了吧。
流霜使劲眨了眨眼,将汹涌的泪水强忍了下去,她怕一哭出来,便再也收不住,只能将眼泪往肚子里咽,决不能让爹娘看出任何端倪。
白夫人问起,为何百里寒没有同她一起回来。
流霜便笑了笑,“娘,王爷本要来的,可临出发时,被皇上宣到宫里了,可能是有什么要事吧。他让霜儿代他问候你们呢。”
白夫人倒也没有再追究,只是白露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不过,他也没有再追究,毕竟是百里寒求了皇上赐婚,应当不会冷落霜儿的。
流霜和父母用罢午饭,不知师兄的流芳医馆近况如何,便和红藕坐马车到了医馆。
流芳医馆实际上是白府的产业,因为御医是不能私开民用医馆的,白露便用了自己徒弟段轻痕的名义,实际上白露和段轻痕都无暇打理,都是流霜在医馆医病。
今日的天色很好,日光很明丽,流芳医馆的招牌在日光下,闪着金灿灿的光辉。
店里的小伙计一看到流霜和红藕进来,皆是一脸喜色。
“小姐,你可来了,近日有一些老病号,一直在打听你的消息呢。”药叉迎了上来道。
药叉是段轻痕的随身仆人,样子生得极是奇怪,一头怪异的红发,面目有些狰狞,但是心地却极是善良。只是样子忒凶恶,平日里头上都罩着斗篷,新来的病人一般不敢让他医病。其实药叉随了段轻痕很多年了,岐黄之术也是很不错的。
“药叉,这段日子辛苦你了,只怕日后,这医馆就要你来打理了。”流霜叹息着说道,最起码这段日子她是不能来了。
药叉一脸苦色道:“小姐,你不在,病号少了许多。”
流霜道:“无妨,只要你认真医病,慢慢就会好的。”正说着,有人来抓药,药叉便忙碌着去配药了。
流霜正要去为病人看病,一个小姑娘气喘吁吁地跑到了医馆,将流霜扯了出来。
“小妹妹,出什么事了?”小姑娘生得极是可爱,一身粗布衣裙,一看便是穷人家的孩子,只是眉宇间掩不住紧张之色,显见的是有事情。
“你是白姑娘吗?”小姑娘怯生生地问道。
流霜道:“是啊,我是白姑娘,你找我有事吗?”
“白姑娘,听说你医术很高,能不能救救我娘,我娘病得很重,快要不行了。”小姑娘哽咽着说道,眼眶里含着两汪泪,边说边向下滚。小脏手一抹,脸上便多了两抹黑,极是可怜。
流霜蹲下身子,用锦帕将小姑娘脸上的泪水擦了擦,问道:“小妹妹,别哭,你娘如今在哪里?”
“我娘在家里,我家离你们医馆不远,就在旁边的胡同里。白小姐,你快去救救我娘吧!”小姑娘扯了流霜的衣裙便向外拽。
红藕正忙碌着为一个病人包扎伤口,流霜便没有打扰她,反正也不远,一会儿便回来了。她拿上随身携带的药囊,随着那小姑娘走了出去。
路果然不远,不一会儿便拐到了一个小巷子里。
这是个阳光很少光顾的小巷,窄而狭长,两边都是青灰色的高墙。高墙里的树木茂盛的枝叶伸了出来,为小巷子留下许多逶迤的暗影,使小巷愈发阴森。
流霜心系病人,走得很急,一袭白衫在暗巷里如云朵般飘过。身边的小姑娘忽然向回路跑去,流霜蓦然警觉哪里有些不对劲,这个小巷太阴暗了,眯眼向前望去,发现这竟是一个死胡同,根本就没有人家。
转身回望,巷口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一身黑袍裹身,静静伫立着,一动不动,好似一副泼墨画像。
流霜的心,陡然生出一丝寒意。这个人有些诡异。
小姑娘跑到黑衣人身边时,那人便抬手向地上扔了几枚铜钱。小姑娘蹲下身子,将铜钱一个个捡了起来,小脸笑得如同花开。她站起身来,仰着头,奶声奶气说了声“谢谢”便跑出了小巷。
小巷子只余流霜和前面那个黑衣人。
流霜明白,她上当了!她真不够警觉,只是,谁会料到那样可怜的孩子会骗她啊。
微风轻拂,头顶上的树叶“哗哗”轻响,为小巷增添了一丝更加诡异的气氛。
那黑衣人身姿挺拔,一顶斗笠遮住了他的面容,只露出弧度优美的下巴和唇形优美的薄唇。
流霜自问从不曾得罪过什么人,不知为何会被人骗到这里。这个人,又要干什么?不会要杀她吧?
这个念头才起,流霜便看到那人手中寒芒一闪,一道寒光夹着风声向她袭了过来。
流霜心中一寒,心想:难道自己要死在这里吗?
“当啷”一声,那枚短剑没有插到她身上,却擦着她的鬓发插到了旁边的青砖墙上,插得很深,显然此人武功不错。
“你为何要杀我?”流霜冷声问道。
那人却不答,迈着优美的步伐,一步一步向流霜走来,露在斗笠外的薄唇弯成新月的弧度,显然是在笑。
那笑容,悠然而惬意,好似杀人与他而言,是多么好玩的事情。而且,看样子,他似乎也不急着取流霜的性命,就如同捉住老鼠的猫,要将老鼠玩死一般。
流霜随着他的逼近,缓缓后退着,心,不守规则地跳动着。
这个时候若是大声呼叫,怕是来不及的。救兵再快,恐怕也快不过此人的短剑。唯今之计,只有和这个人斡旋,好拖延时间,让红藕赶过来救她。
行医多年,流霜见惯了生老病死。身中寒毒,也早已做好了随时离世的准备。所以,流霜并不害怕,只是有一点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被一个刺客莫名其妙的杀死,她才十七岁。
“你为何要杀我?总要告诉我原因吧!”流霜再一次问道,声音清雅冷淡。
黑衣人唇边的笑容微微一僵,似乎有些诧异于流霜的平静。他忽然开口,声音苍凉而嘶哑,“你不害怕?”
流霜淡淡一笑,明丽的笑容就像是一道阳光,照亮了阴暗的小巷。
“我为什么要怕!”流霜冷冷反问。
据说,杀人者最愿意看到的,便是被杀者临死前,惊恐绝望、乞求哀怜的样子。那样,可以满意他们嗜血残忍的本性。可是,流霜让他失望了。
那人似乎也不恼,唇角忽然上翘,笑得更欢了。“既然你不怕死。甚好,甚好!”他点了点头,那顶黑色斗笠也随着他的头而轻点,“那么,不知道你怕不怕——采花贼呢?”他故意拖长了声音,听起来愈发苍凉嘶哑。
流霜自然害怕,她不是没听过采花贼的传言。只是,流霜忽然感到了有些不对,按理说,有这样白皙优美的下巴和完美漂亮红唇的人,他的声音不应该这样苍老嘶哑的。
这声音一定是装出来的,那么这个人定是熟人了。流霜实在想不出,熟人里面,谁会有这么大的闲情逸致,会和她开这样无聊的玩笑。眼波再次在黑衣人身上扫过,忽然一凝因为她看到了那人的双脚,确切地说,是看到了他的鞋。
那人脚上穿的是一双锦绣软靴,很眼熟的样子,似乎是在哪里见过。
脑中灵光一闪,流霜知道他是谁了。因为,那日在喜堂上见他时,她首先看到的便是这双靴子,所以印象颇深。
是了,也只有他,才会这样无法无天的胡闹。也只有他,才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百里冰自然想不到流霜很快猜出了他的身份,还在那里故弄玄虚地走着,步子极慢,好似在凌迟人的心跳。修长匀称的手,从墨黑的袖子里伸出来,愈发白皙,真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
那双手,兀自玩弄着那把短剑,耍出朵朵剑花,寒气逼人。
流霜站在那里,不再后退,唇角含笑望着他耍宝。
百里冰看到流霜就连采花贼强暴也不怕,愈发感到有趣了,手中短剑忽然一扬,竟连人带剑向流霜射了过来。
短剑自然还是射到了小巷的墙上,只是,人却准确地扑到了流霜身上。力道恰到好处,将流霜整个人抵到了墙上,但却没有碰疼她。左手勾住了流霜的纤腰,右手缠住了流霜的脖子,优美的唇一弯,忽然低头去吻流霜的唇,好似恶作剧一般,轻轻啄了一下。
流霜再也没有想到他整个人就像暗器一样射了过来,更没想到他会亲她一下。心中真是懊恼极了,这大约就是传说中,他轻薄女子的方式吧。只是,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来轻薄她,她虽然是弃妃,但毕竟名义上还是他的皇嫂。这小魔王行事,真是胡闹至极。
好吧,既然知道了他是谁,就当是被小屁孩亲了一口,无所谓的。不过,她绝不能任他胡为,也要教训教训他才是。
流霜恨恨地擦了擦唇,忽然伸手对着他的脸打了一记耳光。距离太近,百里冰根本就没有躲开。
清脆的声音在幽暗的小巷里响起,很是响亮。只是那斗笠倒是戴的结实,竟没有掉下来。但是百里冰却彻底呆住了,有生以来,第一次挨打啊,这滋味还真是难以说得清。终于有了一个女子,敢打他了哦,是该兴奋呢,还是该苦恼呢?
想了想,终究觉得还是该兴奋,毕竟,连母后都没有打过他呢!
既然,挨了打,方才那一吻只是浅浅啄了一下,又确实不过瘾。这耳光总不能白挨,便要再继续下去。忽听巷口传来红藕的惊叫声,“小贼,你要干什么,不要欺负我家小姐!”
百里冰不禁失望地叹了口气,足尖在墙上一点,身子忽然倒蹿出去,翻进了旁边的高墙内。
红藕怒气冲冲飞跃而来,眼看着黑衣人窜到了高墙内,便要去追,流霜轻喝道:“红藕!别追了!”
“小姐,你没事吧?那贼子没对你怎样吧?刚才我看到他好像要非礼你。”红藕转身担心地问道。
流霜摇摇头,淡淡说道:“没事,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吓唬我的。”
“哎呀!”红藕瞧到了插在墙上的短剑,吓得尖叫起来,“该死的贼子,竟敢拿短剑射你。小姐,你没受伤吧?”
“说了我没事!”流霜淡淡整理着衣裙。
红藕抓起短剑的柄,拔了几下竟没拔动。嘴里嘀嘀咕咕说道:“该死的贼子,力道倒是不小。小姐,你怎么独自出来,也不说一声!”红藕生气地埋怨着。
流霜淡淡瞥了她一眼,“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带了你也没用。”
红藕虽然武功不咋地,但是脾气却不小,她的功夫可是段轻痕亲自教的,为的是必要时能保护流霜,此时见到流霜又蔑视她的武功,很是生气。不禁咬牙地说道:“小姐,你别小看红藕的功夫,若是让我逮到了那个小贼,我非狠狠收拾他一顿,打得他亲娘也认不出来,叫他也知道知道姑奶奶我的厉害!”话音未落,忽然从墙内“嗖”地飞出来一个东西,砸在她一开一合的红唇上。
红藕登时闭了嘴,低头一看,是一朵红艳艳的蔷薇花,花枝上还带着刺,已经刺破了她的唇,有一小颗血珠已经滴了下来。
“小贼,你莫跑!”红藕跳起来跃上高墙,高墙内是一处院落,静悄悄的,哪里有人影。
红藕气急败坏地跳了下来,很是狼狈。流霜真是哭笑不得,看红藕的样子,倒好似方才被劫的人是她一般。
走出阴暗的小巷,明媚的日光重新照耀在身上,流霜几乎怀疑方才之事是一场梦。然而,有人似乎不愿让她这么想。刚踏入医馆,流霜便听到一声清澈欢喜的声音从店里传了出来:“白姑娘,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了你好久了!”
医馆的药柜前摆着一张太师椅,百里冰就悠然坐在椅中,翘着脚,笑嘻嘻地说道。
他自然没有穿那身黑袍,而是换了一身锦衣,亮珍珠色,颜色极是明丽。这本就够鲜亮了,最嚣张的是,衣袍下摆处还绣着大朵大朵艳红的花。
他仰着一张俊美无暇的脸,两只漆黑灵动的澈亮眼珠定定看着她,那模样极是乖巧动人。
这样俊美的少年还真不多见,红藕已经认出来百里冰就是那日在喜堂上大闹的人,但还是站在那里看直了眼。这张脸,简直就是一张魔咒,能够迷惑世人的。
偏流霜不为美色所动,一张玉脸早在看到他时,便冷了下来。这个小魔王,竟还来招惹她,而且,不叫嫂子了,改叫白姑娘了。他怎样叫她都无所谓,因为,她这个名义上的三嫂本也当不了多久。
可气的是,这个小子为何要缠上她?是否要将方才已经看穿他身份之事说出来,想了想,终究觉得不妥,毕竟,方才是被他偷吻了一下,说出来他不尴尬,她还尴尬呢。
流霜装作没看见他,对红藕吩咐道:“红藕,把病人请到里屋!药叉,怎么还不为病人瞧病!”
“病人?他是来瞧病的?”红藕一愣,看百里冰的样子,怎么都不像是病人。
“当然是来瞧病的,不然,来医馆做什么,还不快去!”流霜轻声叱责道。
流霜的冷淡令百里冰一愣,一张俊脸顿时垮了下来。
“白姑娘,你不认得我了,我是冰儿啊!”那模样,那语气,要多可怜有多可怜。任你是铁石心肠,都会融化的。
若不是流霜知晓方才那个无赖的小贼便是他,恐怕早就心软了。你道他是真的纯真无邪么,不知来这医馆又打着什么坏主意呢。
流霜只是不搭理他,自顾自到柜台接过药叉手中的捣药槌开始捣药,留给百里冰一个飘逸的背影。
药叉早已趋步上前,客气地问道:“公子,请问您是哪里不舒服呢?”
百里冰瞪着那双纯真无邪的清澈眼眸,可怜兮兮地望了一会儿流霜的背影,然后转首对药叉说道:“我不要你瞧病,你的模样好可怕哦,我要那位白姑娘为我瞧病!”他说话的口吻娇腻的如同撒娇的顽童。
药叉闻言退步苦笑道:“小姐,还是你来吧。”
流霜静静凝立着,淡淡说道:“你是来瞧病的,又不是来相媳妇的,计较郎中的容貌做什么?”
“可是,我就是要你瞧嘛!你为什么不给我瞧病啊,呜呜呜……”百里冰可怜兮兮蜷缩在太师椅上,居然真的哭了起来。
红藕一开始对百里冰并无好感,只因他曾在喜堂上让流霜难堪。但是看到百里冰的眼泪,竟还是心软了,“小姐,瞧他怪可怜的,还是给他看看吧!”
流霜轻轻叹息一声,无奈回头,看到百里冰的可怜样,唇边忍不住浮起一丝苦笑。这小魔王也太能装了。估计她此刻告诉红藕,方才那黑衣小贼,便是眼前这位,恐怕红藕也是不会相信的。她若是不管他,倒真成了铁石心肠了!
她缓步走到百里冰面前,冷声道:“把手伸出来!”
百里冰闻言,破涕为笑,白皙如玉的脸上尚带着两滴泪珠,就像洁白花朵上的露珠。他乖巧地挽起衣袖,露出雪白的手腕。
流霜坐到红藕搬过来的椅子上,将纤纤玉手搭在他的手腕上。她本也不是认真把脉的,早知道他是没病的。但是,手一搭到百里冰脉上,黛眉便微微颦了起来。
百里冰的脉象,看似平稳正常,但是却隐隐有一丝不对劲。但是,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她一时也说不清楚。
“你觉得有哪里不舒服么?”流霜轻声问道。
“啊?”百里冰仰着脸,一双亮晶晶黑漆漆的双眸正直勾勾盯着流霜清丽的面庞,听到流霜问话,忍不住“啊”了一声。半晌回过神来,才发觉流霜神色极是凝重。
“我这里不舒服,这里也痛……”百里冰右手在身上胡乱指点着,一看就知道他是在胡说。
“到底哪里不舒服?”流霜清眸一瞪,轻声斥道。
偏偏百里冰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被流霜一瞪,便笑眯眯地说道:“我没觉得哪里不舒服啊!”
“那你来医馆做什么?”流霜没好气地甩开他的手。
或者是她太敏感了,根本就没有事的,有些人的脉象本就有些奇怪的。这个百里冰,看样子也没有那里不舒服的。
被流霜一把甩开,百里冰知趣地站了起来,忽然转向红藕,大惊小怪地指着红藕唇上那处被蔷薇刺扎破的伤口,好奇地问道:“红藕姑娘,你嘴唇怎么破了,是被什么人轻薄了么?”
他的语气极是天真无邪,表情极是纯真无辜。
红藕的玉脸刷地红了,但,面对这样纯真无邪的人,她实在是发不出火来,一扭身进了里屋。
百里冰得意地拂了拂衣袖,向流霜道了声再会,便潇洒地离去。衣衫在风里飘荡着,衣角的花朵儿栩栩如生。
按理说,归宁第二日便要回夫家。但流霜的爹爹白露已经辞了御医的官衔,二老马上就要回归故里了。流霜便以此为由在白府多住了两日,倒也没有引起二老的怀疑。
回归故里的当天,流霜的父亲提出要见百里寒一面。他的闺女交到了他手上,他临走前总要嘱托一番的,不然,如何能够放心的下。
这本是情理之中的事,但这却让流霜为难了。毕竟,她和百里寒是一对假夫妇,他是不会同意和自己演戏的。纵然是勉强同意了,他们又如何能够演得像,被爹娘看穿了,岂不是平白令爹娘担忧。
只是,这样的要求又不能拒绝。流霜只得硬着头皮给百里寒写了一封手书,大意是爹娘要回归故里,期望他来送一送,并望他不要揭穿自己是错妃一事。
信派红藕亲自送了过去。
白夫人问流霜百里寒都爱吃什么菜,流霜哪里知道,只得随意说了几样。白夫人亲自下厨,做了几样精致菜肴,摆满了一大桌。流霜的爹爹从院内桂花树下,挖出一坛子好酒将上面的泥封敲开,顿时酒香四溢。
“霜儿,你可知这是什么酒?”爹爹将酒坛推到流霜面前,问道。
流霜闻了闻,酒香纯正,知是好酒,但,到底是什么酒,她却是不知的。
“傻丫头,这是上好的女儿红,是嫁女儿的酒。多年前就埋下了,这酒本应你归宁那日喝的,可惜宁王那日没来。今日,爹爹一定要和宁王一醉方休。”白露脸上喜气洋洋。
“爹爹,用罢饭,您和娘便要远行了。今日,可不许多喝的。”流霜娇嗔地说道,心内却酸楚的很。
百里寒,他会来吗?她真的不确定。似乎是等了很久,眼见得雕花木桌上的精美菜肴一点点变冷;眼见得日头渐渐升高,已经过了晌午;眼见得爹娘的眸光由欢喜渐渐转为担忧。
流霜的心,开始一点一点沉落。终于,回廊上红影一闪,红藕终于回来了。然而的身后,却没有百里寒。
流霜缓步走出去,低声问道:“他不来么?”
“小姐,王爷不在府中,我将信交到了张佐侍卫手中,他说定会将信送到王爷手中的!”红藕低声禀报道。
流霜知道,这样子是十之八九来不了了。百里寒,你就如此狠心么,连二老这最后的一点心愿也不愿满足么?
“爹,娘,我们先吃吧,不要等了,王爷他不在府内,也许收不到我的信。”流霜盈盈浅笑道,她不知自己的笑容是多么牵强。
白露悠悠叹息一声,他真不知流霜嫁到皇家,是幸还是不幸。本来,他们是一心要将流霜嫁给段轻痕的,那孩子对流霜,是一心一意的好。谁知道,皇上会赐婚啊。
“霜儿,你和娘说实话,宁王他待你好吗?”白夫人担忧地问道。
“娘,瞧您说的,原来,您二老是担心这个啊。王爷他自然待我好了,只是,身为王爷,总有些身不由己,近来,他特别忙。若是能抽出工夫,他肯定会来的。爹爹,娘,难道,你们还不相信霜儿的魅力么?”流霜娇嗔地说道,利索地为爹娘摆好了竹筷,唇边不忘挂上甜甜的微笑。
白露和白夫人愈发担忧地瞧着流霜。
“霜儿,你不知道,你是不会扯谎的么?”白露沉声说道,苍老的脸上一片愁容。
“爹,您这是说什么呢,我哪里扯谎了。”流霜一边说,一边嫣然笑道。
“霜儿,嫁到皇家,表面看去,虽是风光无限,其实内里却是有许多说不出的苦楚的。出嫁从夫,凡事要多忍忍,不要太执着了。”白夫人悠悠规劝道。
流霜连连答应着,娘说的纵然在理,可是若是人家心中没有你,纵然是再忍,又有何用?
用罢饭,白露和夫人收拾了一些细软,带着几个奴仆,坐上了马车。流霜舍不得爹娘,此去路途遥远,爹娘年老体弱,不知是否受得住颠沛流离。她和红藕租了一辆马车,将爹娘一直送到了京城郊外。
登高远望,马车渐渐行远,终于再也看不到了,天地间唯余芳草萋萋。流霜心中一片空落落的。她最亲最爱的爹娘,终于远离了她,可是,她却不能追随而去。若还是未嫁之身,那该多好啊,她就可以陪在爹娘身边了。如今,却只余她一人在这茫茫京城求生。从此,是苦、是累、是喜、是忧,只有她自己一人承受了。
“小姐,你没事吧?”红藕望着小姐的清雅玉容,担忧地问道。
“我没事的,红藕,我们在郊外转一转吧,很久不曾出来了。”转一转,或者心情会好些。
今日的郊外,似乎格外热闹。陌上行人如织,香车宝马,络绎不绝。但是,那些车马人流都是向着一个方向汇集而去,那就是渝水河畔。
难道,是有什么奇事么?红藕拉住一个疾步而行的红衣姑娘,问道:“这位小姐,你们这是要去做什么?”
那小姐很匆忙地瞥了她一眼,“姑娘,你是不知道么?渝水河畔在举行舞技大赛,不管你是平民之女还是大家闺秀,只要会跳舞,都是可以参加的。听说啊,只要你进了前十名,都是有赏金的。”
那姑娘边说边扭着纤细的腰肢匆忙赶路,长长的红色水袖在风里轻摆着。流霜这才发现,这位姑娘穿的是舞衣。放眼望去,这才发现路上行走的姑娘十之五六是身着舞裙的。
流霜不禁轻轻颦眉,这些京城的世家子弟总是闲着无聊,搞出这么多花样来取乐,偏偏这些女子却是趋之若鹜。
“小姐,我们也去看看嘛!”红藕兴致勃勃地说道。
流霜的琴棋书画虽精,但对舞却一窍不通,就是看了也是不懂的。正在犹豫,忽听身畔匆匆走过的两个少女低声议论道:“真没想到,宁王也会参加这样的盛会,听说赏金都是他出的。原来他也喜欢舞啊,早知道我才不学那个劳什子抚琴呢。”
流霜心里一震,宁王百里寒?却原来他不来送爹娘,是在这里忙着看跳舞。
红藕也听到了,看了看她家小姐的脸色,低声道:“小姐,我看,我们还是不要去看了!”
“怎么不去,去看看!”流霜清声说道,如今,她的爹娘已经归乡,她和他,再无瓜葛了。
渝水河畔不复往日的清静,而是人头攒动,繁喧一片。
河畔平地上,早已搭就了一座高台,彩绣辉煌,如同一座阁楼。高台对面,相应摆满了一排排简易的几案桌椅,一些慕名而来的王孙贵族、官宦子弟端坐在几案前面。
几案后方的平坡上,支起了几座简易的帐篷,正对着高台,是观舞最好的所在。帐篷前低垂着珠帘,令人看不到里面是何人。
渝水河明净融碧,日光照耀下水波璀璨,河中画舫排成了一条条长龙,上面也站满了人。
这次盛会竟有如此大的声势,真是令人惊异,看来京城还是闲人居多。流霜和红藕静立在不远处的老柳树下,静静观望着这一切。
一阵锣鼓声声,敲得好不热闹,鼓声乍停,四野一片寂静。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缓步走到高台上,用尖细高扬的声音喊道:“今日的比舞大赛,承蒙宁王爷的抬爱支持,让各位姑娘们有了展示舞姿的机会,老身在此谢过宁王爷。望各位姑娘倾心表现,拔得头筹,得到宁王爷的赏金。”
流霜没想到,这场比舞大赛竟是百里寒支持的,赏金也是他出的。以流霜对百里寒的了解,他似乎不会做这样的事,说是百里冰她倒还相信,可是偏偏就是他。他倒真是教人难以琢磨啊。
“下面,我宣布,比赛正式开始!”众人掌声如雷动。
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走上高台,盈盈一礼,便开始舞动起来。
水袖轻舞,似红蝶翩跹。腰肢扭动,似飞花弄露。天上微云轻卷,波中碎影摇荡。人美舞美景美,倒真不是一般的享受。
舞一支接一支,红藕看的兴致勃勃,流霜的思绪却不知飘向了何处。难道,百里寒喜欢的便是这样的女子么,不然,他为何要支持这样的盛会?为何要来观舞,那坐在帐篷里的人,必是他吧。